如今看他失魂落魄又惘然的样子，应当是非常不好的回忆吧。
即使从侧面看去，他的侧脸依旧难掩痛楚，连唇都难受地紧抿着。
他神情有些萎靡，整个人再也不复平日里的温润，反而像是处在地狱之中，无力的身形好似在等待人抚摸的小动物。
今苒苒想伸出手安慰他，最终却只是握紧了拳。
这个时候的殷时渡太脆弱了，他又是心性纯洁良善的人，一丁点好意都有可能令这种男人产生好感。
不行，在这种时候她不能去当这个好人，让他产生错觉制造误会。
她虽然平时对待殷时渡不错，但这是基于他会离开，他们俩迟早会分开的前提。
也是在这个时候，今苒苒才觉得他们这个“合作”关系，似乎过于亲密了点。
于是沉默了一会，今苒苒放弃了打探他内心的想法。
她不轻不痒安慰道：“别多想，只是梦，都过去了，早点睡吧。”
说完这句话后，她便躺下测过身，拉上了被子。
殷时渡缓慢地转过脸，盯着她的背影看了很久。
即便他被长达十年之久的噩梦困住，内心彷徨痛楚又泛着阴冷，这时仍旧想要分心去问一问，她为什么对自己这么冷淡。
从前哪怕他只是略微哀怨几句，苒苒都会嘘寒问暖。
殷时渡很享受她保护自己，为自己着想，关心自己的模样。
所以他一次次示弱给她看，不像那层虚假中带着淡淡嘲讽的面具，那是针对所有人的伪装。
难道只能装模作样在意那些无聊的事，装作很委屈的样子，你才会施舍一丁点眼神吗。
今苒苒啊，你内心只是同情弱者，原来根本不是我这个人。
可即便同情这个词，他从前最嗤之以鼻，这会却仍旧不想离开呢。
不知为什么，殷时渡忽然有点厌倦这种状态了。
哪怕从前遇到再大的难题，他也没有如此灰心丧气过。
大概是夜晚容易感伤吧，他想。
殷时渡一瞬不瞬盯着那露出来的小后脑勺看了许久，直至有节奏的呼吸声清浅传来。
他浑身温度又降了许多，觉得酒店空调可能坏了，便探身帮她掖被子。
今苒苒睡得很不安慰，眉头轻微皱起。
殷时渡看了一会，没有伸手去触碰，回身打开手机的手电筒，抬手将灯熄灭了。
手机灯光虽然微弱，总比漆黑一片要好得多。
殷时渡借着手机的光，眯着眼打开微信，从一片群聊中揪出程丞来。
他浑身冰冷地发了条毫无感情的信息：殷家信阳区的工厂，明天六点前关闭。
凌晨两点半，程丞刚下飞机。
收到这条短信，程丞迎着冷风懵了好一阵，才回：是按照之前部署的B计划吗？
殷时渡只回了个句号，便将屏幕盖住。
手电筒的光照射在天花板上，他抬手去遮，变幻出各种形状来。
恍惚间，好像回到了小时候，他半夜吵闹不睡觉，便是母亲借着老式手电筒，像变魔术般带领他“逛遍”了整座动物园。
一夜无眠，天微微亮时，殷时渡终于靠着睡着了。
今苒苒六点半起床，第一反应就是去看床那边的人，待发现被子全裹在自己身上，这才有些手忙脚乱地轻轻替他盖上。
她洗漱完出门时，殷时渡还没醒，便留了个字条，才联系小万去往片场。
小万在医务室强行住了一晚，出来时生龙活虎地笑道：“苒苒姐，你看新闻没有，真是太解气了！”
今苒苒以为她是说郑历被换掉的事，便点头道：“但拍摄进度要慢下来了。”
“我说的不是换人的事。”
一听她这样说，小万便知道她没及时补充后续新闻。
今苒苒跟着小万补完课，才知道她昨晚遇见郑历后，这人又出事了。
凌晨的时候，有一名网红爆料，称她与郑姓当红流量保持性行为长达半年时间，期间郑某对她甜言蜜语，她以为两人是情侣关系。
没想到后来郑某翻脸不认人，拔吊无情，对她厌倦之后，再也联系不上了。
有图片和床照为证，很快网友就扒出来，这个郑姓明星就是郑历。
一直到现在，#郑历 骗炮#还挂在热搜上没下来。
“也不知道郑历公司干什么吃的，现在还没把热搜撤下来，一般情况下，早撤掉了啊。”
小万疑惑着吐槽，突然想到什么，神秘兮兮道：“姐夫呢？”
今苒苒心想，只怕整个剧组都知道殷时渡来了。
小万得知殷时渡还在睡觉后，有些遗憾道：“今天可是你第一场吻戏，我还想看看姐夫这样好脾气的人看见了，会是什么表情呢。”
“……”
