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嘴角噙着高深莫测的笑容,伊帆皱眉:“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只是很好奇,你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态站在这里的, 你是在拖延时间吗?你想保护你身后的那一位吗?”
大概是终于说到了重要的事物,伊帆的脸色产生了些微的变化。
皇帝陛下十分愉悦:“放心, 我不会对她做什么的,因为我的目标……”
他向前迈了一步,瞬间就出现在了伊帆的面前,一拳打向了他的腹部。剧烈的疼痛让伊帆连话都说不出来,他瞳孔扩散,身体承受不住单膝跪地,却依然顽强地挡在大白蛋面前:“……是你啊。”
伊帆瞳孔扩大:“你……不是……”
“现在知道的话,太迟了。”
皇帝陛下单手将他拎起来:“果然,这个世界上,除了安塔女王,只有你才能找到这个地方。如果没有你的带路,恐怕这辈子我都没法回到这里。”
“……你、你在说什么?”
“虽然没有对你说的必要,但是既然你想知道,那我就告诉你吧,作为带路的报答。”皇帝陛下敲了敲大白蛋,“你应该知道‘罪骨’吧?”
他走到那个仿真机器人的身边,机器人放下了托举着的仪器,打开了其中一个箱子。箱子是透明的,里头装着一具非常整齐的白骨,每一根骨头都是洁白莹润,如同工艺品般美丽。
伊帆原本的注意力都在皇帝陛下身上,但是当他看到骸骨时,目光顿时一凝。
皇帝陛下将白骨从箱子中拿出来,顿时一股奇特的气息从白骨上散发出来,柔柔地萦绕在骸骨上。而当它靠近伊帆的时候,那气息竟然有些蠢蠢欲动,想要去往伊帆的身边。
“‘罪骨’,真的是一个非常神奇的宝物,它的作用可以让任何人都为之疯狂,”皇帝陛下的目光中透露着欣赏,“但是很少人知道,除了提升力量,‘罪骨’还有另一个作用,而这个作用只有在完整的罪骨身上才能体现。”
“我从很早之前就注意到你,你简直就是为罪骨而生的完美载体,我在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确定了这一点,只有在你身上,罪骨的作用才会最大化,所以我不息算计,就是为了将你引到这里,因为只有在这里才能实现我的愿望。”
“原本我还担心安塔女王会不会阻拦我,但是没想到,为了你,她竟然会选择了这一步……”皇帝陛下看了一眼大白蛋,“看来我还是小瞧了你的重要程度。”
“不过没关系,只要目的实现了就好,其他的都不重要。”
皇帝陛下将带来的仪器打开,那是一个十分奇特的装置,中间是一人高的空玻璃管,分成作用两半。他将伊帆塞了进去左边的空位,然后将罪骨放入右边的空位上:“差不多了,接下来就是……”
他打开了另一个箱子,诡异的是,里面装的不是什么东西,而是一个人,一个在场的所有人都认识的人。
马格的弟弟,马库斯。
马格表情震惊:“等等,这跟我们之前说好的不一样!不是说只要我帮你完成这件事,你就会治好他吗?!”
他的目光蕴含着愤怒,想要上前去阻止,但是皇帝陛下并没有将他放在眼里,轻易就将他甩到了另一边墙上,一下子就让他失去了行动能力:“既然我的目标要达成了,那么你也不需要了,自然,我们的合作也要结束了。”
他将昏迷中的马库斯拎出来,毫不犹豫地撕开了他的左臂,在马格杀人般的目光中,从里面强行摘下了一小块骨头。马库斯一直眉头紧皱,脸色苍白,就算在昏迷中也能看出他的痛苦:“要不是只有在活体中才能保持活性,我不会带他来这里,自然你就不会看到这么残忍的画面了。”
他将鲜血淋漓的骨头擦干净,奇异的是,那上面的血迹仿佛一点都没沾上,只要一擦拭轻易就被抹去,还原了原本的洁白。
皇帝陛下将骨头扔入右边的空位,随后看向了马库斯,目光有些惋惜:“在你之前,我原本打算用他来做载体,虽然实力一般,但是意外地和罪骨有着不错的相容性。可惜……”
“不过比起你来说,他还是差了许多。你才是我梦寐以求的,最完美的载体啊。”
皇帝陛下打开了最后一个箱子,从里面取出一个小巧的瓶子,里头用淡红色的溶液浸泡着几块碎骨,但是比起刚刚取出来的骨头,这几块明显要黯淡不少。他将碎骨擦干投入,然后又从自己身上取出一个吊坠,将里面的骨头取出来放进去:“这样一来应该齐了,不枉费我花了这么多年收集完整。”
他将装置关上,似乎是察觉到了他想做什么,那大白蛋有了些微的反应,它的外壁飞快地闪烁着,同时颤抖起来,似乎是里面的人想要出来一样:“……虽然之前有过猜测,但是没想到是这样的形态呢,现在的你,只要我打碎了这个东西,你就只能等死了吧?”
