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朝大长秋被太后问罪,杨奇文不想着大长秋是为自己做事,安抚他的家人也就罢了,却狠下心对大长秋的家人灭口。
此等薄凉行径,让他不得不怀疑,若他一朝落马,杨奇文根本不会出手救他,反而会与他划清界限,甚至杀他以绝后患。
杨奇文被噎得一滞。
杨淞是他一手扶持上来的,为了向他表忠心,妻子娶的也是他夫人的内侄女。往日杨淞对他最是恭敬不过,根本不会反驳他的话,更不会用这般不耐的态度对他。
怎么几日未见,杨淞对他的态度便发生了这么大的转变?
杨奇文眸光微闪,很快便想明白了原因——兔死狐悲,物伤其类。
明白了原因,便好对症下药了。
杨奇文抿了一口茶,道:“我杀大长秋,并非只为我一人,他知道的事情太多,若被问出来,你们都要受连累,杀他,为我,更是为你。”
“再者,他并非杨家之人,不过是你我手中敛财的工具罢了,杀了便杀了,没甚可惜的。似他这种想要攀附你我这人的人物,死了一个,后面还会有无数个。”
“若为他伤了你我之间的情分,便是得不偿失了。”
听杨奇文这般说,杨淞面上这才好看一点。
杨奇文见杨淞面有松动之色,又道:“你我同出一族,娶的夫人又是我夫人的内侄女,生死荣辱皆在一体,哪里是大长秋这种无关轻重的小人物可以比拟的?”
他的话刚刚说完,便见杨淞眼底闪过一抹不虞之色。
杨淞道:“说起内人,倒真要感谢相爷的千针引线了,让我娶了一个这么贤良淑德的夫人。”
杨奇文眼皮跳了跳,目光下意识落在杨淞被衣缘遮住的脖子上。
杨淞是左冯翊,能伤到他的人,可是不多,伤的又是这么特殊的位置.......
杨奇文想起这几日府上的风言风语。
说什么杨淞的正妻小赵氏为着杨淞纳的外室与杨淞闹了好大一场,把杨淞的脸都抓破了。
想到这,杨奇文心中一沉,眼睛轻眯,道:“你内院的事情,我本不好插手,但你的媳妇儿到底是赵家的女儿,我回府之后,让内人好好教育她一番也就是了。”
杨淞勉强应下。
杨淞态度敷衍,杨奇文心中不喜,可再怎么不喜,面上也不曾表现出来半分,还分外贴心地安慰了他一番后,这才离了杨淞的府邸。
杨奇文坐上软轿,轿帘放下后,他原本带着和煦笑容的脸一下子便黑了下来。
宠妾灭妻闹到这种地步,杨淞还有脸向他摆脸色?
若不是他仰仗杨淞替他做事,这左冯翊的位置,早就该换人做了,根本不需要这般去哄一个不知好歹之徒。
只是小赵氏也委实做得太过。
他让小赵氏嫁给杨淞,本意是用来拉拢,而不是去里间他与杨淞的关系。
杨奇文揉了揉眉心,心里想着让正妻赵氏好好说道小赵氏一番,别动不动撒泼摆脾气。
杨奇文回到家,刚与发妻赵氏说了来意,赵氏便冷声将他的话尽数反驳了回去:“怎么,他杨淞如今出息了,便瞧不上我赵家的女儿了?当初是谁求着我,让我把侄女嫁给他的?”
“如今得了势,为了一个贱人肚子里不知名的野种,便这般委屈我侄女,我没让赵家的人打上门,便已经是给他脸了!”
赵氏重重将手中茶杯一放,道:“想欺辱我赵家的女儿,他杨淞打错了主意!”
“还有你,长公主岂是那般好糊弄的?当年若不是我赵家人在背后出力,你以为你能坐得上这个丞相之位?”
