纷纷扰扰的情绪涌上心头,程彦忍不住叹息道:“天家夺嫡,何其惨烈?多少人前赴后继,想要做皇权的主人,可是到最后,却都成了皇权的奴隶。”
李承璋也曾敦厚仁义,六皇子亦有天真无邪,权利是最会腐蚀人心的毒药,一旦沾染,便是万劫不复。
程彦转过身,牵着李斯年的手,认真道:“我终归是幸运的,身边有你陪着我。”
李斯年浅浅一笑,抬手拂去程彦鬂间散乱的发,在她眉心印下一吻。
所有艰难险阻,他愿与她一起品尝。
至于盛世荣光,当由她一人独享。
他对她,毫无保留,欲索欲给。
只要她要,只要他有。
金乌西坠,残阳殷红如血,给巍峨皇城披上一层绚烂红妆。
李斯年与程彦并肩站在紫宸殿的台阶之上,夕阳将二人牵手的影子拉得极长。
六皇子已死,沈存剑与顾群仓皇出逃,程彦的禁卫军很快控制住华京城,而华京城之外的钧山,在六皇子死后,袁行也将朝臣世家们控制起来。
两边战场清扫干净后,程彦将天子李泓接回皇城。
李泓再度入主他极度熟悉,却又极度陌生的紫宸殿。
六皇子死后,李泓在皇城内的皇子只剩下牙牙学语的八皇子,朝臣世家们见此,有那等心思活泛的,便私下结交藩王,引着藩王勤王来京。
这种事情在皇城内出现好几起,被程彦的暗卫得知后,报于程彦。
程彦果断以血腥手段,极快地将私下结交藩王试图作乱的朝臣世家们镇压下来。
几次三番后,朝臣与世家们被清洗得所剩无几。
朝中无朝臣做事,朝政一度陷入瘫痪,程彦大笔一挥,再度启用女子入朝为官。
这些女子出身世家,对天下大势颇为敏感,又曾在朝中历练过一番时日,可惜刚刚上手,程彦便失了势,她们也跟着失去入朝的资格,成为家族中的弃子。
而今家族勾结藩王作乱,被程彦处决,她们本想着自己身为家中一份子,也难逃一死,不曾想,程彦不仅没有处死她们,反而对她们颇为信任,甚至还允许她们参与朝政,一展心中报复。
女子们见此,心中对程彦充满感激与推崇,做起事情分外卖力。
不过几日,原本因为朝中无人而陷入瘫痪的朝政,再次运转起来。
事情传到在紫宸殿养病的李泓的耳朵里,李泓呆呆望着窗外蓝天,道:“阿彦从来都是个好孩子。”
他也该将那些原本属于她的东西,交托在她手上了。
让她名正言顺地成为大夏的主人,九州的掌政者。
第117章
李泓收回看着远处蓝天的目光, 慢慢从床榻上起身,对身边侍从道:“召集所有朝臣世家与宗室。”
“朕有大事与之商议。”
内侍们对视一眼,点头应下, 一个将此事告知李斯年, 另一个去召集众人。
李斯年听完内侍的话,轻轻一笑, 道:“陛下糊涂一生, 临到今日,终于做了一件清醒之事。”
李泓从来不是一个圣明天子,甚至并不算勤勉。
他是一个耳根子软的老好人, 而老好人,是不适合做掌权者的。
尤其是, 这九州大夏的掌权者。
大夏江山, 并不是他所能支撑的。
德不配位,必有灾祸。
李泓今日的落寞, 便是应了这句话。
若他只是一个普通藩王, 他再怎么优柔寡断偏信偏听,世人也只会说上一句, 好一个糊涂王爷, 而不是像现在这般,对他怨念愈重。
李斯年起身, 去找在偏殿里与女官们商议朝政的程彦。
女官们见李斯年过分, 抿唇笑了笑, 暧昧地看了程彦一眼, 便极有眼色地退下了。
程彦从奏折中抬头,问道:“你的事情处理完了?”
那么多想要趁水摸鱼的藩王朝臣与世家,纵然她以雷霆手段处置了,后续的安抚工作亦是不可少的。
李斯年的名声在华京城并不算好,她便把这件事交给李斯年去做,改一改世人对李斯年的偏见。
“些许小事,无需费心。”
李斯年随手将程彦散在脸颊前的鬓发梳于耳后,道:“我今日过来,是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什么好消息?”
程彦有些好奇,放下手中狼毫,问道:“是母亲他们传信过来了吗?”
对于现在的她来讲,只有母亲与兄长们的消息,对她才是好消息。
至于其他事,都算不得什么好消息。
“不是。”
“哦。”
程彦哦了一声,复又翻开奏折,没甚好心情听李斯年后面想说的话。
李斯年不禁莞尔,牵着程彦的手,将她从软塌上拉了前来,道:“这万里江山赠与你,可算得上好消息?”
