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才是薛妃真正的打算。
甚么李泓,甚么七杀暗卫,都是她手中随意可以调用的棋子罢了。
虽说让李斯年这般死去有些便宜了他,但李斯年或者,对她和儿子来讲终归是个祸患,还不如早死早投胎,免得在她面前碍了她的眼。
想到这,薛妃便笑了起来。
正巧小太子睡醒了,宫女将小太子抱过来。
薛妃逗弄着小太子。
宫人在一旁凑趣道:“咱们的太子殿下到底是祥瑞之人,才两岁多,便比旁的三岁的孩子还要高些了。”
薛妃秀眉微动,看了看笑眯眯唤她母妃的太子。
宫女的话倒是提醒了她。
小太子两岁有余,到今年秋天,便是三岁了。
天家的子孙虽然尊贵,可也颇为辛苦,三岁的幼儿若生在其他人家,正是无忧无虑玩闹的时候,而天子的子孙,三岁便开始进学了。
说是进学,其实也只是让太傅领着,背些古诗词,略识些字,为以后的学业打下基础罢了。
她如今在后宫被袁皇后压得喘不过气,薛家又在前朝备受朝臣们的排挤,时间久了,她与儿子势单力孤,哪怕有着太子的封号,只怕也未必能坐得上皇位。
她得替儿子找一个能帮扶儿子的太傅。
薛妃对心腹大宫女道:“你近日查一下闲赋在家的老臣的资料。”
宫女应下。
薛妃又道:“还有,再调查一下与太子年龄相仿的世家子弟。”
单有太傅是不够的,还需要几个出身好、又与太子一条心的伴读,这样一来,太子的位置才能稳固。
薛妃这般想着,催促着大宫女去做事。
程彦对李斯年情根深种,李斯年若被七杀暗卫害死,程彦必会伤心欲绝,不理政事,她正好趁着这个机会替儿子争取一切。
朝臣世家们虽然不喜欢她插手朝政,也程彦也为女子,他们对程彦的敌意是与她一样的,程彦沉浸在悲痛之中,不止她,朝臣们也会从程彦手中争取权利,等程彦从悲伤中回过神时,手中的权利已经被瓜分,心中纵然再怎么不愿,也只能接受这个事实。
到那时,便是她对程彦出手的时候了。
薛妃眸光微冷,带着精致护甲的手指狠狠划过桌面。
程彦曾给她的委屈,她一笔一笔都要向程彦讨回来。
李斯年尚能在暗卫手中死个痛快,但程彦,便没有这么好的命了。
程彦那张过分好看的脸,与玲珑有致的身材,可是不少人日思夜想在梦中相会的东西呢。
........
李泓回到紫宸殿,招来七杀暗卫的首领。
他本就对七杀暗卫没甚好感,又加上他初登基时,七杀暗卫曾发动过叛乱,几件事加在一起,让他对七杀暗卫越发厌恶,如今他没有对七杀暗卫赶尽杀绝,一是因为长姐说身为天子总要有一支属于自己的力量,二么,是因为祖宗礼法不可废。
大夏自建/国以来便有的七杀暗卫,总不能灭在他手里。
李泓虽然没有废除七杀暗卫,但也不曾启用七杀暗卫,以至于近十年来,七杀暗卫形同虚设,再不复当年七杀一出寸草不生的威名。
曾经赫赫威威的七杀暗卫没落成这个模样,七杀首领心中不是没有埋怨过李泓目不识珠,可李泓到底是天子,他心中再有不满,也只能受着。
暗卫们是见不得光的地下组织,远比不得禁卫军的光鲜,李泓的刻意忽视,让暗卫们人心涣散,再不复当年的组织森严。
这日暗卫们藏在暗处,口中衔着草,这个说想回家养老,那个说想娶妻生子,总之个个都不想在七杀里继续待下去。
首领听了,只觉得烦躁,但也无话可说——他给手下的兄弟们画饼画了十年,这十年里,他心中没有一日不期盼着,李泓再度启用七杀,让七杀的名声再次传遍九州。
可是一直没有,李泓像是忘了七杀的存在一般,从未找过七杀。
直至今日。
首领听到七杀传唤之时特有的鸣笛,素日没甚么表情的眸光闪过一丝波澜。
周围的暗卫们听了,微微一怔,而后神色各异。
首领目光扫过身边暗卫,道:“咱们的好时候来了。”
暗卫们半信半疑,道:“只怕未必吧?”
“天子最是讨厌咱们,说甚么咱们残暴好杀,若不是长公主让他留下咱们,只怕他早就将七杀废去了。”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附和。
首领眸中闪过一抹痛惜。
若是当年的七杀,哪里会有这般的散漫随意?他一声令下,下面的人便不敢再言了,哪会像现在这般?