赵氏的话句句诛心,杨奇文气得发抖,但也无可辩解——若不是赵家人,他莫说做丞相了,当年连命都不可能留下。
杨奇文连摔了几盏茶杯,拂袖而去。
屋漏偏又逢雨,这日这日是腊月初五,天子上早朝的日子。
杨奇文与大长秋的事情传得沸沸扬扬,其中又有杨奇文儿子聚众闹事强抢民女之事,言官的折子还未到李泓那里,李泓便从小内侍口中听说了,一上朝,便问杨奇文可有此事。
杨奇文尚未来得及回答,言官们便齐齐出列,手持笏板,义正言辞参杨奇文数条罪名。
往日里昏昏欲睡的太史令抖擞精神,奋笔疾书,生怕自己落下言官们的只言片语——苍天有眼,他入朝为官多年,终于遇到一宗大案了。
太史令的笔下,丞相杨奇文拒不认罪,怒骂言官无事生非,言官慷慨激昂,越战越勇,从杨奇文战败被俘,一直骂到杨奇文生子如猪。
天子李泓听得头大,他本意问一问大长秋的事情,毕竟母后昨日交代了,怕她冤枉大长秋,哪曾想,竟生出了这么多的事端来。
不过说起来,他还是第一次知道杨奇文也参加了当年镇远侯的那一战。
镇远侯与十万将士战死边关,杨奇文虽兵败被俘,但到底不曾伤及性命,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李泓正脑袋里乱哄哄的,不耐烦听杨奇文与言官们继续吵下去,便让廷尉审理此案。
廷尉是薛家的人,与杨家素无往来,想来也不会偏袒杨奇文。
早朝上发生的时候很快传到各处。
曾被杨奇文打压过的人,无不叫好,而与杨奇文有过往来的人,便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焦躁不安。
李承璋素来心思深沉,并未表现得太过明显,但谢诗蕴还是从他回来得越来越晚的身影中看出了端倪。
谢诗蕴面对着镜子理妆。
菱花镜中的少女清雅温柔,望之让人心疼。
杨奇文的事情,多半是程彦在后面捣鬼,可尽管如此,李承璋还是对程彦念念不忘。
甚至午夜梦回,还会叫程彦的名字。
那般亲昵温柔的声音,李承璋从未对她说过。
谢诗蕴眸光骤冷,眼底闪过一抹狠厉。
程彦........这个她命中的克星,百般羞辱她还不够,还鼓动天子赐给她一碗红花,让她这辈子也不可能给李承璋生下一男半女。
若李承璋真心喜欢她,那也就罢了,可李承璋对她一直是淡淡的,她现在正当韶华,李承璋图个新鲜,又因红花的事情,对她有三分怜惜,可若她一朝老去,以李承璋之薄情,哪里还会多看她一眼?
若是程彦死了就好了。
程彦死了,薛妃生的八皇子根本不是李承璋的对手,李承璋会收了对程彦的心思,她再筹划一二,还能为自己搏出一条生路来。
到那时,无尚的尊荣,谢家人的灭族之恨,她一一都能讨回来。
这个念头像野草一样疯长,谢诗蕴垂眸,敛去眸中的冷色,问侍女:“六公主何时过来?”
如今的程彦,早已不是几年前那个牙尖嘴利、出身高贵的漂亮贵女了,她代掌长公主之权,华京城内外无不畏惧,若想动程彦,必先除去程彦的两大臂膀——战功赫赫的李夜城,与神机妙算的李斯年。
李夜城那里有杨奇文谋划,杨奇文虽然身陷廷尉,但事情早就安排好了,李夜城活不了多久了。
她只需拿下李斯年便好了。
倾城国色的李斯年,怎能被程彦一人独占?
第63章
六公主喜欢李斯年的事情, 谢诗蕴也是偶然才知道的。
天家的人最会掩饰自己的心思,六公主生母早逝,无亲兄弟姐妹,一个人在皇城过活, 更是将这项技能修炼得如火纯情。
那日谢诗蕴被其他贵女们讥讽, 她身份太低,反驳不得,况又不算特别受宠, 只得与玄月躲入花园中散步生闷气。
正值盛夏,树木葱郁, 遮去烈阳, 谢诗蕴走累了,便停下略作休息。
然而一转眼, 便看到被重重灌木丛后的六公主。
她犹豫着要不要上前说话, 便发觉六公主并未看到她,只是痴痴地看着远处。
她顺着六公主的目光看去, 凉亭中,少年一身积冰色的衣裳,坐在轮椅上, 浅笑着与花枝招展的程彦说着话。
清风徐来,少年衣袖招展, 恍若九天之上的谪仙。
饶是她见惯了丰神俊朗的李承璋, 见此少年, 也不由得怔了怔。
回神之后, 她便明白了六公主的心思——似这般的倾城国色,的确有叫人一见倾心的资本。
这件事之后,她便时刻留意六公主的行径。
她发觉六公主每月都要去三清殿为亡母祈福,奉上自己手抄的道德经,一去便是一整天,还时常与李斯年在御花园相遇,远远地瞧上李斯年几眼。
得知这些事情后,谢诗蕴笑六公主委实不像天家公主。
程彦不过一个翁主罢了,便敢主动结交李斯年,而六公主可是天子亲女,比程彦高贵了不知道多少倍,却如此畏首畏尾,连上前与李斯年说话的勇气都没有,实在叫人瞧不上眼。
自此之后,谢诗蕴便时常找六公主攀谈,状似无意地提起程彦。
