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气得骂她:“你不要脸!”
凤鸢叉着腰柳眉倒竖:“我好好地给少爷打着扇子,是你先来招惹我的,先撩者贱懂不懂,还说我不要脸?”
“你、你是那种不要脸!”
“什么那种不要脸?”
“就是……很不要脸的那种不要脸!”我实在说不出口,想想都替她脸红,“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心里偷偷想对虞……对少爷动手动脚来着?”
凤鸢一愣,还想狡辩:“我哪有动手动脚?”
“你虽然表面上没有,但你心里想了!你还想亲他!”
抹了那么厚的粉,凤鸢的脸也渐渐红了,但是她嘴巴可不饶人:“我就想了怎么的?本来我就是给少爷做通房的,跟他睡觉都是天经地义,亲一下又怎么样?”
我除了“不要脸”想不出别的话骂她了。
“比起不要脸,我哪比得过你呀,还不都是跟你学的!你来第一天就哎哟哟‘我要跟你睡’——”凤鸢嗲着嗓子娇滴滴地学腔,“然后少爷就答应了!你很能嘛!我怎么没想到还有这招呢,不然我早就得偿所愿了!我为什么不能也不要脸?”
她还把过错全甩在我头上!我说话哪有那么娇嗲做作,再说我也不是那个意思!我……总之就是好气!好气呀!
我骂不过她,又不能像她那样撒泼去揪她的头发,而且估计打架我也不是她的对手。我只能握着拳头,气鼓鼓地瞪她,脚底下忿忿地踩地上的草。
凤鸢骂架占了上风,拍了拍手上的灰,嘲讽道:“少爷又不是你的,我想亲他,关你什么事?”
虞重锐虽然不是我的,但……就是不可以亲!谁都不许亲!
我越生气,凤鸢就越气定神闲。她双手环在胸前,似笑非笑地打量我:“瞧你这模样,气得像条河豚,想吃了我呀?我就是喜欢少爷,哪怕当着他的面我也敢直说,我心里坦坦荡荡不惧人言,你凭什么骂我不要脸?难不成你对他也有非分之想,自己敢做不敢当,倒反过来羞辱踩压我?”
第21章
我被凤鸢问住了。
若是换作四天前她这么质问我,我一定会理直气壮地说:“我才没有什么非分之想,谁要喜欢他呀!”然后列出一堆虞重锐讨人嫌的缺点理由。
但是现在那些理由都立不住了,反而可以数出好多他的优点来。比如他确实长得还不错,他身上的味道好闻极了,他嘴上说话讨人嫌但其实心底里很温柔,他会把丝绵被子让给我,给我买绢布衬里的衣服,怕我磕着头用手背给我垫住尖角,还会给我摇摇椅,最要紧的是他心思澄澈,对我毫无邪念恶意。
——最后这条,我也不知道算优点还是缺点,而那正是他与其他人最大的不同之处。
才过了四天而已,我已经这么依赖信任他了。除了姑姑和长御,他大概就是我最依赖的人,如今在这世上更是绝无仅有。我甚至不敢回去找祖父,却赖在他身边不走,寻求庇护和片刻的安宁。
我这样算是喜欢他吗?
我沉默许久不说话,凤鸢渐渐瞪圆了眼,眉毛竖起咬牙道:“不是吧,你真的……”
背后忽然跑过来一个人打断她说话,竟是那老眼昏花成天打盹的看门老仆。难得看他红光满面跑得这么利索,边跑边兴奋地招手:“快通知郎君!圣上又、又有圣旨来了!”
凤鸢眼睛一亮:“少爷又要升官了?今年圣旨来得可真勤,这都第几次了?”顾不得我这点小事,转身去书斋找虞重锐。
不一会儿她陪着虞重锐一同从后院出来,虞重锐换了朝服准备接旨。家里人少,所以厨娘杂役丫鬟什么的都跟出来看热闹撑场面。
虞重锐从我面前经过,我傻愣愣地望着他。紫衣乌纱、金鱼玉冠,这一身老气横秋的三品大员朝服,我惯常都只见过祖父那样年纪的人穿戴,总给人感觉累赘又沉闷,没想到穿在他身上竟然……出乎意料地好看。
他一见我就忍不住笑:“你是钻到草堆里打滚了吗,怎么弄得这一脑袋灰头土脸?”
