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立刻转身离开了休息室,没有给汤豆任何说话的机会。
休息室里一度静得落针可闻。
大家甚至觉得黎川有点可怜……
“他分数那么高,现在一下就被赶上不少了……”
“看,她队里确实死了好几个人。”
“我就不是很懂,现在才哪到哪儿呀,用得着这么针对别人吗?再说名额也多得很,何必和黎川过不去。”
“名额确实多得很,但队长只可能有一个呀。黎川那么出风头,她不早早把人按死,以后就更难了。”有人揶揄“毕竟一山不容二虎。不过现在黎川主动示好,表示愿意向她低头,之后应该不至于再这样了吧。大家奔着前几名去,也不是为了自己。既然都是同一个目标,真的不至于……”
“但她确实有些本事。看到没有,莫温、付子安、唐喜还有那几个虽然最终状态是死亡,但分数照加。”
“什么情况啊汤豆这一队……太神了吧……”
汤豆没有等席文文她们出来,就离开了休息室。
从地下室出去的走廊又长又静。背后的门关上,就把那些学生叽叽喳喳地声音隔绝一空,令得她心里的烦郁减轻了不少。
她在门边站了一会儿,望着头顶日光灯周围飞舞的细蚊。
以前乡下有很多这种像芝麻一样小的东西,一入夜便跟着灯光飞舞个不休。她一直在想,它们那么喜欢光,那为什么白天要藏起来?
如果她正常地读完书之后就明白了吧。
现在,在学院已经不教这些东西了。
她跳起来伸手一扇,那些细蚊就被风吹得不见了。
那些闲言闲语,在她眼里和这些飞蚊差不多。
走道的空气潮湿中带着霉味,她呆了一会儿就感到气闷,举步向外去。
地下这一层除了机房还有一些挂着各种牌的房间,大概是分类储藏室之类,有几个门随意开着,里面是些拖把、抹布、水桶什么的。还有几辆清洁小车停在走廊边。
在快要走到楼梯口的时候,她感到身后有风,还没来得及回头,就感到一阵眩晕。
她垂下头,看到腹部露出一点寒光,血滴滴答答地坠落在地板上。
原以为被刺得这么重应该会很疼的,但在这一瞬间并没有任何感觉,直到她反应过来这一切都是真的。排山倒海的痛意才如巨浪一样地拍打过来。
她想扶着墙站稳,但根本做不了任何动作就跌坐在地上,有人一把就将她拖进旁边的空屋。
这里不知道闲置多久,地上的灰很厚,又湿冷。
她倒在地上不能随便动作,看到黎川的脸。
“学院不会放过你。”她挣扎着说。每一个字都令她的痛更重一分。
“他们可用的只有两个队长。”黎川坐在她身边,脸上表情有些呆滞,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口里的说话不知道是说给她听,还是在安慰自己“你一死,他们不能再承受失去第二个队长的损失。只能算了……我的计划本来是最好的,如果不是你打断。他们会懂得,我的计划是最好的。我早就知道低分队会合围。我只是没料到会有疯子加九敏。甚至十敏……”
汤豆挣扎着想爬出去,地上到处都是她的血,温热湿滑。
黎川 站起来,把屋子里的东西打得稀巴烂。甚至狠狠地把头撞在墙上,血很快顺着头流下来。
“我向你屈服了,你仍然不满意,所以来袭击我。慌乱之中不知道为什么,你受了伤。武器不是我的,而是你的,你不愿意我威胁到你的地位。”他说着站起来,蹒跚着走过去,一把抓住想爬出去的汤豆,把她拖回,翻过来……双手熟练地相握,按在她胸口,嘴里喃喃自语……
“我企图施救,但没有成功”
他每按压一次,汤豆的眼前就昏暗一分……
她挣扎着想把人推开,她学过基本的自卫技巧,但在这时候统统不起作用。她感到热量在消失,连移动一根手指都无法做到。
最后她觉得大概自己是昏迷了过去。
也许是梦境,她听到席文文在尖叫,有人在喊“莫温!快压住莫温!”
…………
又似乎有成年男子的声音,喝斥着“把种子拿来。”
……
有人在叫“灯!灯!”