程彦曾经是李承璋的未婚妻,李承璋虽然为了她与程彦退了婚,可心里还是有程彦的。
她作为李承璋的侍妾,背后里说程彦两句也实在正常。
说起程彦,便不可避免地聊起李斯年,聊李斯年的清隽无俦,聊李斯年与程彦的亲密关系。
谢诗蕴的话说得小心,六公主从未起疑,次数多了,由原本的面不改色心不跳,慢慢变成了听谢诗蕴提起程彦,秀气的眉头便微微蹙了起来。
谢诗蕴便知道,她的目的达到了。
今日,是她给再给六公主下一剂猛药的时间。
玄月动作轻柔地给谢诗蕴梳着发,道:“按照六公主往日的时间,再过半刻钟,便该到了。”
谢诗蕴颔首,玄月看了看她,犹豫片刻,又道:“姑娘,六公主最是明哲保身,她以往依附吴皇后过日子,如今吴皇后倒了,她在天子那的恩宠却不曾减。”
“她这般谨慎的心思,怕是要让姑娘的打算落空了。”
玄月是谢诗蕴母亲身边的老人,谢诗蕴被赐给李承璋的时候,可以带两个侍女过来,便将玄月带在身边了。
玄月也不曾辜负谢诗蕴母女的期待,帮助谢诗蕴固宠,料理没甚心计的吴宝儿,结交大有来头的林家女,让谢诗蕴省了很多心。
今日也不例外,她见谢诗蕴算计六公主,便出言提醒。
眼下李承璋最大的靠山杨奇文身陷牢狱之灾,杨奇文若倒,李承璋又无强势的母族,在朝中便是孑然一人,没有任何助力。
如今的当务之急,是想办法保住杨奇文,而不是为了一个程彦,在六公主身上下功夫。
谢诗蕴听了她话,笑笑道:“再怎么喜欢明哲保身的一个人,也有自己忍受不了的事情。”
“你且看着吧,咱们六公主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必要程彦的性命。”
情爱之事,最是磨人,一旦沾染,便会叫人性情大变,为之疯狂。
之前如何,之后再如何,已经不是自己能够控制得了的。
就像现在的她一般。
嫉恨会像野草一样疯长,恨不得将那人碎尸万段。
谢诗蕴与玄月说话间,外面侍女来报,说六公主快到了。
谢诗蕴拂了拂鬂间的发,扶着玄月的手,走出门外,前来迎接六公主。
刚下过一场大雪,整个华京城变成了银装素裹的世界,六公主披着厚厚的大氅,走进烧着地龙的屋子,侍女方为她解了大氅。
玄月捧来了六公主最喜欢喝的茶。
六公主抿了一口,笑道:“我整日在宫里闷得要死,也只有到了你这,才能痛快说上几句话。”
说话是假,听李斯年的消息是真。
谢诗蕴与程彦有过节,每次她来找谢诗蕴,谢诗蕴总免不了提起程彦,提起程彦,便会说上几嘴李斯年。
她听了,面上不显,心里却如久旱遇甘霖一般,生怕漏听了关于李斯年的任何一个字。
李斯年身份尴尬,是天家的禁忌,寻常人莫说提起李斯年了,听到李斯年的名字,都会吓得半死。
她也只有在这,能听到关于李斯年的只字片语。
哪怕那些话语,大多是与程彦相关的。
比如说,今日程彦给李斯年送了一件新衣服,明日程彦拉着李斯年的袖子让李斯年给她卜卦,二人有说有笑,亲密无间。
每次听到这,她心里又是高兴又是难受。
高兴的是她得知了李斯年的近况,难受的是李斯年身边有程彦相伴。
那个明明只是一个翁主,却压了所有公主一头的程彦。
“你且与我说说,近日又得了什么趣儿事,也让我这个足不出户的人开开眼界。”
六公主笑着对谢诗蕴说道。
哪怕听了谢诗蕴的话她会难受,但她还是想知道李斯年近日在做什么。
像是饮鸩止渴一般。
十五六岁时的喜欢,就是这么没有道理可言。
谢诗蕴便将华京城最近发生的新鲜事说给六公主听,说完之后,与往常一样,又提起了程彦。
“妾是个没福气的,远不比安宁翁主出身高贵会蛊惑人心,哪怕与王爷退了婚,还勾着王爷,让王爷对她念念不忘。若她专心待王爷,王爷再去求陛下重新赐婚也没甚么,左右陛下还是希望安宁翁主嫁入天家的。”
谢诗蕴幽怨道:“可她对王爷三心二意,勾着王爷,还瞧上了李斯年那个道士不道士,皇子不皇子的人。”
“不过说起来,李斯年的确生得好,妾曾远远瞧过两眼,委实是神仙中人,不与咱们凡夫俗子同列。”
六公主喜欢李斯年,怕引起六公主的反感,谢诗蕴提起李斯年时,大多是赞美的态度,但今日不同了。
她已经铺垫了这么久,六公主一厢情愿的美梦,是时候醒了。
谢诗蕴道:“不过这个谪仙一般的人,遇到了安宁翁主,还是落了俗套。”
六公主秀眉微蹙,问道:“此话怎讲?”
谢诗蕴道:“公主殿下,您觉得李斯年如今与安宁翁主交好是为了什么?还不是因为程彦仗着自己让李斯年自由在华京行走的恩德,便让李斯年日日陪在她身边”
“他那般高洁出尘的一个人,怎么会瞧得上安宁翁主那个顶俗气的人?若不是安宁翁主代掌长公主之权,强要他留在身边,只怕他根本不会多瞧安宁翁主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