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她不想脏了自己的手,借刀杀人也未尝不可——程彦牙尖嘴利,做事不讲理,这些年得罪了不少人,希望程彦就此消失的,肯定不止她一人。
哪怕这些人得不了手,还有杨奇文的天罗地网。
到了边关,程彦一样要死,跟她的好兄长李夜城一起,尸骨无存。
至于程彦与李斯年死后,北狄会不会打过来,六公主则是不大担心——北地有险关,有城池,胡人不会那么容易打过来的,他们最多也就是在关外抢掠一番也就是了,根本威胁不到大夏的统治。
也只有长公主与程彦这种死命抓着军权不放,好让自己荣华富贵的人,才会对胡人这般紧张。
程彦死了,那个俊美无俦若谪仙的少年,才会真正解脱。
想到这,六公主眼中浮现淡淡笑意,又瞬间被她敛去。
六公主见程彦手扶着额头,一副烦不胜烦的模样,便斟酌片刻,像是鼓足了勇气一般,对程彦道:“阿彦,你也别太担心,或许这一切都是假的,是谢诗蕴故意说那些话,让我来传给你,让你方寸大乱的。”
“你想想,军队中有长公主坐镇,李夜城又非莽撞冒失之人,怎会轻易中了杨奇文的全套?再说了,我其实是不大相信杨奇文会去害李夜城的。”
六公主试探着道:“杨奇文到底是大夏的丞相,长于大夏,为官多年,说他好财,逼着大长秋为他敛财这种事情他做得出来,可通敌叛国加害武将这种事情,我觉得他是做不出来的。”
“他到底是大夏的人啊。”
六公主轻轻叹息着,声音颇为自责:“都怪我,听风就是雨,害得你这么担心。”
“六姐姐多心了。”程彦睁开眼,抿了一口茶,道:“今日之事,多谢六姐姐提醒。”
她与六公主的关系虽然不大好,但六公主身为天家公主,最起码的三观底线还是在的,不会无端向她说这些话。
大夏繁荣昌盛,天家子孙们才能享受盛世太平的奉养,利益相关下,没有人比天家子孙更希望大夏长治久安,万世长隆。
程彦道:“只是六姐姐说的事情干系颇大,我需好好斟酌筹划一番。”
六公主点头,道:“这是自然的。”
“你也别太着急了,或许这是谢诗蕴设下来的全套,故意引你去钻的。”
谢诗蕴与程彦的恩怨天下得知,她此时用谢诗蕴当筏子,说是圈套,其实用意是让程彦更加担心李夜城的安危——没有人比谢诗蕴更希望程彦过得不痛快了,谢诗蕴才不会无的放矢。
六公主又安慰了程彦一番,便离开了长公主府。
程彦虽然跋扈,但并非好糊弄之人,她若说得太多,只会引起程彦的怀疑。
李夜城的事情,点到为止便可以了,剩下的,便看杨奇文的暗桩和程彦结下来的那些死对头了。
送走了六公主,程彦立刻去找李斯年。
李斯年昨夜留宿长公主府,穿过花厅,便是他所居住的院子。
还未走进院子,程彦便听到一阵空灵出尘的琴音。
程彦停下脚步,听了一会儿,没由来的,她一直焦躁不安的心静了下来。
琴声停止,程彦走进院子。
长公主一心放在消灭北狄的战事上,无心关注风雅之事,程彦不是在种粮食,便是忙着与朝臣世家们勾心斗角,对于院子的装饰不大上心。
李斯年居住的院子与三清殿的竹林大不相同,竹林是清幽,这里是一派富贵气象。
起初程彦还怕他住不惯,李斯年笑着说若是不习惯,他自己会添加些东西进来,让程彦无需多心。
程彦便随他去了。
程彦平日里极少留心院子里装饰,今日被六公主的话闹得心绪不宁,听了李斯年的琴,这才定了下心,心静之余,便瞧了两眼院子。
院子与最初李斯年入住时的富丽堂皇有了很大的不同,她说不上来李斯年究竟改动了什么,只觉得分外好看,少了几分之前那种黄橙橙的、人傻钱多速来的富贵感,多了几分空谷幽兰般的高洁出尘。
程彦边走便看,一路走到李斯年所在听风亭,道:“到底是神仙中人,你住在我这,连带着我的院子都有仙气了。”
李斯年淡笑,道:“小翁主尚有心说笑,看来六公主的到来,不过是与翁主说了几句家常话。”
六公主来拜访程彦的事情,在六公主刚进门的时候,他便得知了。
至于六公主找程彦所为何事,无需程彦向他提起,他也能猜到七七八八。
给杨奇文薛妃牵线的大长秋已除,二人一个是朝臣,一个是宫妃,没有大长秋从中千针引线,便不好私下接触,断了大长秋这根线,他们便不能再与以前一般算计程彦。
杨奇文如今深陷牢狱,薛妃近几日也安分得很,京中无大事,能让程彦烦忧的,不过是边关的李夜城罢了。
想起李夜城,他便想起李夜城身上那件刺眼的云锦料子,心中不大舒服,可还得给程彦出谋划策。
罢了,大度一些,他是要陪她一辈子的人,怎能为一件云锦料子生气?
