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他的心情从那个梦之后就开始不一样了。
也或许是更早。
不论如何,听到荣盛禀告的瞬间,他只想赶快赶过去,赶过去之后,将她拉到身后。
皇上急匆匆赶到永昌宫,以为会听到陈以祯和母后打诨插科的声音,谁料想,他居然听见皇后在认真和母后辩论。
顿了顿,他抬脚走了进去。
恰好听到陈以祯一句话落下,“母后,背后说人可不是个好教养。”
“放肆!”皇太后明显被这句话激怒了。
皇太后刚要动怒,转眼却见一个明黄色身影走了进来。
看见皇上,皇太后一愣,随即,她捂住胸口直喘气,怒气冲天道:“皇帝,你快来看看你立得好皇后,她是要气死哀家啊。”
皇上沉默无声走上前。
陈以祯回头看见皇上,也是一愣,不过片刻,她便抿着唇,垂下眼,什么也没说地朝他福了福身,那半垂的眼帘,紧抿着的唇/瓣还有泛了点红的眼角无处不彰显她的委屈。
看到她这个样子,皇帝心里一抽,下一刻,密密麻麻的心疼立时从心脏蔓向身体四肢。
他顿住身子,眼神茫然。
玮乐公主冲过来,抓住他的袖子告状,“皇兄,你不知道刚刚皇后有多无礼,表姐不过跟我说两句无伤大雅的悄悄话,她却突然冲出来,不分青红皂白便将我们训斥一番,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和表姐是宫里头任她打骂的宫婢呢,皇兄,你可一定要给玮乐做主啊。”
说完她还拉拉旁边的表姐:“表姐,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被她扯了扯袖子的夏从陇先是整理了下衣服和发梢,而后,款款走过来,极为袅娜,又极为显露羞涩和柔情地给皇上行了一礼,声音极为温柔轻浅,“见过皇上。”
说罢,她悄悄抬起眼,向他展示自己泛出红晕的脸蛋。
然而,此刻,皇上的全副心神都被皇后勾过去了,哪分得出精力关注这边,看她使眼色给瞎子看。
于是夏从陇抬起眼,看到的就是盯着皇后的皇上,眼底闪过一抹心疼。
她愣住。
还没反应过来,却见皇上眼睛突然扫过来,那眼神,夹杂着极北的寒气。
夏从陇再次怔住。
她脑袋一片混沌,尚未思考出什么参差,旁边玮乐公主见她迟迟不说话,忍不住催促,“表姐你说我说的对吗?”
夏从陇茫然,“我不知道……”
玮乐公主:“……”
皇太后咳嗽一声,对皇上说:“皇帝,事情就是这样,哀家知你想要给皇后留面子,但是皇后越来越嚣张,越发不将哀家放在眼里,上次的事哀家就不计较了,但是这次,决不能轻易放过。”
皇上却始终盯着陈以祯,没吭声。
陈以祯抿唇,半晌,终于下定决心,给自己辩驳,虽说她这次的确冲动了,但是,她可以不在乎旁人如何抹黑她,却独不能听旁人抹黑识哥儿,他明明努力在变好,变坚强,为什么这么多人仍旧以有色眼光看他。
最主要,她不能让皇上误会陈家。
想着,她上前一步,说:“皇上,母后,非臣妾多管闲事,实在是妹妹背后伤人,那事明明识哥儿受了委屈,何故在妹妹嘴里就成了识哥儿找事,更何况识哥儿近两年来一直勤勤恳恳,认真读书,明文知礼,且不知如何成了妹妹口中的浪荡子,纨绔子弟。”
皇太后大怒,“你还敢狡辩!”
