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从来沉默寡言的自己,也会有许多话可以说。
看她同魇兽在月柳下玩闹,他也觉得快活起来。
在她眼中的润玉,不是天界大殿下,不是天帝庶子,不是位卑的夜神,不是惨白的应龙,只是润玉。
他小心的靠近又保持距离,掩盖痕迹,以免母后察觉,亦明白她迟早要离开天界,不知道这样愉快的日子还能持续多久。
就这样,日子轮过两个月圆。
锦觅找到一条生财之道,用红线种出真正的花朵来,不仅大受欢迎,还换得不少天界的稀奇之物,像文曲星用过的笔,月宫的兔子天灯,火神的梳子之类,若是得了什么修炼的书册,或者灵力丹药,便来与宁云分享,日子过得好不自在。
宁云与姻缘宫中不少女仙倒是关系不错,她们不知她是女孩子,便将她当做弟弟一般,时常投喂,若是好吃的,她也拿些同润玉分享,于是日子也十分悠闲。
这日,宁云与润玉聊到凡间著述的《穆天子传》,此书其中夹杂当年的神仙之事。宁云上辈子翻看过,却未明白其中的妙处,如今再看,又有润玉的补充,倒是多了许多趣味。
正说得高兴,宁云便感一团寒火自胸腹而起,又寒又烈,五内俱焚,心下暗叫一声糟糕。
“宁云仙子?”润玉正在一旁,立即便察觉了她呼吸有异。
“我…”宁云按住胸口,才一个字出口,便疼得浑身颤抖,喘不过气来。
“宁云仙子?宁云仙子?你怎么了?可有什么不适?”润玉担忧的看向她。
宁云脸色一片煞白,已是冷汗淋漓。
此疾久不发作,她在天界玩的开心,一时差点将之忘记了。
宁云勉强抬头,看了一眼一脸关切的润玉,强自开口,语声喑哑,“待一个时辰后…还请仙上,把我捞上来…旧…旧疾而已…不必…担心。”
话音刚落,她不及解释,便立刻投入落星潭中。
润玉一时惊诧,见潭中隐隐透出青白二色的光芒。
他思索片刻,于潭上布结界,轻叹一声投入潭中,化出龙尾游向水底。
潭水不深,宁云于潭底盘腿而坐,双目紧闭,内观调息,将这寒火发散出,虽觉出水波有异,却也无暇他故。
润玉尚未靠近,便感到那四周的水流极寒,却并不结冰,这阴寒意不同寻常,无收引凝集之性,反如焰火,有升腾之力,十分怪异。
他不敢随便相助,只得在周围来回徘徊,一个时辰之后,寒意果然稍减下来,润玉见宁云痛苦之色已减,神色疲乏,却不在运转内息,方才游过去,轻托肩背将她带离水中。
宁云此时疲惫以极,到底还没有完全失去意识,被带出水面,不由得感谢润玉果然靠谱。
她心下一松,昏睡过去,昏睡之前,倒是隐隐见到一截闪亮的银色尾巴。
宁云醒来发现自己卧于一素锦榻上。
青纱幔帐,却是一间宽敞的宫室,布置得烟云水气,高洁清雅,隐逸风流。
她撑坐起来,望见外面日头很高,此时衣服虽然未换却完全干燥了,发髻拆开,丝发披肩。
正要下榻,便见润玉一身白袍,款步而来,身边一同窜进来的还有一只小鹿。
“宁云仙子,你醒了。”润玉关切道,“可还有不适之处?”