再说了,程彦现在也给他送衣服了,送的不仅是云锦料子,颜色款式也是他最为喜欢的,比李斯年那件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这般想着,李斯年心中好受许多,对程彦道:“只是不知,六公主与小翁主说了什么趣事儿?”
程彦一手托着腮,另一只手挑弄着李斯年桌上摆着的熏香,发愁道:“她听到谢诗蕴与玄月的密谈,说杨奇文在边关早就安排了人手,让兄长活不过这个月。”
李斯年眉头轻动,道:“小翁主要去边关走一遭?”
程彦看了一眼李斯年,道:“我若去了边关,华京便只剩下你一人了。”
李斯年虽然能在皇城自由走动,但身份到底太过尴尬了些,无论是朝臣还是世家,他的话在哪都不管用,她若去了边关,杨奇文的事情若再生变,以李斯年的处境,未必能应付得过来。
李斯年笑了笑,道:“没有遇到小翁主之前,我一直是一个人的。”
“杨奇文的事情,小翁主只管放心便是。在小翁主回来之前,或许我还能给小翁主一个惊喜。”
程彦有些心动。
李斯年的身份虽然见不了光,可他的手段她是最清楚的,能将他难住的事情,这个世界上并不多。
想了想,程彦从身上摸出自己的腰牌,递给李斯年,道:“我私下去边关,不叫任何人得知。”
“这些时日里,你留在公主府替我调度遮掩一切。”
李斯年接过鎏金腰牌,指腹轻轻拂过上面的彦字,浅笑道:“小翁主这般信任我?”
有了这个腰牌,公主府再放出程彦闭门谢客的消息,他在府上便能调度程彦所能调度的一切,程彦与长公主的私兵,甚至追随长公主的禁卫军。
若他心思再狠一些,还能发起一场宫变。
想起宫变,李斯年眸光轻闪。
程彦道:“你国士无双,又待我如此,我自然信你。”
如同她信任李夜城一般。
程彦又交代了许多事,嘱咐李斯年万不可对舅舅做出什么,否则她与他再不相见,李斯年一一应下,着手安排程彦出京前往边关的事情。
临近傍晚,公主府的采买马车照例出府采买东西,程彦悄无声息离了皇城。
长公主府,李斯年转动轮椅,来到程彦的书房,查看着桌上程彦看过和没看过的奏折。
程彦离开之前,再三嘱咐,让他安稳盯住杨奇文便可以了,别有事没事去搞事,毕竟她不在公主府,李斯年代她掌权的事情若是传了出去,李斯年十颗脑袋也不够砍的。
烛火昏黄,李斯年提起了笔,写下来的字,与程彦的字迹一模一样,纵然程彦自己前来,只怕也分辩不出来。
不搞事?
那是不可能的。
他的小翁主挂心李夜城,难免失了方寸,这才被六公主引去了边关。
至于小翁主会不会有危险,他倒不是特别担心,杨奇文的那些手段,与当年的谢家人并无二致,镇远侯已经死了十几年,他们还是老一套,委实叫人难以将那些小伎俩放在眼里。
小翁主去边关那便去罢,若是李夜城有心,兴许还能给小翁主一些意外之喜——龙城卫家的事情,他不止与李夜城提了一次。
小翁主不在,他做起事情才不会束手束脚。
有些天家子孙活得太舒服了些,他得让他们明白,舒服这个词,一般是给死人用的。
第65章
程彦偷偷去边关的事情, 外人并不知晓,在他们看来,程彦与往日一样,瞧瞧番薯的涨势, 瞧瞧新培育的苗种, 内侍送来天子没有批阅的奏折时,程彦还有说有笑地让内侍们替她向天子问好。
六公主颇感奇怪。
李夜城与程彦的关系极好,亲兄妹也没他俩这般亲密无间的, 程彦得知李夜城被杨奇文算计后,没道理这般坐得住的。
难道说真正的程彦已经出皇城去边关了, 而现在长公主府上的程彦, 是个假的?