“皇后非在狡辩。”
皇太后顿住,随即,一点点扭过头,不敢置信地望着皇上。
皇上神色冷淡,漠然道:“那事是朕亲自督办的,母后难不成不相信朕。”
皇太后不敢置信,“母后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当时玮乐和陇姐儿明明在说女儿家的悄悄话,皇后却突然冲过来,一通指责。”
陈以祯倔强,“臣妾不是无故冲出来,当时公主分明在诋毁臣妾弟弟。”
皇太后扭头看向玮乐,她明明不是这么说的。
玮乐公主:“母后,您要相信玮乐,玮乐确实没说什么。”
说罢,她再次扯扯身旁的夏从陇,想让她给自己助威。
然而,她看过去,夏从陇此时的神情却有些奇怪,好似疑惑,好似不安,又好似恍然。
“表姐……”
夏从陇回过神,对上玮乐的目光,眼神渐渐清醒,她慢慢看向盯着她的皇太后和皇上,突然,她“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这事全是臣女的错,是臣女问及上次那件事,又提起国舅爷以前的秉性,玮乐才跟臣女多了两句嘴,绝不是故意构陷国舅爷,还请皇上明察。”
玮乐猛然张大了眼。
夏从陇却一点点低下头,眼眶通红,整个人柔柔弱弱,“臣女知道是臣女嘴碎,皇后娘娘想要如何惩罚臣女,臣女都无话可说。”
话落,室内一派静寂。
皇太后愣住了。
她没想到她这番兴师动众,却原来是玮乐和夏从陇在骗她。
玮乐公主也愣住了。
她根本没有想过表姐会出卖她。
便是陈以祯和皇上,也有些许吃惊。
陈以祯打量这位夏家表妹,其实她对她没什么恶感,毕竟当时她没多说什么,一直是玮乐在胡言乱语。
但是现在,她将所有事情都背到了自己身上。
皇上率先回过神来,“母后,您看到了吧,这事非皇后无事生非,分明是玮乐被您惯坏了。”
皇太后愣住,无话可说。
她虽然厌恶皇后,却不是是非不分的人,她知道自家女儿的秉性,相对比玮乐,她更相信陇姐儿的证词。
皇上看向陈以祯,声音微不可见地温和下来,“皇后,此事是你受了委屈,玮乐和夏从陇的处置,便全权由你决定。”
皇太后张张嘴,到底没说出什么来。
陈以祯抿住唇,想了想,道:“这本不是什么大事,只要玮乐认错,臣妾并非眦睚必报之人,不如就禁足一个月,至于夏表妹,没做错什么,还主动坦白了,就算了。”
闻言,玮乐公主立即憋住嘴,有些不忿,她看看母后,又看看皇兄,见他们都没有为她做主的意思,顿时委屈地红了眼眶。
说完,陈以祯就退到了一边。
皇上一锤定音,“既然如此,就听皇后的,玮乐你就老实在英台宫待一个月。”
事情处理完,陈以祯朝太后告了罪,便走了。
皇上紧随在她身后,不过走之前瞪了玮乐一眼,再次对太后道:“母后,您该管教管教玮乐了。”
皇太后叹气,“哀家知道了。”
她没想到玮乐居然会撒谎了,还是在她跟前,便是皇上不说,她也会狠狠管教一番。
皇上出来永昌宫,眼见陈以祯已经走远,他立即紧两步追过去,叫住她,“陈以祯。”
陈以祯停下脚步,回身,眼见他一步步靠过来,她弯腰给他行了个礼。
皇上问她,“回钟粹宫?”
“嗯。”
“去吧,晚上朕过去。”
陈以祯顿住,半晌,轻轻点头。
交代完,皇上转身,准备回御书房继续议事。
“皇上。”身后突然传来陈以祯的唤声。
他顿住,转身。
郎朗明日下,陈以祯神色真诚,“谢谢您。”
不止是谢谢他的这次维护,还有上次信武侯的事,皇上对她对陈家,确实很好了。
她不是不懂恩情的人,只是一直以来,对皇上还存留有几分警惕。
但再多的警惕,都不能否认,皇上一直在帮她。
皇上神色温和,笑了笑,“那今晚朕过去,你记得给朕按摩。”
按摩就是按摩头部,皇上喜欢嗅她身上的清香,那会让他感到舒适。
陈以祯笑:“臣妾记住了。”
那边,英台宫。
玮乐气冲冲回到英台宫,全然不顾身后夏从陇的追赶。
夏从陇无奈,“玮乐,你慢点。”
玮乐气愤扭头,盯着她,“表姐,你干嘛出卖我?”
夏从陇安抚她,“那事,原本就是咱们错了,再说,我不是都背到自个身上了。”
“可是,现下我被禁足到英台宫了。”
“你放心,这段时间,我一定陪着你,绝不让你一个人在英台宫禁足。”
如此,玮乐神色稍缓,顿了顿,她还是有些不满:“表姐,你怎么主动给陈以祯赔罪?”
