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金罗刹女——篆文
时间:2019-11-28 07:57:46

  更漏滴滴答答响着,早已过了子时,庭户无声。她辗转,身体疲惫不堪,脑子却很亢奋。阖目一刻,眼前都是顾承痛恨交加的脸,他指责她的话言犹在耳,字字句句在脑海里徘徊不散。
  实在睡不着,只好爬起来打坐,心里默念六字大明咒。那些压抑难过慢慢地转淡,气息得以平缓,她方才有余力想想前路该如何行进。
  事到如今,她自然不能为讨顾承欢心停下所有计划,她选的路从来只能向前,无法后退。那就只有把伤害尽量减到最低。良泽这个人还是关键,不到最后一刻,她不能放弃对他的营救,只要她尽心,最终不教顾承衔恨就好。
  多少还是有些气馁的,他那么爱她,却还是因为良泽,还有忠王未出世的孩子,就和她生出嫌隙,归根到底这些人于他而言也不过是不相干的陌生人。她怨恨,他的良心太好,总想着面面俱到,包容照顾到所有人。但也禁不住隐隐觉得自豪,她爱的男人是个仁善悲悯的人,具有她没有的情操品德,她是因为心中向善才不由自主被他吸引的罢,好比花儿们永远知道要追逐阳光去生长。
  她笑了出来,黑暗中听见门外有极轻的响动。屏住呼吸,莫非是他来了?他该想到的,深更半夜自己多半只能回到这儿,所以还是追了过来。他终究舍不得,舍不得自己孤零零漂泊在外。
  门开启一道缝,他走进来,带了一抹月光。长身玉立,站在门旁。
  他不再往前迈一步,像是有些犹豫,清清冷冷的,这会儿望上去,有一抹平素少有的孤傲清高。
  原来还是在和她拿乔。她抿嘴一笑,决定先给个台阶让他下,“你真聪明,知道我在这里。你都看见了,我这辈子是逃不出你的手掌心了。”
  他没言语,依旧定定的站在那里。她撅嘴,暗道他脾气越来越倔,没奈何,只好讪讪笑说,“你不会是来赶我走的罢?那我可就真的要流落街头了。”
  他摇头,极轻的一下。她欢喜跃上心间,冲他招手,“来都来了,站那么远干嘛,咱们今晚把话说开,夫妻间不留隔夜仇。”
  还是极轻的点了下头,他终于挪动步子,朝她走过来。
  月光只能照亮窗前一隅,照不进屋内深处。他的轮廓越发疏淡,只依稀能辨识出,挺拔清隽的身形,意态从容的脚步。
 
 
第99章 
  <醉酒>
  他走了一半,忽然摸出一支火折子,点燃了几案上的白烛灯。《
  屋子亮起来的一瞬,他回眸,半是狭促的笑道,“你认错人了,是我。”
  瞳孔张大,有些难以置信,心头那点喜悦登时消散得一干二净,唯剩下一片失落。
  “怎么是你?”她偏转视线不看他,自语道,“一路跟过来的?我竟没发觉,真是太不仔细了。”
  来人正是蒋钊。他深以为然的点着头,“我也觉得大大的不该,你的防范意识可有松懈,成了亲的女人,大概是被幸福冲昏了头。”
  调笑完,他在她对面坐下来,见她默默无语,一副意兴阑珊的样子,便笑问,“看到我来,真有这么失望?你一向耳聪目明,竟然会认错人,看来这回是真陷进去了。”
  本来就觉得扫脸,他还不依不饶的提起,她横了他一眼,“你追出来干什么?没被别人发现?”
  蒋钊斜睨着她,“这倒要问问你自己,你想不想让我被人发现,又想我被谁发现才衬你的意?”
  她心烦意乱,无力应对,“随你怎么说罢,我想歇着了,麻烦你移驾,上别处坐坐去。”
  蒋钊没动弹,倒是向袖中一抓,像变戏法似的,取出两只酒壶,随手掷给她一支,“你睡不着,不如来点真正能让你好眠的东西。”
  她接过来,蹙眉道,“你还带着这个?真是心细如发……”
  “不值什么,从你们家顺的,举手之劳罢了。”
  她挪揄的笑笑,“原来是顺手牵羊,这么想想,就不觉得你对朋友多有诚意了。”
  “不能这么说,”他笑嘻嘻的,“我是拿它来与主人共饮,就算不得顺手牵羊,顶多是借花献佛。”
  沈寰不睬他,径自提起酒壶,遥遥的灌了一口,酒入愁肠,倒也没化作相思泪,只是莫名呛得她嗓子疼,跟着不可遏制地咳了起来。
  “慢着些。”他立刻出声,身子前倾,顿了顿,复靠回到椅背上,“没人和你抢。”
  他意态从容,慢慢的品着酒的滋味,半晌闲闲道,“多大的事,非要闹成这样?才刚新婚的人,他不懂事,你也不知道为人妇,须得退一步的道理?”
  她嫌弃的看他一眼,“说这么老气横秋的话,你到底是站在谁那边儿的?”
