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太后是她人生路上的一盏明灯,照着她回家的路。
可现在,她就要离开她的外祖母,嫁到李斯年的身边。
往事涌上心头,程彦只觉心口一酸,眼泪再也止不住,大滴大滴往下掉。
丁太后揉着帕子,红着眼但仍然对她笑着道:“彦彦,你与斯年好好过日子。”
程彦重重点头,含笑却也带泪对丁太后道:“外祖母,我会好好的。”
一直好好的。
无论是她,还是丁太后,她们都会好好的。
许裳见程彦与丁太后如此触情,心中感伤。
程彦终究是幸福的,有丁太后的宠爱,有长公主的维护,更有心上人的喜欢。
许裳心中替程彦高兴,又为程彦不舍,跟着掉了几滴泪,又忙用帕子擦了,上前扶着程彦,温柔笑道:“你瞧你,又不是不回来看太后了。”
“快些走吧,莫误了时辰。”
许裳一边说话,一边轻轻用帕子帮程彦擦去脸上的泪。
程彦点头,手中传来李斯年轻轻握着她的力度。
程彦去看李斯年。
面前少年依旧是初见时的惊艳,但又与初见时有些不同,他过分好看的眼睛里,有关切,有温柔,更有能将人融化了的脉脉柔情。
程彦便笑了起来。
得夫如此,她该高兴才是。
礼官们排排而立,报着时辰。
程彦不再感伤,回握着李斯年的手,一步一步走得很稳。
停在长信宫门口的轿撵终于缓缓启动。
乐官们奏响乐曲,轿撵伴乐而行,向宁王府进发。
李斯年上无父母,下无兄弟姐妹,又没甚么好友,省去了不少礼节,来宁王府祝贺的,多是程彦与长公主麾下的人,至于李斯年暗中结交的朝臣们,此时都在避嫌没有参加二人的婚礼。
虽然没有参加,但早早地私下派人往宁王府上送了贺礼。
贺礼堆积如小山一般,让清点礼品的侍从花费了好几日的时间,才将贺礼全部清点完。
大夏的婚礼,是在晚上进行的,又为“昏礼”。
程彦来到宁王府时,天已经完全暗了,只有星光伴着朦胧月色,和着一盏又一盏的六角琉璃灯,将宁王府照得如白昼一般。
李斯年将程彦送至新房之中。
婚礼是个力气活,他怕程彦饿肚子,早早地在房间准备了程彦爱吃的小点心,又怕程彦的发饰太重,刚进新房,便让紫苏取下程彦鬂间满头的凤钗与步摇。
绿萝心直口快,听李斯年这般嘱咐,忍不住笑道:“王爷还未去向宾客们敬酒,便这般迫不及待与我家翁主洞房了?”
大夏民风开放,绿萝又是自幼跟着程彦一同长大的人,养就了与程彦一样牙尖嘴利的性子,趁着程彦新婚,便忍不住想打趣程彦。
紫苏笑着去拧绿萝的脸,道:“这样的话,也是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能说的?”
侍女们笑闹成一团,李斯年眉头微动,目光越过众多侍女,落在被团扇遮着面容的程彦,悠悠一笑,笑道:“确是迫不及待。”
轻飘飘的一句话,惹得屋里的侍女们都红了脸。
李斯年的目光太炽热,哪怕中间隔着侍女与团扇,程彦也觉得被他看得脸色发烫,连手中的团扇都握不大稳了。
程彦握着团扇的手指紧了紧,心中暗骂一句不要脸。
她以前怎就没发现李斯年是这般的一个人呢?
还是说,李斯年那张谪仙似的脸太过好看,她被李斯年面容迷了眼,以至于连他的本性都没瞧出来?
想了想,程彦觉得多半是后者。
毕竟李斯年的那张脸,委实蛊惑人心。
外面侍从又催,李斯年又嘱咐紫苏拆下程彦的钗环。
侍女们见他大有程彦不卸钗环,他便不离开新房的准备,便围在程彦身边,将程彦的满头珠翠卸了去。
李斯年这才满意,跟着侍从离开了新房。
程彦饿了许久,见桌上有李斯年给她准备的荣悦斋的芙蓉糕,便捻起一块,喂到嘴里。
紫苏给程彦梳着发,笑道:“翁主是有福之人。”
这般贴心不忘给新婚妻子准备吃食的夫婿,委实不多见。
程彦笑道:“福气都是自己挣来的。”
最初的李斯年,看似温润如玉,实则是个长满刺儿的刺猬,性格偏激,做事狠绝,见谁都想扎一扎。
是她一点一点捋平了李斯年身上的刺,慢慢纠正李斯年的三观与习性,才得到今日这个待她体贴入微的郎君。
程彦吃着点心,不忘吩咐紫苏:“他酒量不大好,你打发个人过去瞧一瞧,莫让他喝太多酒。”
半夏听此,抿唇笑道:“大婚之日哪有不喝酒的?”