嘴上笑话我,他却又伸手拿掉我头上的草叶子,不着痕迹地抚平乱发,低声嘱咐我说:“中使来宣旨,你就留在后头别出去了。”
我知道,陛下派来的宫中宦官,说不定会认得我。
他这样对我,我……我真的受不住。
凤鸢却以为虞重锐嫌我仪容不整,不让我出去见人,挑衅地冲我翻了个白眼,跟在他身边仪态万方地出去接旨。她动作真快,不但服侍虞重锐换了衣服,自己头发也重新梳过,钗环花钿一丝不苟,不知道的人真会以为她是家眷主母。
我看着他俩并行而去的背影,发现自己好像……确实有点嫉妒凤鸢。
原本我的身份是足以匹配和他并肩的,姑姑也打算过招他做我的夫婿。
但是他拒绝了。
贵妃的侄女、彭国公府的孙小姐他都看不上,如今我落魄了,他更没有理由喜欢我。我甚至还比不上凤鸢,起码她精明能干,把后宅打理得井井有条。
我继续蹲在院子角落里拔草叶子。
过了约半刻多钟,凤鸢和厨娘从前厅退下来,去灶间为中使奉茶点。我听到她俩笑呵呵地喜不自胜,厨娘说:“郎君又高升了!这回升了几级,‘平章’是个什么官?”
凤鸢道:“什么平章,瞧你断句都不会断,是‘中书门下平章事’。”
厨娘惊诧道:“这么长!那‘中书门下平章事’又是个什么官?”
凤鸢顿了一顿,说:“我也不晓得,总之肯定比原来的职位高!少爷已经是三品尚书,那这‘中书门下平章事’不是一品便是二品了。”
厨娘道:“哎哟喂,你可嫁得一个好郎君!这一品二品官的家眷,以后是不是也得封个诰命?”
凤鸢娇羞嗔道:“八字还没一撇呢,诰命那是明媒正娶的娘子才有的,哪轮得到我!”两人说说笑笑穿过走廊去了厨下。
我把嘴里的草叶子呸呸吐在树底下,拔脚去前厅找虞重锐。
陛下居然拜虞重锐为相了!
本朝历来只有左右两名宰相,提拔了新宰相,旧宰相自然要退一个下来;右相宋公是前朝元老、先帝的太傅,称得上托孤重臣,德高望重根基深厚,官职座次也是以右为尊,陛下不太可能罢免他,那就只能是祖父腾出位子。
前两天虞重锐问我如果他即将做的事对祖父不利怎么办,原来指的就是这件事,只是我万没想到他居然会抢走祖父的宰相之位。
我闷头走到半路又停下,犹豫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掉头折回后院。
我凭什么去质问他呢?擢升罢免、朝局更替,那都是陛下的决定,不是我们两家的私怨。再说他本来就是祖父的死对头,祖父那么痛恨咒骂他,自然是因为朝中立场权位之争。
一直有人说祖父能当上宰相、爵封国公,全都是靠的椒房之亲、贵妃裙带庇荫。我一向是不屑这种说法的,觉得他们都是眼红嫉妒我们家的富贵尊荣,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罢了。
但是姑姑刚去世四天,尸骨未寒,凶手也没找到,祖父就被罢相了。
许多事都和我想象的不一样。我以为陛下为姑姑悲痛辍朝、无心理事,但他转头就把祖父罢免,提拔虞重锐上位。他甚至等不及明天上朝,休沐日就下了诏书。
还有祖父,发生了这么多事,我也不知道我心目中那个慈爱威严、人人景仰的祖父,是不是祖父真正的样子。也有人说祖父为相这些年政绩平平、尸位素餐,以前我听到别人说祖父坏话,定是气得要去与他争论的。但现在祖父不做宰相了,若真要我列举他为相期间做出了什么功绩,好像除了门生众多,我也说不上来其他。
说起来,我离家这么多天了,祖父有没有担心、派人找我呢?还是他自己也焦头烂额为朝事所累,根本无暇顾及我?
