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当她出房门时,楼顶忽然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噗声,像是有人在打喷嚏的声音。
今苒苒脚步顿住,抬眼顺着楼梯望过去。
小楼是二层格局,带一个小阁楼。
第一天入住时,殷时渡告诉她,阁楼都放着一些杂物,也没人打扫,灰尘很厚,还有许多老鼠蟑螂,要是没什么事,不用上去。
今苒苒从未踏足过那里。
适才那个奇怪的声音也没有了,或许本身就是她的幻觉。
可就在她准备下楼时,一股强烈的好奇心令她拐了个弯,拾阶向上而去。
阁楼是一个低矮的空间,没有隔断,堆放着许多纸箱和货架,看不出装的是什么。
没有开窗,暗无天日的光亮里,从地面上的灰尘和屋内悬挂的蜘蛛网来看,这地至少得有一年半载没进过人了。
可能真是自己疑心吧。
今苒苒正要转身,余光瞥见靠近墙角的地面有一块灰色的地毯。
地毯非常细,大概只能容忍一只脚站立,像是被人不经意遗漏在地面的。
身后楼梯的墙面有个小窗,透过来几许光线,间或落在地上,能看到空中漂浮的尘埃。
有一缕光落在那地毯之上,将竖起的毛绒照得清晰可见,因此也令将它的不同展示无疑——
地面四周的灰尘都积了一指甲厚,而毛毯上的灰尘却可以忽略不计。
今苒苒忍不住抬起脚向前走去。
越是走近,越是能发现毛毯之上有轻微的踏痕。
她顺着那条毛毯一直走着,心情有些激荡,直至转了个弯,达到一扇禁闭的房门。
阁楼的空气有些稀薄,令人不适又难捱。
今苒苒不清楚这间房是做什么的,从前也未听殷时渡提起。
房门是铁制的,并不是今苒苒能徒手推开的木门。
她在心里给自己鼓劲,脑海里想起殷时渡的习惯,便抬手轻轻敲了三下,再敲一下。
整个空间都极其安静,像是没有任何生物存在一般。
就在今苒苒耐心耗尽时,房门被人从里打开了,一道略显低沉的声音说道:
“渡哥,你怎么亲自上来了,是不是——”
这是一个长相俊秀,但面无表情的男人,即便是要见渡哥,依旧冷着一张脸。
只不过他的声音在望见今苒苒时自动消声,并眼疾手快地将门关上。
今苒苒反应快速,抬脚就往门上踹。
男人没想到她一脚的力气这么大,连推门的他,都被踹开的门往后抵了几步。
“你——”
“我——让我看看。”
整个房间就只有十几平,一眼便可以望见。
即便男人想要拒绝,也无济于补,何况百闻不如一见,也是这个时候,他才正视这位传闻中有着“大力美女”之称的嫂子。
这是一间半封闭式的房间。
靠近天花板开了个狭小的窗子,靠墙有一张简单的行军塌,对面则是一整面墙的显示屏。
显示屏里全是实时监控画面,囊括了整个殷家,从大门到殷家厨房,乃至殷家家主的卧室。
今苒苒的视线一一略过,看见了自己被囚禁的那间仓房。
殷知斐已经不在了,应当被送去医院了。
整个监控画面显示,殷老爷子和殷城林也不在,应当是一起去了医院,而其余的佣人却都像没事发生一般,在各自干着自己的活。
今苒苒极力克制着自己,说不清心底究竟是害怕更多一点,还是震惊更多一些。
“这些……”
她低声喃喃着又止了话头。
就在画面的最右边,她看见了殷时渡的人。
不止殷宅被监控了,连这座小楼也没有秘密可言,每个角落都看得一清二楚。
除了他和自己的房间,还有洗手间。
殷时渡似乎终于等够了。
他双眼放空着,略有些出神地向楼梯走去。
他走过一个个画面,在她的门口停下,门敞开着,里面并没有人。
殷时渡在二楼走廊过了一遍,似乎在寻找她。
两分钟后,他在二楼找不到人,抬脚准备下楼时,却忽然往楼梯间的某个隐蔽摄像头看了一眼。
他的眼神依旧有些深远,只不过在无人的地方,却像是淬了冰般寒凉。
这一眼看得今苒苒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