“舅舅召集朝臣了?”
程彦秀眉微动,窗外阳光甚是灿烂,掠过院子中的常青树木,直直照过来,让她有一瞬的恍惚。
扪心自问,她对这件事情没有太多的期待。
血流成河的宫变夺嫡,磨去了她对皇位所有的热情,而今她想做女帝,更多的是名正言顺处理朝政,让朝臣世家们再无指责她逾越,从而号令九州,恢复大夏河山。
皇帝虽然只是一个代号,可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讲,意味着权威与天命。
她哪怕是大夏如今年的掌权者,但一日没有成为天子,便一日不能服众。
那些投机取巧的世家,浑水摸鱼的朝臣,居心否测的藩王,更是能打着勤王的旗号来讨伐她。
为了少给自己惹些麻烦,天子之位,还是成为她的囊中之物为好。
只是她没有想到的是,这一日竟来得这般快。
快到让她没有做好心理准备。
恍惚间,程彦感觉到掌心传来的温度,低头去瞧,却是李斯年紧紧握着她的手。
耳畔是李斯年轻轻柔柔的声音:“别怕,我会陪你的。”
程彦心下一软,手指回握着李斯年的手,将脸靠在李斯年的胸口。
听着李斯年的心跳声,她只觉得心头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风雨波折,她与李斯年一同走过,而今盛世荣光,也当是二人同享。
程彦牵着李斯年的手,道:“咱俩一道过去。”
有她的,便有李斯年的。
什么佳丽三千人,她没那兴趣,更何况,普天之下,难道还能找到一个能与李斯年的容貌相提并论之人么?
李斯年面带浅笑,温声道:“好。”
二人出了殿,便往李泓所在紫宸殿而去。
行至一半,恰遇到李泓派来请他们的小内侍。
小内侍弓着腰,讨好道:“恭喜翁主,贺喜翁主。”
“而今朝臣宗室与藩王尽皆到了,只等翁主过去主持大局了。”
程彦略微颔首,吩咐亲卫加快速度。
轿撵很快抵达紫宸殿,李斯年下来之后,向程彦伸出手。
程彦握着李斯年略显微凉的手指,走下轿撵,一步步走向代表着至高无上权利的紫宸殿。
紫宸殿中,朝臣世家藩王与宗亲尽数到场,按照职位身份分列两旁,见程彦与李斯年过来,自动让出一条道来。
程彦走到床榻旁。
李泓刚在小内侍的伺候下喝完药。
汤药进入肺腑,李泓的面色比往日有了几分红润,小内侍又往他身后塞了两个引枕,李泓靠着引枕,对程彦伸出手。
程彦便坐在床榻旁。
李泓微微咳嗽着,对另一边的小内侍道:“去,将传国玉玺取了来。”
小内侍点头应是。
不多会儿,小内侍双手捧来一个金丝楠木镶金雕玉的匣子来。
李泓打开匣子。
阳光剪过窗台,变得细碎斑驳,斜斜照进殿中。
传国玉玺泛着温润光泽。
李泓双手捧出传国玉玺,对程彦道:“阿彦,今日之后,这便是你的了。”
殿中所有人无不动容。
四皇子李承瑛被北狄所俘虏,至今下落不明,五皇子李承瑾战死边关,六皇子死于九天玄雷,七皇子畏畏缩缩,八皇子年龄实在太小,李泓无人可传,眼下大夏乱世初现,李泓为保膝下皇子不做亡国君受人奴役,生出将皇位传给他人的心思并不难猜。
只是让他们不曾想到的是,李泓竟真的将皇位传给了程彦。
程彦虽是天家翁主,但到底是姓程,而非李,更何况,程彦为女子,古往今来,哪有甚么女子为帝的事迹?
李泓此举,可谓是惊世骇俗。
众人面面相觑。
大殿之中,静得能听到绣花针落在地上的声音。
不知道过了多久,太常卿站了出来,道:“陛下,翁主虽然与您亲厚,可并非李家之人,而是黎阳程家的女儿。”
李泓淡淡道:“这有何难?”
“阿彦,你愿意随朕、随你母亲姓李么?”