“不过那样就没有意义了,我要你好好地看着,好好地体会重要的人在面前死亡却无能为力的感觉!”
第161章 千年
装置启动的那一瞬间, 伊帆只觉得大脑仿佛要被炸开,思维在那一刻变成了空白,什么都无法思考。
唯独从旁边的罪骨上传来的感觉非常的清晰, 有什么缓缓流淌入身体, 融入了他的身体、骨骼、乃至灵魂中, 竟然让他产生了“完整”的感觉。
太奇怪了, 好像只有这一刻,自己才变回了一个完整的人一样。
在流淌入身体的温暖达到顶点的时候, 伊帆只感觉有白光一闪而过, 然后从那完整的灵魂中, 突然迸射出了无数的记忆画面,将他卷入了时间的狂潮中。
伊帆是个很普通的人。
普通地出生, 普通地长大,过着普通的日子, 有着普通的梦想。
唯一不普通的就是他的梦想和自己父亲的愿望相违背。但是他没有后悔过, 他唯一感兴趣的就是做菜, 而他也确实也在这条路上做出了成就来。就算是挑剔如父亲,也不能否决他的努力和成果。
如果这样继续下去的话,他大概就是循着这条路继续走下去, 然后在某天找个合适的女人,结婚生子, 然后老老实实地过完一辈子。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
在他二十五岁生日的那天, 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使得他变成了植物人,当时的治疗技术无法唤醒他,只能勉强维持他的生命。
虽然无法动弹, 但是伊帆还是保留了些许的意识。他能够听到母亲哀切的哭嚎,父亲强忍悲痛的安慰, 好友接连的探望和叹惋,不少人劝他的父母放弃他,因为就连最顶尖的医生也看不到恢复的希望,他们给他吊命不过是拖累。
但是为人父母怎么舍得亲手结束孩子的性命?父亲运用自己的关系,将他转入了大医院,母亲辞去了工作,全天陪在他身边照顾着他,他们用行动表明,只要有一丝希望,他们都不会放弃。
他没有睁开过眼睛,醒来的时间也不长,只能凭着断断续续听见的事情来判断。
他的好友一个个结婚了,死党抱着女儿说要认他做干爹,母亲患了病,情况不是很好,父亲调换工作回到这边,只为了更好地照顾他们,医生换了一个又一个,却依然是那个答案……
有时候他非常想告诉父母放弃吧,但是他做不到,只能听着自己的父母劳心劳力,徒劳无功。
他在医院里躺了很多年,久到最开始诊治他的医生老爷子去世了,护士换了一批又一批,他的母亲最终也没有撑下去,好友的外孙都出生了……他依然躺在这里,感受着岁月的无情变迁。
但是那还不是全部,在他昏迷的第二十七个年头,地球面临了一场空前绝后的危机。
无数的天灾发生了地球上,将这颗尚在发展中的星球的生机毁灭得一干二净,人类被迫集体逃亡。只留下疮痍的城市,和注定毁灭的家园。
伊帆原本并不在迁移的队列中,他那时候跟废人无疑,几乎确定是要被放弃。但是他的父亲为了将他带上,暗地里做了无数的努力,运用了各方面的人脉,虽然最后他无法被安置在载人飞船上,但是还是有了一个位置。
为了维持他的生命需求,他的父亲绞尽脑汁给他装上了足以维持百年运转的生命仪器,并且进行了非常谨慎的加固,防止因为一时失误而导致他出现意外。虽然伊帆并没有亲眼看到,但是依然能感觉到父亲对自己的那份爱护和疼惜。
他不知道自己的父亲为自己付出了多少,但是那必然是他无法想象的昂贵代价。
可惜上天跟他们开了个玩笑。在所有迁移的飞船中,只有他们那一艘飞船出现了故障,将置于储物仓中的安全装置弹出。
要知道这些安全装置里面放着的都是这些年来保存的各种研究成果和资料,虽然这些东西在这时候没有太大作用,但是等到他们再次安定下来,就能根据这些复原地球上的各种生态环境和生物物种。只是为了避免意外特地用安全装置保护起来。
虽然经过及时的抢救,但是依然有一个无法捕捞,只能任由坠落到地面上,被大家所抛弃。
这都是伊帆亲身经历的事情,虽然他当时意识不是很清楚,却意外地感知到了事情发生的经过。连那些人的无奈、最后的放弃也知道得一清二楚。
其实他倒也不在乎这些,毕竟这么多年下来,他也知道自己醒来的可能性小得可怜,就算曾经有过希望,现在也差不多死心了。
唯一感到歉疚的只有自己的父亲。他早年叛逆,早早就离家出走,后来又专心于打拼事业,没有多少时间陪伴自己的家人,而等到他终于能空闲下来了,又遇到了这样的祸事,甚至连累母亲忧思劳累过度而去世,父亲一大把年纪,逃亡的过程还要殚精竭虑如何带上他。
他的一生几乎都没有不让父母操心,为人子女,他真的是失败到不能再失败。
而现在这样,也是帮自己的父亲做出了解脱吧。虽然会十分悲痛,但终究会走出来,而不用在下半辈子还要为了他这个废物儿子劳苦劳累,空守着希望。
安全装置坠落的那一瞬间机器出了一点故障,他在震荡中失去了意识,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不知道多少年。唯一能确定的就是自己还没死,而且保护装置还在运转着,为自己提供着源源不断的营养物质。
可惜他的意识虽然醒着,身体却是一动也不能动,连睁开眼睛看看外界的能力都没有。伊帆尝试了很久,最终还是丧气地放弃了。
但是就在他放弃的那一瞬间,他突然感知到了一道陌生的意识。
那是一种很玄妙的感觉,就像大脑里睁开了第三只眼睛,能够接触到平时看不到的东西。虽然伊帆看不见也摸不着,但是他就是知道,除了他以外,在这个房间里还有另一个存活着的生命体。
那道意识并不强,甚至说得上弱小,轻盈单薄得就像蜡烛上的火焰,唯恐风一吹就熄灭了。但是它又被一层壁障牢牢地保护着,任何风吹雨打都碰不到它身上,不过也是这层壁障,阻碍了它出来。
也不知道对方是什么呢?