殷时渡望了望摄像头,又抬眼朝阁楼看了一下。
他眯着眼没有考虑多久,终是上了楼梯,向阁楼走来。
今苒苒忽然就有些慌乱,想立刻消失不见。
她余光瞥见行军床尾处,有一扇窄小的门,立刻想起小楼右侧那座生了铁锈的楼梯。
屋内一直沉默的男人终于开口说话了。
“这里比殷家安保室监控的画面要多一倍,即便你出去了,也能一眼看见你在哪里。”
今苒苒知道他只是在提醒自己,可她心底却仍不可避免生出一丝阴冷。
难怪他能这么快知道自己在殷家,难怪他能立刻找到自己被关在哪里,殷知斐的说法都是对的。
原来殷家能看见的和不能看见的,他都能看见……
即便是殷时渡在仓房里殴打殷知斐,今苒苒都没有这样难以接受。
这个男人简直令她害怕,她也没法再自欺欺人了。
殷时渡悄无声息出现在门口。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苒苒,你怎么来这里了。”
第57章
今苒苒瞥了眼旁边仍旧面无表情的男人,径直往外走。
殷时渡站在门中间,她没有叫他让路,只是侧着身体,从旁边走了出去,没有接触他身体一分。
今苒苒离开之后,殷时渡抬眼看了看屋内。
面无表情的男人这会才显得有些局促,“渡哥,我不是……”
殷时渡并没有听他解释,只是沉默着将门关上,转身望着那个即将消失的背影,神色逐渐凝重。
今苒苒没有回涵居,而是让殷时渡送她回了工作室。
这个点大家都下班了,只有少数人还在伏案加班。
今苒苒被绑架的事还没传开,大家只知道周琳因为小万的事去了派出所,但不清楚是怎么回事。
这会见她带着殷时渡过来,只站起身打了个招呼。
今苒苒一路走到自己的休息室,一句话都没说。
殷时渡跟着她,偶尔落后一些,不知在想什么。
进房后,今苒苒特意将门打开。
殷时渡想要关门,她也没有让他关上。
“打开吧,我舒服一点。”
殷时渡:“……”
他没说什么,很安静地坐在沙发上。
今苒苒再将窗帘打开,令整个房间都被光亮填满,这才感觉好受许多。
她靠在窗子上,稍微缓了口气,才说:“殷时渡,刚刚很长时间里,我都想我们是不是先分开比较好。”
殷时渡低垂着头坐着,身姿没有任何变化,只是交握在膝上的双手死死扣紧。
“我不知道你会这样打人。”
甚至下狠手的时候,像是另外一个极端。
打人的殷时渡给她留下了阴影。
她不想回别墅也不想在小楼呆着,想到殷时渡那种癫狂的模样就觉得压抑,只有在人多的地方才感到安全。
殷时渡:“我——”
他一时不知说什么,仍旧低垂着头,只将那双手摊开,细细盯着。
他这个模样,又像是从前那个无辜又可怜的男人了。
可今苒苒终于知道他并不只是表面上这样,他潜意识里有非常巨大的阴影,亦或者是非常大的创伤。
早先她便在想,殷时渡以这样一个尴尬的身份留在殷家,竟然还能保持这么单纯良善的个性,实在难得。
原来人都是一样的。
他今天内心的阴影全部被暴露出来,也令她重新认识了他。
今苒苒觉得自己的同理心和理解力很强,何况殷时渡是她喜欢的人。
可是她这会仍旧没有办法以平常心对他,更没有办法当今天这些事不存在。
今苒苒往前走了一步,又退了回去,“殷时渡,我知道你在殷家受了委屈,其实你完全不必追求父慈子孝的生活,有怨恨是正常的,我觉得你现在可能心理还是有障碍,需要去看一下。”
殷时渡无意识发出一个单音:“嗯?”
他略思量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刚才在说什么。
苒苒她竟然以为自己打殷知斐,是在发泄自己在殷家生活的不满吗?
殷时渡内心感到好笑,却又有些庆幸。
殷家的人跟他有什么关系呢?
他并不是会迁怒的人,即便是他最记恨的事,那把名为仇恨的剑,也只是对准了殷城林而已。
殷知斐算什么,需要他如此大动干戈?