“并无。”宁云摸了摸凑过来的小鹿,站起来对润玉执礼感谢:“多谢仙上救命之恩。”
“我不过是将仙子从水中捞出,并不算什么救命之恩。”润玉道,“仙子才醒,身体虚弱,还要好生歇息才好,叔父那里,仙子可以放心,润玉已代为通秉。仙子昏睡这半日,叔父曾派一名叫锦觅的仙童前来探望,只是,姻缘府中还有事,便将她叫走了。那位仙童道,晚些时候再过来。”
“叔父?”宁云虽然还有些虚弱,倒是能抓住重点。
“说来有些惭愧,润玉与仙子相交,仙子未有隐瞒,润玉却未与仙子通报身份,此处乃是璇玑宫,润玉忝居夜神一职,寻常便是于夜间布星值夜,未曾言明,却是润玉的不是。”润玉拱手,一礼到底。
“润玉殿下,一向如此吗?”宁云心思一转,想了个还算妥帖的称呼。
润玉疑惑望着她。
“我也是早就想说了,无论是否是自己的过错,润玉殿下都习惯先道歉?”宁云一笑,“要是我打蛇上棍,便将错赖在殿下身上,如何是好。”
润玉温和一笑,“原是润玉的过错…”
“你看,你看,又来了,”宁云夸张的叹了口气,“哎,放松点,放松点,看来殿下也知道宁云一向是能明事理之人,殿下又未隐瞒姓名,况且又有魇兽相伴,”宁云揉着魇兽的头毛,“是我一直迟钝,不会将这错赖在殿下头上的。”
虽然未曾吐梦,但仔细辨来,这魇兽与鹿也不是完全相同,除此之外另有许多特别之处,如润玉总在夜间上值,言辞中又对天界发生之事了如指掌。
润玉未曾刻意掩饰,不过是宁云自己没有注意罢了。
宁云的本意,是不愿与这天界有甚纠葛的。尤其是这皇室,无论在什么地方,皇家都是漩涡中心地带。
天界大殿下夜神,身份看似尊贵,实则地位尴尬,便是连那姻缘府的大胆妄为的女仙,也承认这位殿下容貌虽好,性子也好,但只可远观而已。
夜神殿下深居简出,却有一桩闻名天界的亲事,便是那水神长女,荒唐之处便在于,婚约结缔数千年,水神一直无出,眼看二殿下旭凤都要论起婚事,长于他的润玉,却独守着没有对象的婚约,其于天界的尴尬之地位可见一斑。
但事到如今,两人已经是友人了,润玉对她也是多有照顾,宁云自来所受的教育,无论前世还是花界,也断断不能就为着这身份绝交。
她心下也是一叹,她又非天界的神仙,日后也要回花界去,何必计较这些。
“这些日子,多得殿下指点,如今想来真是荣幸之至,”宁云笑言,“现下不知可否,烦请殿下与我这不速之客一杯水吧。”
润玉且望了宁云一眼,垂眸一笑,递上一只白瓷茶盏,“宁云仙子不必客气,璇玑宫内虽然清寒些,一杯水倒是还招待得起。”
毕竟不是□□凡胎,这睡过三日之后,宁云便已如常。
“宁云仙子可要在休息片刻?”润玉关心道。
“不必,”宁云摆摆手,将茶盏放于一边几案上,笑道,“这一睡许久,哪还有那么多瞌睡。”
润玉关心起宁云的病情:“宁云仙子昏睡之时,我请岐黄医官前来,医官道曾为仙子诊视过,仙子内丹精元有损,且有一番寒气相冲。内丹精元乃是要紧之处,若不能复原,不仅修炼困难,怕于仙寿有碍。听闻花界一向太平无事,不知仙子如何至此?”
“这个说来话长了,”宁云道,“简而言之,九百年前,不幸偶遇穷奇,又有幸逃得性命,与湮灭相比我已是幸运的了,人间有句话道,除生死外无大事。”
宁云不在意的笑了笑道,“我既然活了下来,便也足够了,偶尔有点小毛病也没什么,若能寻得方法自然好了,若是不能便也就湮灭了,既然湮灭,当然也就什么也就无所谓啦。”
“仙子,何出此不详之语!”润玉蹙眉道。
“这是大实话而已,”宁云飒然一笑,“活着就努力罢,逝去便万事空,润玉仙上乃是修仙之人,其中道理自然清楚,何必做这凡间儿女之态。”
“仙子倒是看得开。”
润玉皱着眉看她,宁云自己虽未在意,但别人的关心自然还要真心领受。
“此疾又非顷刻间要了性命,我总不能余生都在惶恐中度过吧?况且,”宁云一笑,“我也并非放任,不是我自夸,便是天界之中,对仙体内丹精元研究,超过我的也没有几个,别人束手无策,也就算了,我自己当然得努力啦。”
“如此便好,润玉…也当尽一份力。省经阁中涵盖这天上地下所有书册,若是润玉寻得些什么,便来告知仙子。”
“多谢,多谢,”宁云拱拱手,又道,“我前些日子往太上老君处行卷,幸得老君接见,日后或长往兜率宫去,我从前研究的药材都是草木之类,倒是老君宫中多为金石之类的药材,一则嘛,殿下也知道,我素来喜欢这些,二则嘛,也是想找找有没有什么方法,只是抱歉,夜里怕没那么多时间前来与殿下相见了。”
润玉听此言,微微一愣点点头道,“这才是大事,寻常不过闲聊罢了,宁云仙子不必如此。”
“不知殿下现在可有其他事?”
“我夜间上值,白日里倒是闲得很。”
“我想等一会儿锦觅来了,与她一起回姻缘府,如今这时日还早,不知可否对弈几盘?”宁云指了指那桌上的棋盘,“刚才便看见润玉殿下那棋秤,好些时日不曾下棋,云有些心痒了。”
润玉挑眉,微微一笑,“固所愿也,不敢请尔。”
第10章 朱雀卵事件
宁云与润玉对弈,两人棋力都不差,宁云以攻代守,纵横捭阖,润玉步步为营,暗藏杀机,也算是棋逢对手。两人各赢下一盘,便到了下晌,眼见到了润玉要上值的时辰,锦觅还没来,宁云不好耽误了润玉,便提出自己先回去。
正在这时,一身红衣的月下仙人冲了进来,“小宁云,不好啦!锦觅出事啦!”