  嗔怪归嗔怪,她还是言简意赅的把事情经过说给他听,在她心里,蒋钊有足智,同时也是个值得信任的人。
  他听完果然摇头,却说,“三爷有仁心,想要尽力保住棋子的性命,本来也没什么错。倒是你,明知道忠王性情阴鸷,还要为了一点子快意,不惜得罪他。该说你太冲动,做事太狠绝。”
  她愣住,原以为蒋钊会向着自己,万没料到他咂着酒,倒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三爷是聪明人,做事情有分寸。他不想你插手,一方面是想给你解围,另一方面他经手处置起来,说不准事情可以朝更好的方向进展。你有智谋不假,但一味耍狠,硬碰硬,难免伤人也伤己。”
  她大为不解,歪着头思量,“你怎么替他说起话来?真是新鲜。”
  他嘴角衔笑,“就事论事罢了,他是个好人,也算有勇有谋,虽然纯良但不迂腐,你要是肯听他的,没准事情能解决的更妥当。”
  眼见她眉头蹙得更深,他摆手一笑,“罢了,不说这些废话,反正事已至此。”
  站起身,随意整整衣衫,他问,“你这里还有哪处屋子能借宿?他的房间我不碰,其余不挑。”
  方才句句肯定顾承,这会儿又流露出一脸傲然,她笑笑,“你去上房罢,那里好久没人住了。早点歇下,一会儿趁天没亮,咱们还得从这儿溜出去,别让那起子碎嘴的街坊瞧见。”
  他一手撑在门上,回头对她笑着,“难得,你竟然也知道要忌讳人言!”
  她立刻说当然,“这是他家,他是我丈夫,我得为他考虑周详。”
  她听蒋钊夸了半天顾承,心里倒是很受用,蒋钊是个自视甚高的人,能这么肯定顾承,而且话里话外,还透出那么点惺惺相惜的意思,她回味,竟觉得很是与有荣焉。
  然而没成想,转过天来,沈寰的心情就急转直下了。
  她和蒋钊找了客栈住下,白天没事,他陪着她悄悄潜在暗处,专为盯着顾承的一举一动。
  开始她以为顾承多少会有些伤情,最不济也该面带忧色,毕竟这是她又一次从他面前走掉。
  可全不是那么回事!她看到的,是顾承从容如昔,脸上没有半分愁容。该会客会客,该谈事谈事。迎来送往,和人言笑晏晏,更有甚者,勾肩搭背一派亲热。
  她在暗处咬牙,越看越恼,越看心越凉。什么叫郎心似铁,什么叫毫无心肝!
  蒋钊在她身后笑起来,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态度,“男人嘛,他又有自己的事业,每天一睁眼多少人等着他养活呢,难道为了你什么都不顾了?我看挺好,是个拎得清的,我对他的好感倒是更多了些。”
  她狠狠剜了他一眼,“臭味相投!一样狼心狗肺。”
  说完甩袖先走。他兀自慢条斯理的跟着,声音不高不低的飘过来,“你指着他来跟你认错,还是歇了罢,他比你倔,趁早想开些,回去找人家好好道歉方是正途。”
  这个建议她也不是没仔细想过,可时候越长,越觉得抹不开面子。顾承的态度更是刺激了她,他也许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在意,男人,爱情这种小事在他们心里究竟占据几成分量?
  她依旧会跟着顾承,直到看见他和人下馆子,在包间里,推杯换盏,觥筹交错间一丝不乱,那份理智,那份气度,越发看得她气不打一处来。
  她算什么?每天这样关注他,他呢,连她得行踪,过得如何,全都不加理会,这是什么丈夫,什么爱人,全是骗人的鬼话!
  “走,咱们也喝酒去。”她朝蒋钊挥手,“今儿晚上,也来他个不醉不归。”
  蒋钊不拦她,只是浅浅笑着,“何必呢,身子是自己的,醉过未必能解千愁。”
  说归说,他还是陪她喝的,不光陪着,还给她备齐了各色不同风味的好酒。
  “来罢,这回不是借花献佛了。”他笑说,“我请你喝酒,喝个痛快,想喝哪口儿,随你挑拣。”
  她不跟他客气,只选最烈的酒喝,半壶下去,双颊已然飞红。
  “你们男人是不是都这样心狠,老婆在外生死不明,自己还能醉卧花丛?”
  蒋钊扑哧一声笑出来,“哪儿有那么夸张,你不是瞧见了,人家是在那儿正经谈买卖,醉卧花丛?我可是看得不能再清楚,人家怕是连身边坐着的姑娘是长脸还是圆脸都没细瞅,你不能随便冤枉好人。”
  “既然做夫妻,就得有基本的信任。我看他是真了解你,你这么个人,走到哪儿都不必担心,只有你欺负旁人的份儿,断没有被旁人欺负的可能。要是换做我,也一样不操这份闲心”
  “屁话!”她口不择言,恨声道,“就因为我不哭不闹,有能耐活好,他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对不相干的人尚能百般体恤,对着我就不闻不问。从前到现在都是这样!我再关心他就是犯贱,不是要比试谁耐得住么,好啊,那就比比看,我不信还撑不过他!”
