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有缘,我又何必提醒你?”
程彦还是有些担忧,道:“可裳姐姐未必肯接受兄长施舍的感情。”
李斯年点了一下程彦额头,道:“若咱们告诉李夜城,李夜城推辞不过,只好找了许裳,这便是施舍。”
“可若是他自发去找许裳的呢?”
“这便不是施舍,而是心有牵挂。”
程彦摸了摸额头。
李斯年指腹微凉,偏指腹点在她额头之际,被他手指触过的地方便有些发烫。
且这种发烫是会传染的,一直蔓延到她的脸颊与耳垂。
李斯年总是这样,不经意间的撩拨,便让她心脏狂跳不止。
当真是白瞎了这张清心寡欲的好皮囊,做出来的事情,却如修行千年来人间勾魂夺魄的妖精一般。
程彦道:“你的意思是,兄长心里是有裳姐姐的?”
程彦稳了稳心绪,不让自己被李斯年乱了心,说道:“可,我怎么觉得,兄长对裳姐姐生分得很。”
若不是她开口提醒,李夜城唤许裳,还是一口一个许姑娘。
李斯年道:“你若不信我,明日等你去见了许裳,你便该知道了。”
女人懂女人的心思,而男人的心思,也只有男人才懂。
藏在心底最深处的思念,往往连自己都不知道。
程彦听此便道:“好,那我明日一早便去看裳姐姐。”
她有些好奇,李夜城会与许裳说些什么话,更好奇,许裳被李夜城唤醒之后会有何种反应。
想了想,大抵是颇为欣喜的罢。
毕竟李夜城,是许裳放在心口上温柔以待的人。
夜色越来越深,李斯年灭了屋里燃着的六角琉璃灯,只留下一盏小小的夜灯放在一旁。
李斯年与程彦和衣躺在榻上,程彦身上传来的淡淡的花香的甜腻总让他有些莫名悸动。
他本是血气方刚的少年郎,身体并无异样,身边人又是心上人,若没些反应,才是身体出了毛病。
只可惜,他的小翁主年龄太小,他不忍,更心疼,只好将心中念头死死压下。
李斯年闭眼再睁开,揉了揉眉心,眼底又是一片清明。
有那么一瞬间,他希望时间过得快些,再快些。
最好明日睡醒睁开眼,他的小翁主完全长成了大人模样,一手勾起他的下巴,对着他的脸吹着热气,邀他上九天云层走一遭。
然而天公不作美,每次与程彦共处一室一榻,他总觉得,时间过得格外慢。
每一刻,都是煎熬。
今夜,注定又是一个难眠的夜。
次日清晨,天未亮,李斯年便早早从榻上起来,让紫苏在耳房准备了一桶水,里面加了大半的凉水。
桶里的水微凉,李斯年闭目泡在水中,慢慢调整着呼吸。
他怕程彦担心许裳与李夜城的事情,昨夜对程彦又用了香,程彦至今尚未醒来。
李斯年在桶里泡了好一会儿,才起身穿衣,梳洗之后,转着轮椅,寻了几本书去打发时间。
七杀暗卫做事效率极高,他前两日刚吩咐的事情,今日丁七便有了回复。
四下无人,丁七悄无声息出现在李斯年面前,单膝跪地,道:“主人料事如神,那日光禄勋的确去了小道,且是和昭阳殿的薛妃。”
李斯年手指夹着书页,道:“薛妃?”
崔元锐与薛妃议过亲的事情不是什么秘密,他也略有耳闻,但那些事情毕竟过去了多年,而今薛妃是天子宠妃,膝下又有两女一子,且儿子还是未来储君,这种情况下,薛妃当不会再与崔元锐有任何往来。
大夏民风开放,当今天子更是颇为大度之人,根本不会介意薛妃曾与崔元锐议过亲,崔元锐不至于因为许裳撞见他与薛妃说话,便对许裳下了杀手。
崔元锐杀许裳,必然有其他原因。
李斯年合上了书页,道:“你可知崔元锐与薛妃说了何话?”
丁七的头低了下去,摇头道:“属下不知。”
“光禄勋与七杀素无往来,他的行踪属下并不曾刻意关注,故而那日光禄勋与薛妃究竟说了什么,只怕此时只有光禄勋薛妃以及许姑娘三人知晓。”
李斯年眉头微动,道:“罢了。”
“你且留意着崔元锐与薛妃近日的行踪,无论有何风吹草动,都要向我汇报。”
丁七点头称是。
李斯年没有其他指派,丁七正欲抽身回去,刚刚站起身,忽又停住了动作。
李斯年抬眸,看了看神情若有所思的丁七,问道:“怎么?”