“翁主待殿下实在太好了些。”
程彦道:“他待我好,我自然待他好。”
好与好都是相互的。
绿萝捂住一边的脸,笑着打趣道:“翁主的这句话,把我的牙都给甜酸了。”
紫苏一边笑,一边走出屋,派了个侍从,去前院看李斯年。
夜色越来越深,程彦与屋子里的众多侍女们说着玩话,倒也不觉得困,只是有些担心李斯年的身体。
大夏民风尚武,有灌新郎酒的传统,可她与李斯年相处多年,李斯年饮酒的次数并不多,且每次都是喝个三两口,便放下了酒樽。
这样的李斯年,显然是经不住李承瑛那帮人灌酒的。
程彦颇为担心,时不时看一眼窗外。
直看得眼睛都酸了,也没有看到李斯年的身影。
时间一寸一寸溜走,程彦有些犯困,一手托着腮,小鸡啄米似的打着盹。
李斯年转着轮椅从外面进来,抬手制止了屋里侍女们的声音。
侍女们颇有眼色,轻手轻脚离开新房。
李斯年弃了轮椅,走向他朝思暮想的小翁主。
红烛高燃,烛光映在程彦脸上。
睡梦中的程彦格外好看。
李斯年抬手,手指轻轻蹭着程彦的脸。
程彦睡得极轻,感觉到李斯年的抚摸,从梦中醒来来,揉了揉眼,看了看面前的少年,声音带着几分刚睡醒的含糊:“你回来了?”
“你喝了多少酒?我让半夏给你熬了醒酒汤,在炉上热着。”
说着,她便要起身,去给李斯年取醒酒汤。
可她坐了许久,又是刚睡醒,刚刚站起来,便觉得一阵头晕目眩,视线一片模糊中,她坠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清幽的月下香在她周围发散着。
李斯年呼吸间的热气,轻轻拂过她的脸颊。
很痒,也很烫。
却又有种让人舍不得离开的温柔缱绻。
程彦眨了眨眼,睫毛颤了颤。
李斯年略带三分酒气的吻,便落在了她的眉心。
李斯年温热的吻如蜻蜓点水般,一触即分,却又一路往下。
酒香与月下香在她唇中散开,她的手忍不住攀上了李斯年的脖子。
许是喝了酒的原因,今夜的李斯年,呼吸比往日要急,将她紧紧圈在怀里,像是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一般。
皎皎的月光含了羞,偷偷从窗外撤离。
程彦有些喘不过气,呼吸越发急促,李斯年见此,才恋恋不舍松开了怀里的人儿。
程彦慢慢睁开了眼,胸口剧烈起伏着。
李斯年那张过分好看的脸近在咫尺间,因为离得太近,她还能感觉到李斯年呼吸间的热气,与看得到李斯年眼中的自己。
李斯年眸光中的她,面上像是着了火一般,而被他吻过的唇,更是娇艳欲滴。
“我没醉。”
李斯年声音微哑。
“我不信。”
程彦道:“三哥与夜城哥的酒量都极好,怎会这般轻易放过你?更何况,还有我那几位堂兄弟,我虽极少与他们相处,可也知道他们的酒量是不差的。”
“更何况,我爹也来了,你哪怕不喝三哥他们的酒,我爹的酒你也是躲不过的。”
世家子弟,自幼练出来的好酒量,程仲卿便是其中佼佼者,又加之今夜是她的出嫁之日,程仲卿必会拉着李斯年不肯放手。
程彦上下打量着李斯年,生怕好好的一个俏郎君,被父亲他们灌坏了去。
似是察觉了她的担忧,李斯年笑道:“我事先调了香。”
程彦这才松了一口气。
她刚才只顾着担心了,竟忘了李斯年是用香之人。
程彦抬手,用指腹轻轻描绘着的李斯年的唇角。
正常情况下的李斯年,才不是这般孟浪的一个人。
往日的李斯年,亲吻也是温润的,进退有度的,而不是像今夜一般,像是要将她吃了一样。
可转念一想,今夜是她和李斯年的大婚之日,李斯年的确是要“吃”她的。
想到这,程彦描绘着李斯年唇角的手指便有些描绘不下去了。
作孽啊!
