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思娴给自己鼓了鼓气,去办了飞行任务书,拿了当天的航空气象报,到航医和空管处签字盖章后去了会议室。
她是第一个到的,会议室里还很安静,她心无旁骛地看航图,直到乘务组的人来了才抬起头。
还没打个招呼,另一个人就进来了。
大家纷纷转头看过去,来人穿着制服,身材高大挺拔,仪表堂堂,神采英拔,一看就跟傅明予是有血缘关系的人。
不过他连脸上的皱纹都写满了“严肃”两个字。
会议室里都是女生,瞬间气氛便肃穆起来。
而贺兰峰走进会议室,一眼看到阮思娴,又看到她的制服,那一瞬间还有些惊讶。
不过几秒后,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竟然低着头笑了一下。
一屋子的人有点懵。
不是传闻这个教员特别严厉吗?特别难搞吗?怎么一来还没说话就先笑了?
大家不懂,也不敢问。
贺兰峰也发现自己似乎有些失态,拳头抵着嘴咳了声,“嗯,开始吧。”
整场协作会下来,阮思娴开始怀疑自己听到的传闻。
这位教员不是挺和蔼挺好说话的吗?
协作会全程没有打断她,还夸了两句她航图看得认真。
“走吧,过去吧。”
贺兰峰端起水杯喝水,门外突然过来一人,敲了敲门,就站在那里说:“今天机组名单有变化。”
所有人看过去,那人说道:“今天傅总要去奚城参加会议,但是那边大雾,航班飞不了,所以他先飞临城,你们这趟航班时间合适,他和柏秘书加个机组锁座。”
贺兰峰一口水呛到,弯腰猛咳,阮思娴凑过去帮他拍背:“您没事吧?”
贺兰峰摇头道:“没事,有点惊讶。”
阮思娴不知道这有什么惊讶的,经常有空勤人员出差,加机组是常有的事情。
不过阮思娴想到刚刚看乘客名单时,这趟航班只有一个客舱空座,傅明予和柏扬挤着坐?
门口那人看出了阮思娴的疑惑,又说:“傅总加驾驶舱。”
阮思娴:“……”
行吧,他想拿到合格证持有人特别批准进驾驶舱很容易,因为他自己合格证持有人。
-
只是当傅明予坐到驾驶舱后排时,阮思娴还是觉得气氛很奇怪。
她也是没想到竟然有一天会碰上傅明予坐在驾驶舱的情况。
带耳麦时,她往后看了一眼,他脸上印子已经完全消失了。
而傅明予面色平静,接住阮思娴的眼波也没有什么表情变化。
另一旁的贺兰峰老回头去打量傅明予,笑眯眯的。
“怎么跑驾驶舱来了啊?”
傅明予知道他舅舅在笑什么,也不在意,淡淡说:“奚城大雾,航班飞不了。”
他不予过多解释,事实就是这样,能正常飞,谁乐意曲线救国,而他舅舅要怎么多想他也管不了。
贺兰峰确实是故意打趣傅明予的。
他参加机型改装培训后还没开始正式带飞,然而傅明予却主动跟他提了一下,说要给他排个班。
平时这种事情哪儿用得上傅明予亲自过问,贺兰峰就想,这次的副驾驶多半是他很欣赏的飞行员。
然而见到阮思娴的那一刻,作为男人,他明白了。
-
傅明予在驾驶舱内很安静,一句话都没说,因为他一上来就闭眼睡了。
此时的阮思娴检查准备单,没有说话。
本来发现贺兰峰其实很好相处时,她的紧张感已经全部打消了,可是自从傅明予进来,她发现自己好像又没那么自在了。
嗯,他是老板,谁被老板看着工作不会紧张呢?
见阮思娴眉头却紧紧蹙着,贺兰峰笑着问:“你是不是特别怕我?”