丁七犹豫片刻,向李斯年道:“属下发现一件怪事。”
李斯年眉梢轻挑,道:“什么怪事?”
丁七道:“主人还记得去年昭阳殿失火的事情吗?”
李斯年眸光轻闪,道:“自是记得。”
那年李承璋越发得天子的宠信,薛妃心中不安,便动了歪心思,想通过嫁祸谢诗蕴加害八皇子,从而破坏李承璋在天子心中的印象。
谢诗蕴的生死荣辱系于李承璋一身,又被天子灌了一碗红花,心中暗恨天子断了她的未来,加害天子最为宠爱的八皇子,此事也说得过去。
薛妃的计谋是好计谋,更舍得将自己的孩子置于险地——虽然她舍不得用八皇子做诱饵,但九公主同样是天子的心尖宠。
当天子看到九公主被人从火光中抱出来后,当即雷霆大怒,要禁卫军们彻查此事。
丁七道:“九公主虽然没在大火中丧命,但却被大火毁去了脸,薛妃怕宫人们议论九公主容貌,便将九公主养在昭阳殿,平日里甚少让九公主出殿。”
李斯年道:“女子容貌受损,难免遭人议论,薛妃此举,倒也颇为正常。”
“属下初时也觉得薛妃此举是为九公主考虑。”
丁七皱眉道:“可昨日属下回宫查光禄勋之事时,正巧遇到九公主偷偷溜出昭阳殿,在御花园与六皇子玩耍。期间六皇子很是关切九公主的脸,但九公主并未将自己脸放在心上,只与六皇子玩闹,还要六皇子别担心她的脸。”
李斯年手指轻扣着桌面。
这般豁达的性子,倒是不大像敏感的薛妃。
丁七继续道:“九公主这般说,六皇子便不再关注九公主的脸,正巧猗兰殿的崔美人从太后的长信宫出来,在御花园中遇到两人,便与两人说了一会儿话。”
“崔美人第一次见九公主,难免多看了几眼。没过多久,薛妃身边的大宫女便急匆匆找过来,要带九公主回昭阳殿,九公主不愿,大宫女生拖硬拽将九公主带走了,任是六皇子替九公主说话也无用。”
“哦?”
李斯年目光悠悠,清冷面容上有了几分玩味之色,道:“薛妃将九公主看得也太紧了些。”
片刻不让九公主离昭阳殿也就罢了,一朝九公主偷偷溜出殿,竟是薛妃身边的大宫女亲自找了来。
这般严防死守,真的是为了九公主不被世人议论么?
“崔美人也是这样说的。”
丁七道:“崔美人说完,六皇子便说,或许是顾忌九公主的脸吧。”
“说起来颇为奇怪,六皇子说完九公主脸上的伤之后,崔美人愣了一下,好久没有说话,神色也有些古怪,与六皇子道了别,便急匆匆地回了猗兰殿。”
听到这,李斯年手指扣着桌面的动作微微一顿。
崔家这兄妹俩,似乎瞒了他不少事情。
他不大关注旁人的私事,又因为自幼长在三清殿,幼年时期颇为艰难,以前只觉得世人哪个没点阴暗过去,旁人不想说,自有不想说的道理,他没必要去问个一清二楚。
可如今看来,倒是他对崔元锐兄妹俩委实不上心。
崔元锐做出来的这种事情,十个脑袋也不够砍。
李斯年笑了笑。
他有些明白,崔元锐为什么一定要杀许裳灭口了。
李斯年道:“此事你做得极好。”
丁七连忙道:“属下不敢居功,皆是主人素日教导之功。”
李斯年不仅有经天纬地之才,更是一个组建暗卫的奇才。
七杀暗卫荒废多年,早已不复当年的侦查能力,是李斯年告诉他如何改变,如何统御军心涣散的属下,将悬崖中的七杀拉了回来。
若不是李斯年让他时刻留意宫中细微事情,他根本不会发现九公主的事情。
“你不必自谦,此事为你之功。”
李斯年轻笑,道:“你且暂留钧山一日,我与小翁主商议之后,另有任务给你。”
单是这一点是扳不倒薛妃的。
无论是崔元锐,还是崔美人,都会死死守住这个秘密,他仍需其他的法子让薛妃露出马脚。
都道狡兔三窟,他很想知道,那个功于心计的薛妃,究竟为自己留了多少后路。
仔细想想,薛妃也算“女中豪杰”了。
丧命于他手中之人不计其数,唯有薛妃值得他瞧上一眼,略施些许手段。
第99章
想起心思颇多的薛妃, 李斯年笑了笑。
若薛妃不针对他的小翁主, 倒也可以一用, 只可惜, 薛妃选错了人当对手。
李斯年又问丁七:“六皇子很喜欢九公主?”