她才刚过了十五岁的生日。
这万恶的早婚早育时代。
第94章
想到早婚早育, 程彦更加担心自己现在的处境了——她本不是这个时代的人,曾在另一个时空活过一辈子,而今是她的第二世。作为一个活了两辈子的人,她的心理年龄还是很大的。
可心理年龄, 并不代表身体年龄, 她现在的身体,才过了十五岁。
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纵然锦衣玉食, 发育颇快, 而今有着玲珑有致的曲线, 可这并不代表着, 她这个身体能坦然承受男女之事,以及在十五六时便开始生儿育女。
生孩子是所有女人的鬼门关,古代女子更甚, 造成这个原因的, 除却古代医术不发达外, 还有一个颇为重要的因素——女子年龄太小。
年龄小, 身体尚未完全长成, 贸然生子,很容易落个一尸两命的下场。
扪心自问, 她不想落那样的下场。
但这个时代是大夏,没有后世爱超薄的保护套, 至于什么避子良方, 说白了不过是红花麝香那些药, 不仅不能保证百分之百的避孕效果,更会给女子的身体带来极大的伤害。
生子是一道险关,避子更是得不偿失,程彦看着面前清隽无俦少年,心中犯起了难。
要不与李斯年商量一下,只结婚,不行房?
可转念一想,李斯年是这个时代的人,他生活在女子十五而许嫁的时代,在他的认知里,她现在的年龄,是可以嫁人生子的。
再说了,李斯年比她大上两岁,现在正是少年人血气方刚的时候,怎会放着新婚娇妻独守空房?自己去书房睡?
更何况,李斯年看似温润平和,实际上是个颇为敏感偏激的性格,他一直觉得,她对他的感情并不明朗,若她在这个时候再提出与他只结婚不行房的事情来,只会让他觉得,她对他,并无半点真心,嫁给他,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
李斯年性子偏激,容易剑走偏锋,若一朝认定这个事实,依着他的脾气,指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暴怒中的李斯年,比一百个李承璋薛妃和谢诗蕴还要难对付。
想到这,程彦心中直埋怨自己在婚前没有与李斯年说清楚。
李斯年性子虽然敏感,但并非不讲道理之人,若是婚前与他讲明白,他多半会体谅她的不易,不会强行与她行房,可现在,她与李斯年已经拜过天地进入洞房,马上要进入到成婚的最后一道程序了,她现在让李斯年守身如玉不碰她,怕不是觉得自己的命太长。
——自她与李斯年挑明关系,成为情侣之后,李斯年便待她极为温柔体贴,可这些温柔体贴,并不能掩盖李斯年手段狠辣杀人无数的事情。
他骨子里,仍是那个睚眦必报惹我者死的谪仙面容修罗心的李斯年。
程彦脑袋里乱哄哄的,只觉得自己做事没考量,被大婚的喜悦冲昏了头脑,竟连这么重要的事情都忘了向李斯年说。
心中烦闷不安,程彦面上便带了几分出来,长长的睫毛敛着眼睑,和着烛火,在眼底投下淡淡阴影。
李斯年眉头微动,手指捏着程彦的下巴,慢慢抬起她的脸,问道:“怎么了?”
程彦抬眼看了看李斯年。
她能相信面前的这个少年吗?
仔细想想,李斯年的确是喜欢她的,若不喜欢,也不会帮了她这么多,被她潜移默化慢慢改了三观。
可是这种喜欢,能接受违背这个时代认知的只结婚不行房的事情吗?
程彦心中颇为没底。
可转念一想,若真的是喜欢,便是灵魂深处的喜欢,而不是皮相与肉/欲。
李斯年,大抵是能接受她说的是吧?
程彦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李斯年,小小声道:“我今年才十五岁。”
李斯年眉头轻动,眼底浮现一抹笑意,道:“嗯,正当韶华,倾城国色。”
红烛高燃,在他眼底跳跃着,闪着光,越发显得他眼底的温柔实在缱绻,让程彦忍不住想试一试恃宠而骄。
她突然很想知道,李斯年究竟能为她做到哪种地步。
心中的忐忑,变得有些跃跃欲试,脑海有一个声音在不停叫嚣着,说他喜欢你,无论你提出什么合理或者不合理的要求,他都会心甘情愿接受。
他长了一颗做事狠绝的修罗心,可他也生了一张对你万般柔情的谪仙面容。
他是爱你的。
爱你的灵魂,爱你的小缺点,他不会因为你不愿意与他行房,便离你而去。
你在他心中,是那么那么重要。
为什么不去试一试,他究竟有多喜欢你?
这个念头在程彦脑海一遍又一遍响起,像是在催促着什么一般。
程彦抿了抿唇,眨了眨眼,手指从李斯年嘴角移开,轻轻握着他的衣襟,道:“我觉得,我还小。”
她很想知道,她脑海中不断回响着的声音,是不是真的。
程彦道:“你懂医术,当明白我这个年龄,不适合行房,更不适合怀胎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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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光摇曳着,程彦的声音很轻,她确信着李斯年对她的喜欢,却又怀疑着李斯年对她的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