实际上,适才陷入某种魔怔状态的自己,也令他自己感到惊讶。
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乎她到了这样的地步,看见她被铁链关在那间房里,整个人完全丧失了理智。
即便是要将殷知斐杀掉,他那时也能毫不留情……
幸而她不知道呢。
毕竟她以为他是在殷家委屈至此,心中对自己生出些许怜惜,才没有觉得他是个魔鬼,彻底扔下他不管。
若是她知晓自己单单只是因为她就变得如此……大概会害怕地就此离开吧……
殷时渡心绪翻转,没有出声说什么。
今苒苒见他这个模样,只觉得自己又像是什么训导主任。
她想起殷知斐的话,试探着又问:“听说程氏最近在打压殷家和盛家,我上次跟你说过,程氏背后的老板,应当是‘七哥’,实际上,可能不是他,而是——祁哥。”
殷时渡重复道:“祁——哥?”
今苒苒走过去,慢慢在离他两人远的沙发上坐下,试图看清他的表情。
“是祁哥,之前是我记错了,不过我之前也有跟你提到程氏。我那么郑重地提醒你,让你离程氏和祁哥远一些,你为什么不听我的呢?”
殷时渡紧绷着的心弦崩了一些,顺势而为地嗯了声。
不过片刻,他又问道:“苒苒这是什么意思?”
今苒苒叹了口气,“阁楼的监视器,你当我不提,就真的忘记了么。”
殷时渡不止在殷家安插了人,还在殷家装了天罗地网的监视器。
这简直就是司马昭之心,她还以为他与世无争才有鬼。
殷时渡想要殷家的财产,所以和想要打击殷家的祁哥联手了。
这是明摆着的事实。
“我今天就是想跟你开诚布公谈一下,如果你觉得这些事情,不想告诉我,那我以后就不问了。”
今苒苒即便今天对殷时渡生了许多抵触情绪,可心里只要想到他,便泛出甜蜜微酸的味道。
殷时渡啊,她为了他想要做蝴蝶翅膀的那个人,叫她怎么忍心舍弃呢。
殷时渡听罢愣了一瞬。
他终是抬起头来,用一种晦暗又深沉的眼神盯着她。
这种眼神令她很陌生,可又觉得今天的殷时渡合该是这样的,人本来就很复杂,她不该将他当作单一的纸片人。
“苒苒是觉得,我觊觎殷家的财产,所以才找那位祁哥?”
他说到最后两个字时,眼神里的什么东西一闪而逝,“那苒苒会觉得我很卑鄙吗……帮着外人对付殷家?”
按照今苒苒的说法,殷时渡就是个吃里扒外的白眼狼。
要是殷时渡真勾结外面的人,只为了要殷家的财产,这消息传出去,殷时渡会被人唾弃致死把。
今苒苒到这个时候,都还站在他的立场考虑。
何况事实摆在眼前,就像殷知斐说的一样,在这个节骨眼上,祁哥能这么精准地让程丞打压殷家,定然是有内线。
而殷时渡能第一时间得到殷家的消息,并且悄无声息将殷家完全监控,离不开高人的帮助。
今苒苒:“多久了。”
她盯着他,想知道他究竟跟那个祁哥混到什么地步了。
殷时渡微张了唇,“多久?”
今苒苒只得再说得明白一些:“你和祁哥认识多久了,见过他么?”
殷时渡似恍然了一下。
他轻点着头,手握成拳缓缓落在自己的膝盖,酝酿了一会,才道:“他么,嗯,据说很神秘,几乎没有什么人见过他。”
不止没人见过,连祁哥这个名字都几乎销声匿迹了。
只不过有人提起的话,还是会有人记得,好几年前在北城,似乎出现过这么一位商业奇才。
今苒苒内心有点好奇。
殷时渡打量她一眼,问道:“你想见?”
今苒苒点头,又立刻摇头,“就是有点好奇,倒也没必要见他。”
如同祁哥这种人物,只可远观,她想提醒殷时渡,又一时无从说起。
殷时渡既然找了祁哥,那么一定是做好了打算,她要让他现在停手么?
今苒苒在思量时,殷时渡不着痕迹向她移动了一些,“苒苒。”
殷时渡紧抿着唇,白皙的脸上透露着明显的紧张。
即便他仍旧是今天那个出手打殷知斐的人,可今苒苒就是觉得他现在,还是她的殷时渡。
她大概是着魔了吧。
心底又怕他又喜欢他。
她很诚实:“殷时渡,我觉得,嗯,我现在想靠近你,但是会有点障碍。”
“……”
殷时渡伸出左手,又在半途停下。
“苒苒,不喜欢我了么?”
他尽量用很平缓的声音,好令她放松下来。
他的声音又低又轻,就像是一只被丢弃的狗,在深夜遇见你,忍住本能狗吠的冲动,只向你摇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