殷时渡能有什么表情？
今苒苒只得吐出一连串无意识的省略号。
第31章
是哦，她今天要强吻男主。
今苒苒想到这场戏，心底不由抗拒起来。
今苒苒在《剑青山》里，饰演的是一位被满门抄斩侥幸遗留的罪臣之女。
实际上，她父亲是被陵王推出来挡箭的弃子，而男主则是陵王有意放在民间培养的幼子。
她潜伏在男主身边十年，陪男主从知府一路青云直上到刑部尚书，处心积虑想要收集男主和陵王造反的证据。
无奈男主行事谨慎，从未和陵王有过联络。
直至男主救下被江湖人追杀的妖女，也就是女主开始，男主原则被一步步打破，甚至为救女主擅自找上了陵王。
她好不容易发现了这个秘密，本该毫不留情揭露男主。
只是她却对男主产生了不该出现的情愫，在最后关头犹豫了，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借此要挟男主，希求男主陪她三个月。
男主没有应允，反而很痛心她的背叛。
她死心的同时，强行吻了男主，结束了自己长达五年的暗恋，并将女主的行踪透漏给了追杀女主的人，还将男主和陵王的密谋全盘告知了太子。
男女主腹背受敌，经过一番逃亡和生死约定，感情越发深厚。
与此同时，陵王密谋的大事功亏一篑，被皇帝赶尽杀绝。
在这种绝境之下，男主率领陵王旧部，运筹帷幄，最终为陵王报仇雪恨，掌握了江山后，又帮女主铲除了“妖言惑众”的江湖人士。
至于今苒苒饰演的角色，则是和太子一起在接近结局时，被男主亲手斩杀了。
因为场景搭建的关系，男主为刑部尚书的戏，要一次性拍摄完。
虽然开机不到半个月，今苒苒就得上演对男主爱恨交织的“要挟”戏码，但导演为男二号太子的人选重新选择演员，已然忙得焦头烂额了，她是不可能对“吻戏”这种桥段提出抗议的。
做演员早就得有为艺术“献身”的觉悟。
一个吻戏算什么，还有无衣物真身上阵的呢。
到达片场的时间尚早。
今苒苒听着导演在讲戏，看见远处夏榛和盛恺同时走来，稍稍愣了一下。
导演对于盛恺这类的霸道总裁，一向是敬而远之，看见夏榛和盛恺纠缠在一起，也不怎么搭理夏榛。
“今天的戏份比较重，你待会和知斐还有夏榛好好沟通一下。”
导演交代完，便去检查其他工位的工作了。
今苒苒望着不远处，夏榛和盛恺面色严肃地争执着什么。
她想了想，还是决定先找殷知斐对戏，然而殷知斐一直拿着手机打电话，导致在开拍前，她只能独自演习。
第一场戏，就是今苒苒要挟殷知斐。
两人身着古衣，漫步在浪漫惬意的庭院里，交谈的话语却处处都含着杀机。
殷知斐今天的状态不太好，好几句咬文嚼字的台词都说错了。
导演喊了几遍NG，文戏总算是通过了，紧接着就是令今苒苒紧张的“武戏”了。
今苒苒要挟殷知斐失败后，神色有些凄然。
她盯着殷知斐俊朗的脸看了半响，像是下了某种决心，问道：“沈闻，你闭上眼，我有一件东西要拿给你。”
殷知斐被她叨扰地烦了，闭上眼冷声嘲讽道：“怎么，这次又准备拿什么来威胁我？”
“不是威胁——”
今苒苒的声音轻不可闻，她踮起脚，眼眸中聚起水雾来，“我只是想和你告别。”
风吹起她的裙角，像极了少女遮面还羞的温柔。
就在今苒苒的唇即将碰上去时，有道铃声适时响了起来。
是殷知斐的手机。
他猛地睁开眼，略有些疲惫地喊停，“不好意思，我接个电话。”
演员开拍时，一般都不会带着手机。
殷知斐不仅随身带了，还没有静音，大家都有些惊讶，怎么殷影帝还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导演显然也很不满，毕竟殷知斐今天的状态实在不对，NG的次数快赶超过去一周了。
今苒苒积攒好的情绪被突然喊停，一时有些憋得慌。
她接过小万递来的热水，刚喝了一口，耳边就传来小万的叫喊声。
“苒姐，那边有个帅哥一直盯着你在看呢！”
今苒苒隔着朦胧的双眼望去，却见杏花树那端的门槛边站着一人。
他有最美好的青年模样，白衣栗发，言笑晏晏，口中两字分明叫的是“苒苒”——