“嗯?”阮思娴抬头道,“没有啊。”
“那我看你挺紧张的。”
“教员在,机长都会紧张。”
“我看就是他们说我坏话了,不过你放心,我对女飞很和蔼的。”他笑了笑,何况还是不一样的女飞。
阮思娴点点头:“嗯,谢谢。”
说完这话,贺兰峰回头看了眼傅明予。
很好,还在睡觉,似乎完全没在意一样。
准备全程,贺兰峰也几乎没怎么说话了,全部交由阮思娴操作。
直到飞机推出时,他才严肃开口道:“在起飞滑跑中,由于风的影响,也要向下风面抵舵,不过不要轻易去压杆,只需在离陆瞬间,风大时稍有向上风面压杆的意识就行了,多了反而扰流板要升起,影响飞机性能及操纵。”
阮思娴点头道:“记住了。”
“离陆后,飞机会自动形成偏流角,注意坡度修正。”
“好。”
“到时候注意将视线从外转移到驾驶舱内中,目势横侧不要带坡度,进入仪表也不要带坡度。”
“好,明白。”
“行,我就大概说这些,接下来你操作,我看着,有问题问我。”
阮思娴带上耳麦,与塔台联系,很快,飞机进入跑道,开始助跑,贺兰峰也专心致志地注意着阮思娴的动作。
推背感袭来的瞬间,傅明予缓缓睁眼,视线落在阮思娴身上。
他能看见阮思娴的侧脸,也能看见墨镜后她的眼神。
她专注地看着仪表盘,与塔台沟通,神情严肃,脸上没有一点化妆品的痕迹。
但此时的她,有一种独特的魅力,傅明予从未在别的女人身上见到过。
飞机在高速助跑,风驰电掣,而看着眼前这个操控着飞机的人,傅明予感觉自己胸腔也慢慢胀了起来。
离陆瞬间,阮思娴唇角浅浅弯起。
傅明予目光久久不离,心跳也在那一刻漏了一拍。
他深吸一口气,却好像很难顺畅地呼出来。
-
半小时后,飞机进入巡航状态。
贺兰峰解开肩部安全带,活泛了一下筋骨,说道:“不错,你这次起飞很完美。”
能听到这位教员的一句夸奖,阮思娴怎么也掩不住笑意。
贺兰峰又没忍住回头去看傅明予,“你怎么一直睡觉?不给你的员工一句评价?”
傅明予睁开眼睛,淡淡扫过贺兰峰,“有你在,我哪儿有评价的资格。”
贺兰峰轻哼一声,突然对阮思娴说:“你有没有男朋友?”
听到这个问题,傅明予眼皮一跳,眉头皱了起来,可惜前面的人根本不会注意到他的脸色。
阮思娴愣了一下,“啊?”
“我就随便问问啊。”贺兰峰说,“我们这个年纪就喜欢聊这些。”
“噢……”
怎么那些同事也没跟她说这位教员在平飞的时候还喜欢讲八卦。
“没有啊。”
“那你要抓紧啊。”贺兰峰说,“解决个人问题最佳时期就是副驾驶时期,以后当上机长太忙了,那可就不方便了。”
“哦……记住了。”
“回头我也帮你物色物色。”
“噢……谢谢……”
“谢什么谢,小事儿。”他踌躇片刻,瞥了傅明予一眼,“你看我外甥怎么样?就后面坐的这个,长得帅吧,还年轻有为,单身哦,你考虑考虑他做你男朋友怎么样?”
阮思娴几乎想都没想就说道:“我觉得不怎么样。”
驾驶舱内突然沉默,并且陷入一种诡异的尴尬中。
贺兰峰摸了摸鼻子,讪讪地转过头,准备换个话题缓解尴尬。
就在这时,身后那人轻轻嗤了一声,“我做过你男朋友吗?你怎么就断定我做你男朋友不怎么样。”
阮思娴觉得好笑:“我评价一个冰箱制冷效果怎么样还非得亲自进去冻两天是吗?”
“是。”
第37章 37号登机口
当那个肯定地“是”字落下,清清楚楚地传到阮思娴耳里, 她才感觉到她和傅明予刚刚的对话有多不对劲。
连贺兰峰也斜着眼睛觑他们俩。
男女之间即便是初次相见的关系, 被人硬凑一下都会变得尴尬, 更何况阮思娴和傅明予成天低头不见抬头见的, 话题往这方面一扯, 气氛就莫名其妙变得微妙了起来。
况且这样的对话并不是第一次出现,阮思娴记得曾经她也问过傅明予,你想做我男朋友啊?
