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妃连忙回神,笑了笑,道:“郑公身体还是很硬朗的。”
言外之意,便是郑公还能在右扶风的位置上坐很多年。
李泓想了想,又道:“今年都试伤了骑郎将,我瞧着你兄弟马术不错,便让他接替骑郎将吧。”
薛妃从未向他要求过什么,这是薛妃第一次求他,他不好拒绝,更何况,同为庶生,他能理解薛妃在薛家的待遇,也很愿意给薛妃宠妃的体面。
骑郎将是郎中三将,主宿卫护从,官职仅在光禄勋光禄丞之下。
虽不能将光禄勋崔元锐换下来,但也颇为不错了。
一想起崔元锐,薛妃一贯温柔娴静的眸底闪过一抹怨毒。
不过她正垂着眸倚在李泓怀中,李泓倒也不曾发觉。
薛妃笑着道:“多谢陛下。”
李泓捏了捏她的脸,正欲说话间,忽然听到殿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李泓不悦皱眉,道:“何时惊慌?”
老黄门入殿,胸口起伏不定,显然是一路小跑过来的,跪在李泓面前道:“陛下,大长秋出事了。”
第50章
“他能出什么事?”
李泓浑不在意道:“莫不是又扣宫人内侍的月钱了?被人告到母后那去了?”
现在的这个大长秋是丞相杨奇文举荐的, 嘴甜会来事,行事也勤勉,只是有一点不好,有着与杨奇文一样的缺点——贪财。
也不知道是不是杨家祖传的毛病。
贪财算不上什么大缺点, 况大长秋又是杨家的人, 为了丞相杨奇文的面子,李泓平日里对大长秋的所作所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实在看不上去了, 便会说他几句。
大长秋是个人精,见李泓动怒, 便会收敛许多。
今日又闹出这种事, 李泓觉得,多半是他许久未提醒大长秋的缘故。
李泓的话刚说完, 跪在他面前的老黄门颤了颤。
若大长秋只是贪财也就罢了, 眼下出来的这宗事,可不是一个贪财能说得完的。
要不然, 丁太后也不会发这么大的火——克扣六皇子的吃穿用度也就罢了,还把给六皇子熬制参汤的人身给换成了人身须末,六皇子本就体弱, 几剂人身须末熬成的参汤喝下去,连床都起不来了。
六皇子身边的贴身宫女小巧是个忠心的, 见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便去找大长秋说理。
大长秋这人不止贪财, 还好色, 那日又吃多了酒,见小巧生得有几分姿色,便动了邪心。
小巧是服侍六皇子的,虽说六皇子不受宠,可到底是天潢贵胄,哪里瞧得上一把年龄还是个阉人的大长秋?
小巧死命挣扎才逃脱大长秋的魔掌,抹着眼泪往回走,想想六皇子缠绵病床,再想想自己今日的遭遇,心一横,便去丁太后的长信宫告状了。
丁太后平日里不大喜欢皇城,只住在钧山的离宫里养身体,这日刚从钧山离宫回皇城,便撞见跪在殿门口的小巧。
丁太后虽不问前朝后宫的事情,但几个孙子身边的贴身宫女还是认识的,见小巧鬓发散乱哭红了眼,还以为六皇子的身子又不好了,当下便慌了神,连忙问小巧六皇子到底怎么了。
小巧一把鼻涕一把泪将事情原由娓娓道来,丁太后气得仰倒,直让身边的人去拿大长秋。
大长秋的酒还没醒,听见砰砰砰的敲门声,还以为小巧心里想明白了,向他投怀送抱,连忙锵锵啷啷去开门,口中直唤美人儿。
跟随卫士们来抓人的还有在丁太后身边伺候多年的老黄门。
大长秋的位置是个肥差,六皇子虽不受宠,可到底是天家皇子,寻常人哪敢去克扣皇子的吃穿用度?