为了证实自己的想法,六公主特意在程彦进宫与丁太后说话的时候去了丁太后殿里, 一边与太后说着话, 一边偷偷去瞧程彦。
程彦还是她所熟悉的程彦,凤目高挑, 艳光逼人。
六公主怀疑自己的算计落了空。
可思来想去,又觉得不对。。
以程彦对李夜城的紧张,断然不会对杨奇文害李夜城的事情不管不问, 她必定去了边关查访,眼前的这个程彦, 多半是罗生暗卫假扮的。
天家有两大暗卫, 一为七杀, 二为罗生, 七杀在父皇手中,罗生给了长公主,而长公主,又把罗生给了程彦。
罗生暗卫精于刺杀和刺探情报,同时也会易容之术,找个与程彦身量相仿的人扮成程彦,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
想通之后,六公主笑了笑,状似无意说起程彦小时候的事。
程彦饮着茶,笑道:“六姐姐记性真好,我都不大记得了。”
丁太后跟着道:“你呀,除了对地里的事情上心外,还会记得住什么?”
六公主眸光闪了闪,更加确认自己的想法。
程彦好大的胆子,自己私下出城,让长公主协理朝政之权拱手相让他人,单这一个罪名,便能让父皇撤掉她的代掌长公主之权,并且以后绝不会让她插手朝政。
没有天子能够容忍这种事情的存在,父皇哪怕再怎么喜欢程彦,也不会让程彦如此胡闹。
六公主垂眸,计上心头。
这么好的一个把柄抓在手里,她若不好好利用一番,岂不是白白浪费了程彦的心?
假程彦或许是怕露馅,没有在丁太后的长信宫待太久,便起身告辞。
六公主将假程彦送走了,立刻派人往薛妃那里递了话。
程彦损害了太多人的利益,希望程彦死的,可不止她一人。
在能借刀杀人的情况下,她才不希望脏了自己的手。
........
昭阳殿。
薛妃又问了一遍侍女:“还是没查到?”
侍女道:“是的。”
“传消息的那个人做事太隐秘了,我们根本查不到他任何消息。”
薛妃鬂间的步摇微微晃动,道:“罢了。”
程彦不在公主府,如今掌权的另有其人这种消息,的确是个好把柄,尤其是,在她与杨奇文断了联系,杨奇文又身陷牢狱的时候。
她若将这件事告知天子,天子必会勃然大怒,剥夺程彦代掌长公主之权的权利,程彦没了权利,与寻常的翁主也就没甚两样了,对她便没了威胁。
只是这种事情,若由她直接来做,怕是会影响她在天子那里一贯温婉的形象。
薛妃想了又想,让人出宫去请自己的祖母与母亲,再让她们带上婶母。
她这位婶母的丈夫,是廷尉。
程彦虽然聪明,但老话说了,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程彦不在长公主府的事情,若有心去查,必然能让她查出端倪。
找到确切的证据,再由旁人的手告知天子,才是最为妥当的。
告诉她这个消息的人,想借她的手除去程彦,她未尝不可效仿这种手段。
在宫里生活的人,最懂的便是明哲保身,传消息的人明白,她也明白。
薛妃召家人入宫的消息很快被李斯年得知。
书桌上李斯年新调弄的熏香檀香袅袅,映着李斯年清隽无俦的面容,越发衬得他如九天之上的仙人一般。
来回报事情的暗卫怔了怔神,便听到李斯年清润空灵的声音响起:“都不想做出头鸟?”
“也罢。”
暗卫连忙回神。
李斯年眼底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递过来一纸书信,道:“给玄明。”
少了杨奇文在背后统帅大局,宫里的这几个人委实不够看,他也懒得将她们当成对手。
既然都喜欢借刀杀人,那他借一下旁人的刀,他下场与她们相斗,实在有**份。
这位凌虚子的大徒弟,想来是很乐意做这件事情的。
暗卫收下,身影很快消失。
李斯年转动轮椅,来到窗户处,抬头瞧着窗外蔚蓝天空。
算一算时间,他的小翁主此刻也该到边关了,杨奇文的小手段,旁人瞧不出来,他的小翁主还是能看出来的。
李斯年垂眸轻笑,眼底一片柔和。
李斯年的信很快抵达了玄明的桌子上。
玄明看完,犹豫再三,乔装打扮,去拜访昭阳殿的薛妃。
玄明打了个稽首,向薛妃道:“那日的消息,是六公主告诉娘娘的。”
薛妃秀眉微蹙,疑惑道:“她虽与安宁翁主不睦,但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怎会如此害安宁翁主?”
宫灯明明暗暗,投在玄明不再年轻的脸上,玄明看着薛妃秀美娴静的脸,垂眸道:“感情一事,素来有心不由己。”
“六公主每月都要去一趟三清殿,只为远远地瞧觉非一眼。”
薛妃恍然大悟。
玄明又道:“六公主今日借娘娘的手杀安宁翁主,明日便会借旁人的手害娘娘,此等祸患,还是由我替娘娘除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