不过当时傅明予没有回答, 而她提出这个问题也是一时赌气,并没有当真。
而现在,傅明予好像就差明摆着说“你做我女朋友试试看就知道我怎么样了”。
当想明白这一层,阮思娴自然而然的闭上了嘴。
但是当意识往那方面飘的时候,就变得有些不受控制, 一些毫无逻辑的念头冒出来,在脑子里乱蹦。
她发现,当那一巴掌打过去后,自己对傅明予的坏情绪好像清档了一样。
没那么讨厌, 甚至许多时候还挺好的, 尤其是他的脾气, 好像特别特别好。
除了对她的无理取闹无限度容忍, 很多时候, 他所做的事情似乎早就超过了普通的男女相处的界限。
比如非要去她家里吃晚饭, 比如陪她去派出所, 比如那天晚上因为她一条消息就去酒吧找她。
阮思娴甚至还回想到了电梯里他站在她面前挡住狗的这种小事。
她这时候不带情绪滤镜去看待傅明予, 才反应过来原来早就不对劲了。
想着想着,阮思娴看了一眼主仪表盘,上面冰冷的数据及时拉回了她的神思。
她皱了皱眉,一脸冷漠地说:“教员还在这里,你别乱说话,不然即便你是老板我们也可以命令你离开驾驶舱。”
傅明予舌头抵着腮帮笑了下,扭头看窗外。
贺兰峰撇着嘴抖了抖眉毛,也不再说话。
一时之间,驾驶舱安静了下来。
驾驶舱门“扣扣”两声,乘务长打了PA进来。
贺兰峰清了清嗓子,接了PA,并说道:“大家喝点东西吧。”
驾驶舱门打开,乘务长进来,问道:“傅总,贺兰教员,阮副,要喝点什么吗?”
阮思娴和傅明予异口同声道:“咖啡不要糖。”
空气凝滞了片刻,贺兰峰憋笑,“我看你俩还挺有默契的。”
---
下飞机后,柏扬已经安排好司机,同傅明予直接前往奚城。
清晨的大雾到了中午还没消散,高速公路上的车流停滞不前,柏扬时不时看几眼腕表。
这段时间傅明予因为飞行品质监控改革这事儿长期熬夜,饮食不规律,肠胃出了问题,医生嘱咐一定要按时吃饭,但是看现在的情况,在会议之前是赶不上一顿午饭了。
偏偏今天是国际进口博览会,世界各大厂商前来招标,涵盖飞机发动机、航空器材、特种车辆、客舱设备、机上娱乐节目等,是今年世行的重要项目之一,预计又是一整个下午的与会。
如柏扬所料,两个小时后,他们踩点到达会议中心。
与会人员与厂商代表已经就位,现场人满为患,却也安静有序。
工作人员引着傅明予前往第一排的vip席位,桌面摆着傅明予的铭牌,他落座后,周围与会人员陆陆续续上来寒暄。
一只只手伸过来,伴随着对方的自我介绍,一个接一个没停歇过。
直到会议台上主持人开始调试话筒,最后一个交谈的人才离去。
傅明予坐下理了理袖口,面前又伸过来一只手。
抬眼一看,目光随即懒散地撇开。
“你怎么来了?”
“什么叫我怎么来了?”宴安在傅明予身旁坐下,把桌上的铭牌扭了个方向对着傅明予,“我当然是代表我们北航来参会的。”
宴安的出现在傅明予意料之外,却也在情理之中。
以前这样的博览会,宴家是不会让宴安作为代表出席的,通常是宴董亲自出马或是其特助上场,但是今年宴董身体不大乐观,宴安再游手好闲,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傅明予无心与宴安闲谈,一个眼神回应便已足够。
而宴安也兴意阑珊,看了两眼LED屏上的内容,兴趣不大,还不如跟傅明予闲聊。
“听说你最近在做飞行品质监控改革?”
两人平时虽然不太对付,但是在工作上,两家关系深厚,他与宴安向来和平相处。
“嗯。”
自从前段时间俞副驾所执行航班备降抚都后,傅明予便开始着手做一件事。
他提出由世航开始,进行飞行品质监控全面改革,推翻沿用了二十余年的准则,在航空公司里也不是秘密,同时也激起千层浪。
但宴安并不意外,这件事早晚会有人来做,只是没想到会是跟他差不多大的傅明予,“你怎么突然想起做这个了?”
傅明予面色平静,似乎只是在讲一件无足轻重的事,“从我上任那一年就想做了,前段时间一个副驾急性胆囊炎备降事件是一个契机。”
傅明予说得轻巧,然而宴安不是不明白这事儿有多难。
QAR引入的飞行品质监控早期确实对于飞行员规范运行确实起到了积极正面的作用,并且让起步的航空公司有了管理的范本。
但是近年来QAR的滥用后果已经越来越明显,而这些影响已经远远大于它的正面意义。
例如频发的擦机尾事件,以及去年某飞机落地时候只剩20分钟左右油量的事件,几乎都可以指向了QAR的管理和处罚已经本末倒置。
究其原因,竟是因为飞行员担心受到QAR处罚,因而把一个简单事件恶化到严重事件。
在不少人看来,QAR应该用于技术分析和辅佐训练,而不是让安全监察部门用来处罚飞行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