程彦道:“自是愿意的。”
她是一个来自于后世的人,对于姓氏没有太多的执念,姓氏在她这里,只是一个代号,无论是姓程,还是姓李,她都是亲近之人的阿彦,李斯年的小翁主。
程彦答应得极其痛快,思想守旧的朝臣们面上不免生出几分讥讽来——到底是被权欲冲昏了头脑,连自己的祖宗都不认了。
朝臣们不敢对程彦发作,只是频频向程彦的父亲与大伯看去。
程仲卿面上有一瞬的不自在,程伯安脸上亦是不大好看。
但转念一想,程彦虽是程家女郎,在但程府生活的时间并不多,他们也不曾对程彦有过太多的教养与指导,而今程彦有更高更远的发展,他们应该替程彦高兴才对,而不是被朝臣们所激,做出一副厌恶程彦捧高踩低的模样来。
这般一想,程仲卿深呼吸一口气,叩了叩头,声音清朗,道:“陛下,翁主虽是臣的女儿,但身上亦流着长公主的血脉,是李家的嫡系子孙。”
程仲卿的一席话,彻底堵死了殿中众人想要看笑话的打算。
程彦听此,秀眉微动。
她这位父亲,生了一张好皮囊,却没有与皮囊相匹配的能力,与她那位时常迷糊的舅舅八斤八两。
当然,父亲还是比舅舅靠谱一点的,最起码,他会无条件无底线地维护她。
如同当年他与人人畏惧的先废后谢元周旋,用自己渺小的力量护着她和母亲,又比如今日,他坦荡说出这番让世间男儿只会觉得难堪的话语,只为让她没有后顾之忧,更让旁人你没有资格攻击她——她的生父都不介意她为了皇位抛弃自己的本姓,旁人又有甚资格指责于她?
程彦抿了抿唇,转身向程仲卿拜下。
程仲卿微惊,但到底没有躲开,受了程彦这一拜。
内侍们扶程彦起身,床榻上的李泓虚虚咳嗽着,道:“今日之后,你便是李家的孩子了。”
程仲卿重新跪回朝臣之列。
李泓环视着殿内众人,细数着长公主与程彦的功劳。
殿中人亦有程彦与李斯年的人,听此纷纷附和,至于那些不喜程彦干政的人,见李泓态度已决,程仲卿又如此行事,他们只能捏着鼻子受了——明目张胆反对程彦的人,此时坟头上的草都三丈高了,在领教过程彦杀伐手段之后,他们哪敢在这个时候冒头?
李泓声音徐徐:“天子这个位置,本就是长姐送给朕的,而今长姐下落不明,朕将皇位传给长姐的独女,也算是物归原主。”
这些年来,若没有长姐护着他,只怕他早就死于谢元的算计或者宫变之中了。
可叹他委实糊涂,做了许多伤长姐心的事情。
若此生还能再见长姐一面,他必好好地向长姐赔不是。
思及往事,李泓眼角红了红。
小内侍奉上一方锦帕,李泓攥在手里,停了片刻,方继续道:“你们莫觉得阿彦是个女子,便轻慢敷衍阿彦。”
“阿彦是个聪明剔透孩子,谁也糊弄不了她。”
众人忍不住想起程彦发作反对她之人的雷霆手段,无不心惊胆战。
谁敢敷衍她?
她不来找自己的错处,便是万幸了。
众人肃容称是,李泓颇为满意,便让太常卿与太史令择黄道吉日,举行他传位于程彦的禅让大典。
太常卿与太史令应下,李泓挥手,遣退殿中人。
众人散后,李泓将程彦叫到自己身边,笑了一下,道:“阿彦,舅舅不想住紫宸殿。”
“这里太大,也太空。”
李泓道:“舅舅想搬去昭阳殿。”
程彦心中一酸。
舅舅对于薛妃,始终难以释怀。
.......
万里之外,风沙漫天。
长公主关上窗户,宁王推门而入,挑眉瞧了一眼长公主,道:“你不跑?”
“宁王想困住的人,普天之下,谁能逃脱?”
宁王笑了笑,眼底盛气一如多年前,清凌傲气似骄阳耀眼。
长公主凤目微眯,道:“你究竟想做什么?”
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她从来看不透眼前的这个人。
第118章
宁王将端来的汤药放在桌上, 眉梢轻挑,道:“长公主殿下觉得我想做甚么?”
长公主看了一眼黑漆漆的汤药,淡淡道:“宁王殿下心思百转千回, 岂是我这种凡夫俗子所能窥测?”
面前这个清隽威仪如神祇之人, 曾是她心里最深处的恐惧。
不仅是她,经历过宁王时代的人, 无不活在宁王的阴影之下。
让人不得不感叹, 到底是梁王的嫡孙,纵然长于备受猜忌监视的华京城,他依旧是华满京都的宁王, 让天家子孙战栗的存在。
若是困着她的人是旁人,她或许还会生出逃跑的念头, 可偏偏, 这个人是宁王,在他面前, 所有的挣扎都是徒劳的。
个人的反抗, 只会成为猫逗老鼠般的笑柄乐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