“什么事?”宁云急忙站起来问道。
月下仙人拉着宁云手臂,好不焦急,“哎,也是我没注意,锦觅不知从何处寻来朱雀卵,给煮着吃了——”
“什么!朱雀卵!”宁云一惊。
朱雀属火,她们属木天生阴寒,这被火一烤企能有好,“锦觅她现在如何?”
“其实也不算是太危险,让人将火性提出便是,凤娃是火神,这事对他轻而易举,所以我让他把小锦觅带去栖梧宫了——你、你、你——是女娃?”月下仙人说着说着觉得不对,突然瞪大眼睛望着宁云。
“润玉殿下,宁云这还有事,就告辞了,”宁云哪顾得上解释那些,月下仙人说的轻松,但锦觅只是果子精而已,同这些修为精深的神仙可不一样,他们觉得不危险的事,对锦觅来说就未必了。
“等一等,”润玉唤住她,将锁灵簪递给她,“这簪子先前落在水中,润玉便将它拾了回来,方才忘了还给宁云仙子。”
“哦!多谢殿下。”宁云接了簪子点点头,也不多做寒暄,拉着还在问她为何掩藏女身的月下仙人,驾云而去。
宁云赶到栖梧宫的时候,旭凤已经在为锦觅调息了。
殿门前站着一位赤锦袍的仙官守卫。
“敢问仙上,可知锦觅现下如何?”宁云赶忙冲对方施礼问道。
仙官对着宁云呆了一呆,看向旁边的月下仙人:“敢问这位仙子是?”
“哦,这是锦觅的朋友,宁云。”月下仙人介绍道。
“宁云仙子不必担心,”仙官昂首道,“那锦觅半仙不过误食了与其本性相冲的朱雀卵,殿下亲自出手相救,必然万无一失。”
说完仙官郑重的抱拳礼道,“在下燎原君,见过宁云仙子。”
“客气,客气。”宁云虽然听了此话,略微放心,仍然不时往紧闭的殿门望去。
“放心啦,小宁云,”月下仙人拍拍宁云的肩膀,“我之前也为锦觅探过脉,性命无碍,最多就是损点修为罢了。反正如今枯等无事,不如将你与我那大侄子如何勾搭的,说来听听。”
“我与润…大殿下?勾搭?”宁云莫名。
“嗯!我看,我那大侄子对你着紧得很,你们什么时候…嗯?”月下仙人靠近宁云,给了个“你懂我懂”的眼神。
宁云这还有什么不明白,这月下仙人又想拉红线了,不由觉得好笑的摇摇头。
“月下仙人误会了,我与大殿下乃是好友,并没有男女之情,且不说大殿下还有婚约,我也是迟早要回花界去的。”宁云忙解释道。
“婚约怎么了,”月下仙人一张美少年娃娃脸,皱成个橘子,“这水神和风神结婚四千年,一直不在一处,什么时候才能生个娃出来?我这大侄子岂不耽误了吗?怎么,我这大侄子,不是我夸,长得又俊,脾气又好,你看不上吗?”
“大殿下当然很好,不过我如今并无这些心思,月下仙人就不必为我费心力了,我看近日凡间的祈愿书大增,凡人青春短暂,您还是多眷顾那些少年男女吧。”
“哼,你们一个个的真是,都不明白这情爱的妙处……”月下仙人扶着拐杖,别过头生气道。
宁云讨好的对他笑了笑,从袖子里摸出簪子,将头发簪好。
“你还要做这男童打扮?!”月下仙人转过头来,见此更加不好了,“你好好的姑娘,长得有如此清绝,如何一日日的,作这男童装扮?”
“仙人还是饶了我吧,”宁云不在意道,“过两日,云还要去太上老君那里向他讨教炼丹之术,那些飘逸漂亮的裙子,您也不怕给燎了可惜了?”
与月下仙人这个不靠谱的叔父比,旭凤倒是靠谱许多,待到夜半,锦觅便已经无事,只裹着被子在那懊恼损失的灵力。
“你呀你,”宁云生气的点了点锦觅的额头,“你这胆子也太大了!若是你出了事,我可怎么办呀?”
宁云见她满脸通红,神色萎靡,既担心又无奈。
“我哪知道,那朱雀居然是火的亲戚嘛?”锦觅抱怨着,似乎没得了教训,“幸好当时我想着给你留了一枚,只用了一枚,要不,我这小葡萄就要变成葡萄干了。”
“四方星宿你没学过啊?”宁云没好气。
“人家没注意嘛,”锦觅拉了拉宁云的袖子,“别生气了,我都这样了,还损了一百年的灵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