这不是殷时渡是谁。
他出现在古代的场景里，毫无违和感。
今苒苒有些恍惚，随口道：“这位帅哥就是你想看的——殷时渡。”
“啊？？！”小万惊了。
仔细看去，倒真是那位殷医生，这和网上传的照片有点不一样啊。
倒不是说这位医生哥哥是照骗，只是网上的形象太过温文尔雅，实际真人更清冷禁欲一点。
反正是中场休息，今苒苒便让工作人员放殷时渡进了片场。
“你下次直接说是来找我的，他们会跟我说的，这样你也不至于一直在外面等了。”
今苒苒简单向导演介绍了殷时渡，让小万打开一把折叠凳，随口嘱咐道。
殷时渡任由她摆布，坐在了狭小的凳上，笑道：“苒苒是同意我下次来探班吗？”
“你想来就来呀，没什么不可以的，反正你一个工作繁忙的医生，也不可能有很多机会来这里。”
今苒苒说完后，发现殷时渡一米八四的个子窝在低矮的凳子上，连手脚都伸不直，怎么看都有些憋得慌。
最终，她还是让殷时渡坐在了自己那把稍微高些的椅子上。
然而等她坐在一旁的折叠凳子上才发现不对劲。
两人身高本就有差距，今苒苒坐在低矮的折凳上，旁边殷时渡高坐着微倾身。
从远处看来，就是今苒苒整个人小巧玲珑地依偎在男人的膝边，随时可以把脑袋靠过去的模样。
今苒苒得微仰着头，才能同殷时渡说话。
他低垂着头看她，眼神看不太清，状似无意般问道：“苒苒，你现在拍的这场戏是什么？”
“这场戏是我和男主的对手戏，马上拍的——”
今苒苒挠着头本想直说，半路上还是改口道：“就是我发现他的罪证，准备威胁他。”
殷时渡双手撑在膝盖上，稍稍俯下身子，拖长音调道：“哦。”
今苒苒还没琢磨明白他是单纯应声，还是在表示疑问。
一旁的小万便嘻嘻笑道：“背叛是之前的戏了，现在要拍的是和殷影帝的吻戏！”
今苒苒：“……”
殷时渡：“……”
殷时渡好歹也是她名义上的丈夫，用这么欢脱的语气说要拍这种戏是怎么回事？
不对，演员拍这种戏本身很正常啊，今苒苒觉得自己想太多了。
今苒苒便不甚在意道：“也就几秒钟的事。”
说完后，她目光斜视表露出八卦神情的小万，说道：“你帮我们买点水过来吧。”
小万孩子心性，突然插嘴也只是想看看这位传言中温润儒雅的殷医生，面对苒苒姐要拍亲密戏是什么态度。
这会要被支配走，自然是千般不愿。
这几日接触下来，今苒苒还能不知道小万吗，就是想起哄看八卦吧。
待目送小万走远后，她才发现殷时渡一直沉默不语。
今苒苒还没来得及问，不远处就有人嘀嘀咕咕道：“听说是殷家出事了，有个核心营收工厂被警察一锅端了，殷家老爷子都气倒了。”
她循声望去，是跟着夏榛的小助理在说话。
夏榛捧着剧本听完，冷淡地回了一句：“别说了。”
如果今苒苒没记错的话，这个小助理是盛恺的人，负责帮盛恺盯着夏榛，适时提供圈子里的一手信息，让夏榛行事好做变通，不至于踩了哪个大明星的雷。
所以这个小助理的话，还是很有可信度的。
那么殷知斐今天魂不守舍，应该就是因为殷家出事了吧。
今苒苒悄悄打探身边的人，殷时渡微垂着眼帘，面上看着倒没什么表情，也不知听到没有。
殷影帝都遭受不住突如其来的打击，非常重视家人的殷时渡回北城后，应当也会难过吧。
她心想提前告诉他，或者安慰一下，又私心觉得没有必要，反正殷家对殷时渡态度这么差。
今苒苒仔细回忆了一下，殷家的倒台，好像就是从某个重要的生产基地出事开始的。
这样说来，原书里的“七哥”真的提前行动了。
迎面刮来一阵冷风，今苒苒忽然觉得有些寒凉。
殷知斐归来的时候，面色不愈，神情恍惚。
导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随意鼓励了几句，便喊着开拍。
今苒苒起身时，殷时渡仍然坐着没动。
他微仰起脸，似乎畏惧冬日刺眼的晨光，眼睛在镜片底下眯着，道：“苒苒要去拍了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