……
很多人在说话,谁也不让谁,一齐在大吵大闹大喊大叫,而她太累太累。
………………
第29章 融合
汤豆醒来时,正是半夜,有个人影站在窗边,虽然看不大清楚,但汤豆觉得那是个男性。
瞬间她全身绷紧,发现身形并不是少年之后,才猛然放松下来——那不是黎川。
宽敞的窗户大开着,她躺着也能看到外面茂密的树冠,月光明亮得惊人,将那些树叶儿笼罩在一片朦胧的银光之中。
她想动一下,但是没有成功。
想说话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努力转动眼珠儿,被套上写着“浮岛医护”四个字。陌生的仪器把床围起来,大大不小的显示器上各种数据不停地跳跃。
她看向窗户边的人,希望对方能转过身,发现她已经醒了。
但很快她就发现对方的不同寻常之处——不论夜风将窗帘吹得多么烈烈作响,那个人的衣服也好,头发丝也好,都纹丝不动。照在他身上的月光,理应在地上印出个人影,可地上什么也没有。就好像他根本不存在。
那是什么?他是什么人?
她的心砰砰砰地剧烈跳动,死死地盯着那个披头散发的背影。
就像小时候,发恶梦半夜惊醒,死死盯着犄角旮旯里可疑的黑影。
她心跳得那么快,以至于不知道是哪个机器鸣叫起来。
不到几秒钟,便有护士跟着一身疲惫的医生冲进过来。
那医生看上去有些年纪了,说着她听不懂的术语,指挥护士们监查数据。
汤豆注意到,护士们虽然都不向窗边看,但每个人都会下意识地避开那个方向。有一台仪器离窗边有些近,护士过去的时候,头都不敢抬,好像那是什么可怕的猛兽,如果自己抬头会被视为挑衅而撕碎。
她在畏畏缩缩地抄完数据之后,立刻转身几乎是小步着到了较远处的地方才略略放松下来。
所以,这个人别人也看得见?
汤豆转眸看过去,医生在与她目光相对的瞬间,怔了一下,反应过来,几乎是狂喜“醒了!”边快速地拿出小手电,扒开她的眼皮,检查她的瞳孔反应,边问“感觉怎么样?”……
…………
诸世凉和贺知意几分钟以后就赶了过来,
医生边向着两人向外走,边向两个人汇报情况“身上的伤已经愈合得差不多,现在她意识应该是清楚的,却动不了,可能是因为……”声音渐渐远处,病房门被关上,便一点声音也透不过来。
监护室用巨大的落地玻璃一分为二,大概是为了方面监护,百叶窗开着。
汤豆虽然听不见,但能看到医生说完之后,诸世凉和贺知意的表情都非常凝重。
随后贺知意不知道说什么,诸世凉怒容满面地反驳,两个人发生了激烈的争执,时不时尾音会透过门的缝隙传进来,但因为太过模糊,也听不表到底是为了什么吵。
很快贺知意注意到她的目光,拉上了窗帘。
唰。
与外界的联系中断了。
病房里无比的安静,夜色中的虫鸣一阵一阵此起伏彼。
汤豆开始仔细地打量那个身影。
既然不只她一个人能看见,令得她不再那么心慌。
估算起来,对方可能一米八几的样子,身上穿的是暗色的破道士袍,所以看不清是哪个年代的人,汤豆听二叔说过,道冠经过演变后,近代的与古代的差距很大,但对方没有戴冠,所以也无从分辨。
她努力地想看看对方袍角下有没有脚,但不知道是因为太过虚弱还是什么原因,没挣扎两下就昏昏沉沉地睡了。
中间隐约醒来一眼,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看到诸世凉坐在床边,望着窗户边的人发呆。
随后便又睡了。
再醒来是因为受惊。
就好像有一股力量,就好像一盆冰水扑面而来,从头到尾地将她淋了个透心凉,她猛地眼开眼睛,看到的是黎川。
他的姿势看,应该是刚拉开病房门,正站在门口,看向这边。他表情比以前更加沉郁,脸上没有一惯用来伪装自己的温和笑意,只是没有任何情绪看着她。
汤豆下意识地看向护士站,但那里没有人。
他可能是趁着护士离开才能进来的。
他想干什么。
腹部的伤口隐隐做痛,要再裂开似的,胸口砰砰砰,似乎有什么人在捶打,她想喘一口气,可周围的空气好像被什么抽干了。
“轰!”
……
“轰!”