深宫里养出来的孩子, 没有心思单纯的,尤其是, 看似孱弱无为的。
在扳倒大长秋一事中, 六皇子的懦弱,可谓是帮了大忙。
若没有六皇子的满腹委屈,以丁太后素来的宽容慈爱, 未必肯将大长秋绳之以法。
毕竟那时候的杨奇文仍居三公之首的丞相, 无论是丁太后, 还是天子, 都要给杨家三分薄面。
丁七思索片刻,回道:“似是喜欢的。”
“六皇子身体不好, 不大习骑射, 只在宫中读书,九公主偷偷溜出昭阳殿,十有**是去找六皇子。”
李斯年轻笑,道:“他倒是有耐心。”
李斯年话里有话,丁七眉头轻动,余光看了看李斯年, 斟酌着问道:“主人怀疑六皇子另有所图?”
“毕竟是天家皇子。”
李斯年道:“还是提防些好。”
丁七道:“属下这便派人去查探六皇子的行踪。”
李斯年总是能抓住寻常人根本不曾察觉的事情, 而这些事情, 往往能让李斯在与旁人交锋之中无往不利。
起初他以为是偶然,可次数多了,他才知道李斯年的思维极其敏锐,直将李斯年的话奉为圣旨一般。
李斯年颔首,道:“去罢。”
算一算时间,他的小翁主也该醒来了,他得将丁七发现的这些事情,说与他的小翁主听。
丁七很快消失在李斯年的视线。
李斯年转着轮椅,回到房间。
程彦正在对镜理妆。
因为已经嫁为人妇,程彦与的装束与未嫁之时有很大的不同,灵蛇鬓上插着几支流光溢彩的步摇,收腰的襦裙勾着她玲珑有致的身材。
她见李斯年进屋来,便随意将披帛披着肩上,迎了上来。
行动之间,腰间的璎珞交织,如彩霞一般。
“你总是起这么早。”
程彦道。
紫苏摆上简单饭菜,程彦推着李斯年的轮椅,一边走,一边道:“每次我睡醒都瞧不到你的人。”
李斯年眸光轻闪,看了一眼程彦。
不是他每次都避开程彦,刻意起这么早,而是身为男子早上的悸动让他很难不起这么早。
尤其是,当他身边还睡着一个紧紧抱着他的程彦时。
李斯年目光悠悠,轻笑着说道:“既是如此,以后我等你一起醒来。”
他的小翁主虽然不能与他行男女之事,可他也不能一直避着他的小翁主,他得让她知道,每日与她同床共枕,是多么甜蜜的煎熬。
程彦没留意李斯年笑里的揶揄之色。
许裳仍在昏迷之中,况昨夜又发生了她的话被李夜城听到的事情,她现在只想尽快吃完饭,去瞧一瞧许裳与李夜城如何了。
程彦随口答道:“这才对。”
“同吃同住,才是夫妻嘛。”
程彦夹了一口菜。
军营里的饭菜远不如她府上的精致,她略吃了几口,便放下了筷子。
正欲准备起身去看许裳时,李斯年的一句话,让她停下了动作。
李斯年道:“小翁主想不想知道,是何人加害的许姑娘?”
“快说!是谁。”
程彦想也不想,便连忙道。
许裳是她的表姐,更是这个世界上她最贴心的人,哪怕她与许裳的性格完全南辕北辙,可依旧不能改变许裳是她最好朋友的事实。
无论是何人害了许裳,她都要加倍讨回来。
李斯年道:“崔元锐。”
“崔元锐?”
程彦一怔,看了看李斯年,道:“他不是你的人吗?怎会对裳姐姐下手?”
崔莘海兵变逼宫的事情,原本是要诛九族的,是李斯年保下了崔元锐一脉,让崔家得以苟延残喘。
崔元锐是个知恩必报的人,为报答李斯年的恩情,也为让崔家东山再起,崔元锐为李斯年所用,以李斯年马首是瞻,这种情况下,怎会贸然对许裳下手?
“因为许姑娘知道了他的一个秘密。”
李斯年道:“一个让他死无葬身之地的秘密。”
程彦蹙眉道:“什么秘密?”
李斯年眸光轻转,道:“小翁主,你可曾怀疑过九公主?”
听李斯年说起九公主,程彦便想起那个在大火中被毁去面容的可怜女孩,面上有些不忍之色,道:“薛妃对她也太狠了些。”
不舍得用“祥瑞”的八皇子做诱饵,便用了九公主,八皇子是薛妃的孩子,难道九公主就不是?
想到这一点,程彦面上有些古怪,看了又看李斯年,慢慢道:“你的意思是,九公主不是薛妃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