伊帆漫无目的地胡乱想着,大概是意识到了不是一个人,他有了一种莫名的安心感,原本只剩下自己的恐慌和惧怕也慢慢消散不见了。
有时候真的很奇怪,虽然处境那么艰难,但是只要不是孤身一人,面对的一切就好像不那么可怕了。
虽然对方没有意识到他的存在——不对,对方应该是知道自己的,因为有很多次,伊帆都感觉到了对方在注视着自己,那是一种不带感情的目光,单纯得像一面白纸。但是那并非是打量死物的视线,而是注视着跟它一样的“活物”,带着些许微不可察的好奇和期盼。
他也很好奇,这个注视着自己的正主到底是什么?
这样的念头一诞生,就变得不可抑制。毕竟这是他躺了这么多年头一回想要去探寻些什么,秉持着这样的想法,他开始去努力,就算动不了、说不了话,至少得先睁开眼睛。
他不知道努力了多久,某一天他突然感觉到身体变得有些轻松,似乎是卸下了负担。他慢慢地颤动着眼皮,终于睁开了眼皮。
和自己猜测的一样,他所处的环境非常糟糕,好在暂时来说他还算是安全。伊帆慢慢地转动着眼珠子,几乎是有些迫不及待地对上了意识所在的地方。
那一眼让他十分惊讶,因为他发现,对方不过是一个尚未孵化的卵。
因为各种阻碍,他看得不是很清楚,但是依稀可以瞄到对方跟那些收纳放置在置物架上的东西是一样的,那都是他父亲多年来研究的各种昆虫的卵,而这里放置的都是一些比较珍贵的品种。虽然当时都非常稳妥地存放好,但是在不可抗拒的外力作用下,但是碎了一大片,地上都是些玻璃残渣。
而对方好像是仅有的几个没有被破坏的中的一个,它被摆放的位置是最安全的,因此危机到来的时候受到的撞击也最小,影响也比较低。但是除了它之外,其余的里面都没有意识,伊帆甚至有种感觉,那里面的东西都已经死了,唯一活着的只有它和他了。
但是无论是他还是它,现在都无法动弹,他连转个眼珠子都很费劲,而对方则是连孵化都没有成功。最悲惨的是,他们两连死都无法做到,只能被动等待油尽灯枯的一天。
这样的日子里,说不寂寞是假的,说不害怕是骗人的。伊帆原本也不过是个普通人,骤然落到这样的境地,没有接受不了性情大变就已经算得上不错了。如果不是有人陪着,他怕是早就疯了。
虽然对方连话都不会说。
在他努力了一段时间终于能开口说话之后,就试着跟对方搭话,对方很少回应他,但是伊帆能感觉到它有在认真地听他说,不过因为各种原因,它理解得很慢,很多都是一知半解。
也许是那曾经当了几十年植物人的日子,伊帆的耐性变得非常好,对方懵懂无知,他就当是在带奶娃娃,从头开始一点一滴教起。
他给对方讲了很多故事,虽然不知道能不能出去,还是竭力描绘了外面的美好。
偶尔对方那里会传来奇怪的念头,他无法理解,这时候他会觉得对方要是会说话就好了,这样能省了很多麻烦。
说起来,他们相处了这么久,他都不知道对方的性别。虽然有问过对方,但是对方回复的都是疑惑和问号,估计它连自己问什么都不知道。
不过伊帆还是给它起了个名字,用的是曾经自己在父亲的实验室里看到的那个虫卵样本的名字。因为他觉得两者非常相似,而且对方对这个名字也没有排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