多是有人看肥差眼红,才设了这个局,自己想要取而代之。
然鹅一看大长秋这个模样,老黄门还有什么不明白?心中暗骂自己瞎了狗眼,冷哼一声让卫士拿下大长秋,带去长信宫,交给丁太后发落。
大长秋到底在深宫经营多年,又是杨丞相的族人,素日里巴结他的人见到这个场景,忙不迭让人给李泓送信。
消息传到伺候李泓的老黄门这,老黄门只觉得棘手——丁太后虽然不大管事,可脾气一上来,莫说杨丞相的面子了,她连天子都敢骂,如今大长秋做的事,又委实不争气,丁太后气急了,怕是要大长秋的命。
可他若是不传话,日后杨丞相问起来了,他也不好答话。
思来想去,老黄门硬着头皮道:“陛下,您还是去看看吧。”
事关阴私之事,薛妃在旁边,他也不好多说。
李泓见老黄门支支吾吾,便道:“罢了,朕去瞧瞧。”
薛妃也跟着起身,道:“母后多日未回宫,今日既然回来了,妾也去向母后问个好。”
——大长秋是给她穿针引线的人,若大长秋有个意外,她与杨奇文便失了联络。
当然,这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的结果了。
更坏的结果是,丁太后顺藤摸瓜,知道了她与杨奇文之间的谋算,到那时,李泓再怎么宠信她,只怕也会将她打入冷宫。
天子的宠爱,本就是镜花水月,根本不长久的东西。
她赌不起。
李泓颔首,带着薛妃往长信宫而行。
刚走到长信宫外殿,里面便传来丁太后破口大骂的声音。
丁太后出身不高,幼年长于市井之中,如今虽做了多年养尊处优的太后,以往的性子收敛了许多,但当脾气上来的时候,市井之中的骂街之词她依然精通。
她骂完了大长秋,又去骂如今掌管后宫的人。
丁太后是先帝侍妾,出身低,又不大会钻营,年轻时没少吃皇后与其他嫔妃的苦,在她看来,掌管后宫多是包藏祸心的,逮着了机会,便戕害位分低的宫妃与皇子公主。
就像年轻时候的她,就像现在的六皇子。
李泓听了面色微尬,看了一眼身后的薛妃。
薛妃出身世家,虽说是个庶女,但薛家家风清正,教出来的薛妃也是端庄灵秀的,丁太后说的这些话,她莫说不知道怎么接了,只怕听都没有听过的。
李泓怕薛妃听了这些脏话面上不自在,便握了握她的手,温声道:“母后年龄大了,气急了便会如此,你莫放在心上。”
薛妃温柔浅笑,道:“六皇子受了委屈,母后着急上火也是应当的。”
李泓越发觉得薛妃懂事知礼。
大长秋虽说是皇后的官署,如今吴皇后被废,归于薛妃统辖,可说到底大长秋是杨丞相的人,莫说是薛妃了,哪怕是他,也不好轻易处置大长秋。
母亲责骂薛妃,委实是委屈了薛妃。
李泓拍了拍薛妃的手背,道:“别怕,此事跟你没甚么关系,你的难处朕都明白。”
薛妃笑了笑,道:“多谢陛下。”
李泓虽不是圣明天子,可胜在心肠软,对她又颇为宠爱,她入宫的这些年,在李泓的庇佑下过得风生水起,从未吃过甚么苦。
她初入宫时的不甘心,也随着李泓的体贴慢慢消散了。
如今她又有儿女傍身,只待她的儿子做了储君,她此生便没有遗憾了。
薛妃跟着李泓进殿。
刚走入大殿,薛妃便忙向丁太后请罪。
丁太后见她这个模样,倒也不好再责骂薛妃了——她虽不问事,可大长秋是杨丞相的人这件事情,她还是知道的,刚才说薛妃的不是,不过是话赶话罢了。
薛妃做事让人挑不出一丝错,又颇得李泓的宠爱,旁人的面子她不给,自己儿子的面子她还是要顾忌一番的。
丁太后道:对李泓道:“那个大长秋,碎尸万段也不为过。”
李泓犹豫道:“他终归是杨家的人,若无大错,咱们打骂一番也就是了。”
丁太后被薛妃哄下去的火被李泓的一句话又激了起来:“什么无大错?”
“他克扣小六的吃穿用度,还将小刘喝的参汤中的人参换成了人参须末,小巧找他说理,他个不知羞的老东西起了色心,对小巧动手动脚,若不是我今日回宫,小巧的一番委屈都找不到人诉说。”
李泓微微一怔。
老黄门的话说的模糊,根本没提小巧被非/礼的事情,他本以为大长秋只是克扣了宫人的东西,哪曾想牵扯了六皇子,和六皇子身边的人。
天家的规矩,在皇子没有成婚之前,总有放一两个人在皇子房里使唤,免得成婚之后不通人事。
小巧就是给六皇子预备的。
六皇子此时年龄小,还做不了那事,小巧便做了他宫里的大宫女,照顾六皇子的饮食起居。
因为知晓自己的生死荣辱都系于六皇子身上,小巧待六皇子极为用心,前一段时间重阳登高,六皇子还在他面前夸小巧贴心勤快。
李泓看了一眼小巧。
她的模样虽不及国色天香的薛妃,可也是颇为清秀的,一双水汪汪的眼因刚刚哭过的原因,微微泛着红,他瞧着都心软三分。
也难怪大长秋对小巧起了心思。
只是这大长秋终归是杨丞相的人,他有心培养李承璋的势力,刚给李承璋定下杨丞相的孙女,此时哪好对杨家人喊打喊杀?
李泓捋着胡须,温声道:“这丫头一片忠心,难得可贵。来人,赏。”
老黄门挥手,殿外早就准备好的小内侍们垂首排队进来,托着静美布匹与首饰,来到小巧身边。
六皇子一把把为首的那个小内侍推在一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道:“我不要父皇赏赐小巧,我要父皇杀了大长秋。”
六皇子的身体本就不好,哭起来面色骤白。
丁太后平日里虽然更疼李承瑛一些,但六皇子到底也是自己的亲孙子,见此心疼不已,上前给六皇子抚着胸口,哄道:“赏赐该要还是要的,小巧这么大的委屈,你父皇若不赐她点东西,她的委屈岂不是白受了?”