……
“轰”
她似乎能听到自己血液在血管中疯狂地奔流。
在黎川一步踏进来的瞬间,她不知道哪里来的力量,猛地坐起身,所有连接在她身上的贴片、针头,一下被扯得飞开去,各个仪器发出急促的警报。
而就在她坐起来的一瞬间,窗边那个石雕一样的人影突然转身向黎川扑去。
在他触碰到黎川的瞬间,黎川身上蓦然浮现出一个人影。
那人影像雾气一样,很淡,与黎川在一起,像是透明度调高的两个人重叠了,黎川是核心,而那人影是外壳……
在两个人影相撞之前,黎川的影子伸手似乎想要反抗,但冲过去的人力量却太大,它根本无力反抗,一下便被死死地插住了脖子。
那双手慢慢地收紧,手背上青筋暴起,在最初似乎受到了看上去稀薄的雾影阻碍,可随后一点一点、一点一点地陷入雾中。
整个过程明明没有声音,但汤豆却好像听到了凄厉的嘶鸣,好像什么生物正在被撕裂,发出惨鸣。
最后那只手死死地扼住了黎川的脖子,就在他要用力地瞬间,许多荷枪实弹的警卫冲了进来,诸世凉冲在最前面,但他看的不是黎川和那个要杀他的无影人,而是汤豆。
他冲着汤豆大声叫喊“不要再睡!”
什么?
这样的局面,他急着跑过来就是为了说这一句话?
应该冲着那个没影子的人大喊 “不要杀他”才对吧。
随后诸世凉还喊了什么,但汤豆发现自己听不见了。
她感觉到自己身上的力气像流水一样消逝,耳中轰鸣如雷,还没等诸世凉走近,她就一头从床上栽倒下来。
诸世凉扑过来接住她。
在她昏过去之前,眼中是诸世凉不停无声开合的嘴巴,虽然听不见,但看得出他不过是在重复之前的话。
他在大叫“不要再睡!”
睡?自己睡了多久?醒过一次之后又睡了多久?她心中猛然一惊,精神似乎又好一点,但凭自己的力量根本无法动弹。
诸世凉死死抓住她胳膊,把她抱起来放回床上,医护人员冲进来,不知道在滴管里加入什么药物。
她想告诉诸世凉,自己无法呼吸,但说不出话,只是茫然地拼命喘气。不知道是哪个仪器,疯狂地嘀嘀嘀个不停,一声快过一声。
滴管里的药水开始进入身体,一开始只是冰冷,叫她全身发僵,后来却像熔浆似的,痛得她拼命地嘶喊,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任何动作,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这种深入骨髓的痛苦,令人觉得此时刻死亡是一种馈赠。
随后疼痛越来越强烈,但各种各样的声音开始回到她耳中。
她听到医生语速又快声音又大,不停地冲着护士喊着什么,那些贴片飞快地重新贴在她身上,小小的针剂一点一点一支一支地加入到滴管中。
“别睡,别睡了。”
她听到诸世凉的声音。
他抱着她的头,轻声抚慰她“来,你试试看着我。”
她努力地移动眼珠儿,想看向诸世凉的方向,但这一切都太难了,她甚至无法控制自己的眼睛聚焦在一点,也无法看清任何东西。她甚至不太确定自己面前的是不是诸世凉——他面容扭曲,声音时而沉稳缓慢,时而尖锐如啸叫。好像什么鬼怪。
“你小时候,我见过你。记得吗?那时候你爸爸还在世,我跟你二叔出去办事回来,路过你们家附近,你记得二叔吗?”
二叔?
汤豆感觉自己脑中像装着满满的泥浆,而自己就像是在泥浆中潜水,寸步难行。
可她当然记得二叔。
二叔每次回家,都带她去吃好吃的。不论走到哪里都因为一身道士打扮、开豪车还带着孩子,而引人瞩目。但二叔不在乎这些。
二叔又漂亮,又帅气。
二叔以前常爱说,汤家人就没有一个长得不好看的。
这让小时候的汤豆总有些担心,怕自己不是汤家的人。
因为自己鼻子不够高挺,眼睛不够大,脸型也不够完美,不像爸爸,也不像妈妈,更不像二叔。就为了这个,还偷偷摸摸地哭过好几回。
后来二叔就再也不那么说了。她也渐渐地忘记了这回事。
汤豆呼吸慢慢地缓和下来,原本她觉得已经消失的空气,又慢慢回来,充盈在她身边。
“现在感觉怎么样?”医生脸色发白,额头上全是汗。
“疼。”她终于发出声音来。细弱得像蚊子叫,因为睡得太久,声音沙哑“诸世凉,我疼。”
就像每身体的每一次都在被火淬,就像身处在看不见的炼狱之中。
她没有听到诸世凉说话,但握住她手的那双大手在发抖。
一波一波的痛楚过去,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可能只是几十分钟,但对她来说像是有一万年……一切终于平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