说到这,夏从陇神色复杂。
她盯着半空,眼神飘乎乎不知落到哪里。
好半晌,她轻叹一口气,说:“我也不知道,我需要好好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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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这日,到了请安的日子。
宁寿宫, 满皇宫权势最大的几人聚在一处说闲话。
只除了一人, 玮乐公主。
现下她还被禁足在英台宫呢。
太后娘娘这次铁了心要好好管教她, 将她这个爱撒谎的性子掰回来,因此这次禁足一个月的限令她是坚决打算执行到底,便是到了请安的日子也没放出来, 另还拨了两位专门负责教导品行的嬷嬷过去。
太皇太后和他们说了会子话之后, 难免问起玮乐。
皇上便将玮乐做的事说了一遍, 末了道:“玮乐顽劣, 母后便将她禁足英台宫。”
皇太后闻言有些不自在, 尤其在太皇太后视线扫过来后。
她和太皇太后就是宫里的两个极端,一个出身低微, 完全靠子发达,几乎全程躺赢, 一个出身显贵, 足智多谋, 经历过深宫血雨的洗礼,能走到今日, 其性情聪慧可见一斑。
这样的对比, 皇太后在太皇太后跟前总觉得立不住, 她没跟任何人说过,她这辈子心里最怵的人就是这位太皇太后。
眼下皇上将事情真相捧到太皇太后跟前,皇太后就觉得,分外不自在。
她怕太皇太后看低她, 觉得她不会教养子女。
皇上这般上进,可不是她教导的,皇上原来在皇觉寺待了一年多,回宫后直接被送到皇子所,再后来,又被太皇太后接到身边亲自教导。
说实话,皇太后同皇上的相处并不算多,皇上聪慧乃是他本人上进,与此相对比,玮乐可算是她放在身边一手教养长大的,皇上越发优秀,她就越发怕玮乐拖后腿,生怕被人指责她不会教养子女。
想到这,她头更低了。
太皇太后“哦”一声,点点头,没多说什么,更没提要放出来的话。
陈以祯悄悄松了口气。
皇太后也悄悄松了口气。
她瞥见陈以祯的侧脸,突然想到一件事。
这事一直横亘在她心间,两年前就存在,只是那时候陈家当大,有朝臣试探着提出结果立即被陈家怼回去,过后还被陈家找了个借口降职发配出京,自那以后,朝堂上就再无人敢贸然开口。
眼下,朝堂终于非一家独大,就有人再次提出了这个建议。
当然,那人没有贸贸然怼到皇上跟前,而是想着法先给皇太后递了个帖子,皇太后看到帖子后立即回忆起来了那个夭折两年多的想法。
想着那个想法,皇太后盯着皇上和陈以祯,有些蠢蠢欲动。
“咳咳”
皇上顿住,扭头看她,“母后身子不舒服?”
皇太后摇头,“哀家只是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皇上沉默以对,只内敛的眼神表明他正在听她说。
皇太后咳嗽一声,慢悠悠看陈以祯一眼,道:“是这样的,皇帝你登基时日不短了,后宫却还空虚,膝下更无子嗣,你父皇像你这般大的时候,膝下已经有两子两女了,因此,你看,是不是该将选秀操办起来了。”
她这话说出的一瞬间,皇上便下意识看向陈以祯。
皇太后的视线跟随他的目光一起,落到了陈以祯身上。
唯独陈以祯,却跟没听到似的,神色平静地端起手下的茶盏,浅浅啄了一口。
皇上无声抿唇。
沉闷在殿内蔓延,许久,皇太后再次咳嗽一声,这次却是朝着陈以祯道:“皇后,你身为一国皇后,操办选秀是你义不容辞的责任,你可有异议?”
说罢,她挺起胸/脯,打算但凡她有提出任何异议,她就端起一国太后的架子,朝着她劈头盖脸就是一通,让她明白此时已不是陈家独大的时期。
陈以祯:“臣妾并无任何异议。”
皇太后:“……”
准备充分的皇太后顿觉喉头一哽,就好像脾胃不适的人好不容易能大吐特吐一通,谁料想,大夫却让她闭上嘴不要吐,不仅不要吐,还要将淹到喉头的哽咽吞回去。
这感觉,不可谓不难受。
她小心眼地冷哼一声,“那就好,既然如此,皇帝,你觉得呢?”
皇上猛然站起身,神色冷淡。
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他什么也没说,冷着脸告辞了。
当然,他脸上一向没什么表情,陈以祯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看错了,皇上此时的神情好似格外冰冷,并且走之前,好似还冷飕飕地瞥了她一眼。
回到钟粹宫,双姝神情有些低落。
双陆没有跟着一块去,怕她管不住自己的嘴,陈以祯去请安时一向不带着她,因此她并不知道那边发生了什么。
此时见双姝神情失落,且时不时走神,好几次都没有听清她说了什么,双陆忍无可忍,问她:“你怎么了?”
双姝看陈以祯一眼,犹犹豫豫,“没什么……”
“没什么你却是这副样子?”双陆不信,“你若有什么心事,尽管与我和娘娘说,我们不是你最亲近的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