“至于那大长秋,自然也是要杀的。”
丁太后催促一旁的老黄门:“去,现在就杀了,一刻也不能留。”
老黄门领命而去,李泓曲拳轻咳,老黄门脚步顿了顿。
丁太后不悦皱眉,道:“皇帝要留他?”
李泓让不相干的人退下,只留下心腹之人在殿中伺候,提醒丁太后道:“他终归是杨丞相的人。”
“若杀了他,只怕杨丞相面子上不好看。”
六皇子听此,哭得更大声了。
他前几日刚大病一场,身子虚得很,最忌情绪大喜大悲。
哭着哭着,他动作忽然一顿,随后呕出大片鲜血,两眼一闭,昏了过去。
小巧白了脸,惊呼道:“殿下!”
丁太后连忙让人去请御医。
一阵手忙脚乱后,六皇子被内侍们抬至偏殿,由御医们诊治。
这一诊治,发觉六皇子的身子亏损的不行,丁太后正在气头上,御医不敢马虎,忙问小巧六皇子近日吃了什么,他们开的补汤有没有在喝。
小巧抹着泪,道:“殿下住的宫殿偏远,饭送过来的时候,不是凉了,便是不新鲜了。冬日里尚好,有炭火,奴婢还能给殿下热一热,可这夏天便没法子了。”
众人一听,皆白了脸。
日常的吃食如此,更别提补品和药膳了。
难怪六皇子的身体总是好不了,正常人这种吃法都受不住,六皇子身体本就孱弱,哪里经得住这般磋磨?
御医们屏气凝神,大气也不敢出。
丁太后勃然大怒,让人将大长秋凌迟处死。
李泓刚想说什么,还未出口,便得了丁太后劈头盖脸的怒骂:“你还管杨奇文面上好看不好看?你的儿子都快没了!”
她原本不止有李淑李泓两个孩子的。
可惜她那时候位分低,又不是先帝心尖尖上的人物,宫里的人待她并不尽心,她最后一个孩子生了病,一直在起热,御医们推三阻四不肯来,宫人们也不肯给她行方便。
她抱着她的孩子哭了一夜,次日清晨,她小小的孩子身体凉了。
自那之后,她便不再要孩子了。
六皇子遭遇的事情,让她忍不住那个被御史宫人们生生拖死的可怜的孩子。
而李泓模棱两可的态度,更是让她想起薄凉的先帝。
到底是先帝的种,做了皇帝,便变得跟先帝一样只顾眼前利益,半点亲情也不要了。
丁太后的失望溢于言表,李泓擦着额角的汗,周围无一人敢上前劝说丁太后。
不知道过了多久,翡翠捧了一杯茶过来,柔声劝解着丁太后。
翡翠劝了好一会儿,丁太后面上方好一些。
大长秋被拖出去行刑,翡翠让掌事的宫人们前去观刑,免得日后又出这种刁奴欺辱天子皇嗣。
至于以后谁接任大长秋,翡翠则推荐以前伺候长公主的那个名唤元宝的内侍。
翡翠给李泓解了围,她的话李泓自是无不应允,不过半日时间,宫内便完成了交接。
杨奇文听到这件事时,元宝已经继任了大长秋,他想打听宫里的事情,素日里对他笑面相应极近谄媚的宫人像是变了人一般,个个冷若冰霜不说,还一问摇头三不知,半点消息也不曾透露给他。
杨奇文深感奇怪,下意识便觉得是程彦在后面捣鬼,便让人查程彦近日的行程安排。
不多会儿,下人来报,程彦这几日一直在盯着精钢炼制盔甲,莫说去给丁太后吹枕头风了,她连钧山离宫与皇城都不曾踏入。
杨奇文捋了捋胡须,想来想去,也没想出来个所以然。
但大长秋死了,便断了他与薛妃的联系,对他与薛妃以后的合作,怕是极为不便,此事纵然不是程彦做的,得益人也是程彦。
杨奇文心中有气,面上便露出了几分,冷声道:“再好的盔甲也无用,时间到了,谁也保不住李夜城!”
下人连声应是,心里却颇为不屑。
杨奇文要害李夜城,不仅仅是因为李夜城是程彦的臂膀,还有另外一层原因——杨奇文年轻时也上过战场,与李夜城的大胜北狄不同,杨奇文接连大败,甚至还被北狄捉了去,做了俘虏,后来百般讨好北狄,又让家里送了无数金银财宝,才得以回到大夏。
这些事过去了好多年,知道这件事的人大多被杨奇文灭口,至于没有被灭口的,畏惧杨奇文如今的权势,也不敢乱说,故而世人并不知道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