说到底,还是天子有废去七杀之意,让下面的人寒了心,自然也没了当年的纪律严明。
首领道:“而今兵变频出,又死了四皇子,正是多事之秋。想来天子也明白这个道理,才会在这个时候启用七杀。”
“你们只管等着瞧,七杀之名终会传遍九州大地。”
首领扔下这句话,便不再多说,身轻如燕穿过楼台亭阁,稳稳落在紫宸殿前,抬头看着不远处负手而立的天子。
这两年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兵变频出,国本不稳,李泓讨厌嗜杀,若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轻易启用七杀。
此时传唤七杀,必有极其重要的事情需要七杀来做。
时隔多年,七杀终于要重见天日了。
首领心绪翻涌,手指因情绪的激动而无意识地收紧。
首领大步走上前,在李泓身后停下,单膝跪地,声音低沉:“七杀暗卫,愿为天子死。”
李泓听此不悦皱眉。
他最讨厌什么死不死的。
他冷了七杀这么久,七杀仍未改掉骨子里的嗜血。
李泓道:“朕有一事,交于旁人来做总是不放心,所以传你过来,让你去做这件事。”
罢了,本就是一些见不得光的刺客,等做完了李斯年这件事,他再将他们束之高阁也就是了。
首领不知李泓心中打算,只以为李泓当了这么多年的皇帝,终于意识到七杀暗卫的重要性,要重用七杀,思及此处,他眸中闪过一抹狂热。
他与兄弟们终于熬出了头。
首领垂眸敛去眸中的热切,道:“天子请讲。”
李泓道:“三清殿里有一个叫李斯年的人,外表看起来是个残废,你随便找个人去试探他一下,看他是真的天残,还是在装瘸子。”
寒风冷冽,吹动着首领身上的暗色衣裳,他微微抬头,看着面前天子的背影——天子传他,竟为了这等小事?
这等差事,与羞辱七杀有甚么区别?!
首领想起他刚才在暗卫面前放下的大话,胸口微微起伏着,手指紧握成拳。
光阴匆匆而过,李泓还是那个李泓,一点未变,他厌恶着流血,更厌恶着七杀,在他眼中,七杀是凶器,是最不应该存在这个世界上的东西,若不是因为长公主和祖宗礼法,他早就废去七杀。
首领眼睛微眯,心中突然生出一个念头来——李泓为天子一日,七杀便没有出头之日。
“是。”
首领道。
他的声音刚落,身影便消失在紫宸殿。
李泓久久听不到身后的声音,回头去瞧,身后早就没了人。
暗卫是来无影,去无踪,杀人于无形。
想到此处,李泓对七杀的不喜又多了一层。
只有那等手段阴毒的天子,才需要七杀这种爪牙辅佐自己,似他这种慈爱天子,哪里需要七杀的存在了?
若不是长姐劝他,他才容不下七杀。
李泓不住摇头。
首领出了紫宸殿,一路往三清殿而去。
他刚才在暗卫们面前那般说,说甚么李泓会重用七杀,而今李泓只派给他一件小事,他自然不好回去找手下人,让他们去做这件小事,只能自己亲自走上一遭。
首领冷着脸来到三清殿。
自杨奇文一事后,李斯年名声大噪,他也略有耳闻,近日宫中又在准备程彦与李斯年的婚事,程彦手中掌着罗生暗卫,罗生与七杀本是一脉而出,只是近些年七杀备受李泓冷遇,而罗生却在程彦的带领下越发繁荣。
这种情况下,他想不知道李斯年都难。
做了这么多年的暗卫,他知道李泓让他试探李斯年的用意,若是在以前,天子有令,他拼了这条性命不要,也也要完成天子的交代。
可现在,七杀被李泓忽视多年,一朝启用,却是这般命令,以至于让他对李泓再无对天子的敬畏与誓死效忠。
对于李泓让他去试探李斯年,他只想着随意试探一下便罢手。
李斯年住在三清殿的一片竹林中,首领本就善于隐藏自己,配合着竹林萧萧,他不需要怎么费力,便隐去了身形,低头瞧着在竹屋中看着羊皮地图的李斯年。
清风徐来,熏香炉中缓缓吐着的月下香被封吹散,李斯年瞧了一眼熏香炉,眉头微动,翻阅着羊皮地图的手指停了一下。
李斯年的动作被首领尽收眼底。
做暗卫的,除了会杀人,还会救人,颇识医术。
首领做到七杀统领,更是博学百家,以他杀人和救人的经验来看李斯年的腿,多半是天残,而不是故意伪装。
更何况,若是伪装残废,自己一人独处的情况下,李斯年便没必须再装瘸子了,坐着轮椅多有不便,哪有正常人形容自如来得自在?