  他不以为意的一笑,“何苦来呢,赌气伤身。又不是仇人,一辈子不长,时间有限,彼此都该当珍惜,况且本就是你不对在先。”
  她烈酒入喉,星眸迷离,挑起嘴角斜斜一笑,“这话真不像你说出来的。陪着我几天了,没说过他一句不是。我竟不知,究竟是什么时候,孟光就接上了梁鸿案?”
  他只微微笑着,不答她的一语双关。
  沈寰手臂撑在桌上,脸上有些不胜酒力的娇憨,伸出纤纤玉指,点着他,“你们英雄所见略同,独我是任性又磨牙的小女子。”
  香腮凝脂,眼波流转。他看了一刻,忽然敛起笑容,“你醉了,不能再喝,还是早点歇罢。”
  不容分说,他开始收拾凌乱的杯盏,她正觉得头昏,胃里一阵阵翻涌,就势倒在床上,嘴里仍不忘调侃,“我知道的,你是欲擒故纵。这招高明得很,要是你成日在我耳边说他不好,反而落了下成。我说得不错罢?不然,你这么天天儿耗着陪我,又该怎么算呢?”
  他神色窒了窒,嘴角绷成一线,紧紧抿着,不搭她的腔。
  她躺下去蓦然觉得恶心,强忍了半日,一头歪过去就要吐。蒋钊箭步上前,抚着她后背,见她只是干呕并不曾吐出东西,方轻声一叹,“不能喝还要强喝,我算知道了,以后再不跟你这样人喝酒了。”
  她躺下,一脸惆怅,“才不是,我酒量好得很,也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偏这么难受,大约还是伤心的缘故儿。”
  说着阖上眼,唇角留着一缕笑。看这架势,她倒是放心得很,就这样在他面前香梦沉酣。
  大概还真拿他当兄弟了,实在让人哭笑不得。他不是君子,看着她领口微微露出的一片雪白,脸上升起的两道鲜嫩桃红,皆是诱人,也分外惑人。
  他有欲,真真切切的;可他无心,并非他觉得不能乘人之危,实在是不愿成为别人的替身。她喜欢的不是他,趁酒醉装做是顾承和她亲热,这样的行径,他打心眼里不屑为之。
  蒋钊到底有些放心不下,于是剩下的酒,就被他独自一人,坐在她房间的罗汉床上,默默喝光。
  一夜没阖眼,怕她醉酒之后会吐。结果天亮,她情况更不好了。
  昏沉沉的发起热来,迷迷糊糊叫着纯钧的名字。几番起来,只说难受想呕,一会儿又嚷嚷着头疼,竟不大像是单纯醉酒的模样。
  蒋钊照料了她大半天,晌午她才喝了些水,盖着被子睡过去,他想了想,还是起身去请了大夫过来诊脉。
  隔着屏风一通折腾,大夫摇头晃脑,先是点头,过后又连连摇首,看得蒋钊脸色一点点开始发青。
  “到底如何?”他拉着大夫出了屋子,小声问着,“她不是醉酒,莫非真生了什么病不成?”
  “我说这位爷,您也忒不仔细了。“大夫使劲白了他一眼,“奶奶这么个情形儿,哪儿还能沾酒啊,喝成这么个模样不是作孽么,得亏她底子好,不然……”
  大夫见他还是皱眉不解,顿了顿话头,方才怒其不争的慢慢说起来。
  蒋钊这厢不听还好,听罢眉头拧得更紧了。送走大夫,站在床边看了沈寰许久,终是长叹一声,转身往门外走去。
 
 
第100章 
  <安胎>
  顾承回家,才进了二门,就撞见在此处等候他多时的蒋钊。
  “三爷,我有几句话想和你说。”蒋钊半倚在门旁,他肤色本就极白,于是衬得眼底两道郁青更为醒目。
  顾承顿住步子,颔首道,“蒋兄请说。”略一沉吟,忽然又问了一句,“她还好么?”
  和明白人说话不必绕圈子,蒋钊摇头,“不算太差,可也谈不上多好,我来,就是请三爷去见见她。”
  顾承看着他,浅浅一笑,“是蒋兄想让我去,还是她真的想见我?”
  “有那么大分别么?”蒋钊轻轻一哂,“三爷看重这个?和一个女人赌气,说起来多少有点堕爷们儿的名头。三爷是做大事的人,不该这么磨不开面子。”
  顾承摆首,绕开两步,微微歉然道,“她不想见我,那就是没到时候,我可以再等。”
  蒋钊迎上去,阻住他去路,“三爷,你有非见不可的理由。”言罢,压低声音,在他耳畔轻声说了一句话。
  几个字而已,顾承的神情却变了。先是愕然,而后迷茫,下颌跟着微微发颤。淡淡的喜悦一点点跃上眉梢,是情不自禁的,又是尽力克制的,然而无论怎么收敛,笑意也还是顺着嘴角,不由自主的流淌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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