首领这般想着,可转念一想,李斯年是以心思缜密心狠手辣闻名天下的,似他这般的人,做戏肯定会做全套,天残之事威胁到他的生命,或许在他心里,也已经默认了自己是天残的“事实”。
还是试一下更为稳妥。
首领随手从竹子上摘下一片叶子,夹在两指之间,微微用力,将竹叶送了出去。
单薄的竹叶经过首领的手,变成了伤人无形的利刃,卷着寒风,呼啸而来,像极了能取人性命的利剑。
李斯年听到声音,耳朵微动,身体却一动不动。
竹叶划过衣袍,刺在他的膝盖上,鲜血源源不断流出,沾了血的竹叶轻飘飘地落在地上。
李斯年吃痛,转着轮椅,碾过竹叶,去柜子旁翻找上药,轻车熟路给自己上药。
自始至终,却是片刻也不曾离开轮椅。
首领眉梢轻挑。
看来的确是天残。
首领松了竹子,转身离去,向紫宸殿的李泓复命。
李泓见首领一刻钟的功夫便回来了,只觉得首领在糊弄自己,捋着胡须,不悦问道:“你确定你见到的是李斯年?”
李泓不信任的态度让首领极度不悦。
但李泓到底是天子,他只能垂眸敛去眸中所有的情绪,声线平静道:“属下见到了李斯年,更以竹叶相试,陛下若不信,可差人去三清殿查访一番,看李斯年膝盖是否被竹叶所伤。”
他说这句话,本是为了消除李泓对他的怀疑,并没有让李泓真的派人过去看李斯年,毕竟他这般说了,正常情况下,李泓会不再怀疑他应付差事。
然而让他没有想到的是,李泓竟然真的派人去了三清殿。
小黄门弓着腰从他身边走过,越来越远的脚步声像是在嘲讽——昔年被世人畏惧如鬼神一般的七杀暗卫,竟沦落到了如此田地。
首领垂眸,手指微紧。
不知道过了多久,小黄门终于又回到紫宸殿,声音尖细向李泓道:“回禀陛下,李郎君的膝盖确实伤了。”
“哦?”
李泓放下了茶杯,对首领道:“看来你的确没有对朕说谎。”
“下去吧。”
首领起身,无声离去。
不知道是天冷,还是其他原因,竟让他觉得,自己的身手没有了往日的利索。
他躲过往来的宫人,倚在一颗树枝上,闭目而躺。
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李泓不信任他,更不信任七杀,李泓为天子,断然不会让七杀东山再起,这样下去,七杀暗卫只怕会断送在他手中。
虽说七杀暗卫自建立以来便只忠于天子一人,但大夏夺嫡惨烈,多的是宫变上位的天子,只忠于天子一人的七杀暗卫,被新上任的天子屠戮殆尽。
久而久之,七杀暗卫学会了见风使舵。
重用七杀暗卫的天子,七杀暗卫为他肝脑涂地在所不惜,可若薄待七杀暗卫的人,七杀也不会死脑筋地一直替他卖命。
更何况,如今的七杀,是长公主兵变之后大破大立重新建立的,他们并非是李泓一手培养出来的,又加上李泓一直打压,导致他们对李泓的忠心实在寥寥。
可不忠于李泓,又能忠于谁?
太子年龄实在太小,还是一个奶娃娃,纵然他向太子投诚,也是无济于事——现在的太子什么也做不了,忠于太子,跟被李泓雪藏没甚区别。
首领心中越发烦躁。
清风徐来,月下香的清幽香气在他身边溢开。
首领眉头微动。
月下香只有竹林里的那个人会调制,他去了一趟竹林,竟沾染到了月下香?
想到月下香,他又想起那个受伤之后仍面色不改的少年。
那人名唤李斯年,安宁翁主的未婚夫,郑公与林修然颇为推崇的一个人——他是暗卫,自然知道旁人不知道的许多事,这些事他本该汇报李泓,可李泓对他深恶痛绝,李泓不问,他自然不说。
想起李斯年,首领眸光轻转。
能让郑公与林修然颇为看重的人,怎会是一个行动不便的天残?
首领眸光闪了又闪,忽而起身,往竹林而去。
他一连观察李斯年数日。
李斯年不是在调弄熏香,便是在翻阅古籍,在羊皮地图上涂涂画画,有时候程彦过来了,李斯年便关上窗户,在屋中与程彦说会儿情/人间的亲密话语。
这种时候,首领便会极有眼色地离开了。
这日林修然来找李斯年,首领便不再离开了,只在竹林上听着二人说话。
李斯年的声音很好听,像是溪水在拍打着溪石,然而说出来的话,却比刀子还要利,一寸寸切割着李泓统治着的大夏。
首领听了,眉头微蹙。
李斯年与林修然的谋划,安宁翁主知道吗?
必然是知道的。
这几日,据他观察,李斯年无论做什么事情,都不避讳程彦,更何况,程彦本就是极其聪明的人,李斯年谋划着她舅舅江山的事情,她不可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