他现在一定更加恨死虞重锐了。
我抱膝坐在书斋门口东边的台阶上发呆,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可能有半个时辰,虞重锐送走了中使回到后院。他摘下冠帽准备回寝居去换掉朝服,看到我坐在角落里,又把门关上折过来。
他在我面前蹲下,叹了口气:“别坐地上,石板上凉。”
我抬起头来看他。高两级台阶,我将将能与他平视,他的脸离我只有咫尺之远。我从未这么近地与他对视,他的眼睛黑如深潭,潭中又有幽深的漩涡,我不敢凝望太久,望久了便要泥足深陷,挣脱不出来。
我把视线转开,看到他手里拿着装上谕诏书的漆盒。
他发现了我在看那盒子,似乎想解释:“其实陛下一早就运筹帷幄有此打算,所以才把我从沅州征召入京……”
祖父想必也觉察到了,他对虞重锐的敌意,不仅仅是因为当年被他放逐的少年人又回到了京城、朝廷权力的中心,让他颜面尽失。
“虞重锐,”我打断他说,“在你眼里,我祖父是不是靠贵妃的关系才有如今地位,实际上并没有为相的才能?”
他沉默片刻,委婉地说:“才能……也分很多种。贺相在位这些年,起码为朝廷遴选招揽了大批人才,功劳还是有的。”
但是他也遗漏弹压了很多,比如你。
我重又低下头去抱住膝盖:“那我祖父现在……”
“迁太子少保,国公尊荣依旧。”
太子少保,我听元愍太子说过,只是个名声好听的虚衔,何况东宫现在还没有太子。陛下愿意给祖父一个体面的头衔隐退,说明他还是念旧的,我们家也不算人走茶凉。
“祖父已年近古稀,是该致仕颐养天年了,他的三个儿女都是白发人送黑发人,未能尽孝……”
爹爹、三叔、姑姑都走在长辈前头,二叔远在扬州,只有小周娘子生的小叔叔养在家中;孙辈则仅我一个,而我现在也不在祖父跟前。
“对了,说到贵妃,”虞重锐话锋一转,“大理寺那边传来消息,说查到了一些重要的线索。”
没有哪件事比这个更要紧了。我立刻抬头问:“知道凶手是谁了吗?抓住没有?”
他没有回答,只伸手对我说:“起来,下午随我去一趟澜园,那边还有些疑问……需要跟你确认。”
作者有话要说: 有读者觉得男女主年龄差太多,像大叔和萝莉。
我已经尽量压缩年龄差了,毕竟不能让男主十几岁就当宰相,也不能让女主二十好几还小猫咪。
女主的议亲对象都是二十出头,男主比男配们稍微大一点,但是两个人在婚姻介绍市场上还是匹配滴。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网址,新m.. 新电脑版.. ,大家收藏后就在新网址打开,以后老网址会打不开的,,
第22章
坐车去澜园的路上,我有些忐忑不安。
虞重锐既然来告诉我,还专程带我出门去现场,那必是找到了关键证据,破案有望;但他又闭口不说凶手是谁,我很担心,是不是这案子的真相,是我不愿意见到的。
以前我肯定会觉得,害姑姑的自然是外面的坏人,我们贺家上下一心,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所以这个人肯定也是我们贺家的死敌,说不定还会怀疑虞重锐,要么就是邵东亭那样居心叵测但祖父没有识破的奸险恶徒。
但是现在,我忽然不敢确定了。小周娘子想杀四堂嫂的女儿,贺琚想轻薄我,岚月和三婶谋害了她舅舅一家和丫鬟,又想灭我的口,祖父的得意门生其实是来卧底寻仇的,而祖父自己则很可能害了全家的女儿和孙女……那么姑姑,在你争我夺的后宫那么多年都安然无恙,却在自己家的别苑里遇害了,会不会也有人处心积虑对她下手?
我身边的人尚且不能信,家里还有那么多亲戚和下人我不熟悉,谁知道他们都藏着什么样的心思?
我心里烦躁,想掀开帘子透透气,又怕外面的人看到我。
虞重锐说:“这次我们从西边绕道出城,不走上林坊了。”
他好像总能明白我心里想什么。我下意识地想要逃避,躲开上林坊的彭国公府。
他这么说我便放心地把车帘掀开。车子刚经过南市门,路上行人熙熙攘攘。这是我遇险后第一次出门,看到路上这么多的陌生人。
只看了一眼我便有些经受不住。
路边蹲着一个瞎眼的老乞丐,旁边两个不学无术的浪荡子嬉笑着商量往他破碗里扔污物作弄他,再趁机抢走他攥在手里的好不容易讨来的几个铜板;
贼眉鼠眼的小贼双手拢在袖筒里,挨个观察路上哪个人好下手,若有那落单的老弱病幼,直接抢了就跑更省事;
手里提着一条肉的妇人其实自己家亲戚也是做屠宰生意,竞争不过南市的张屠户,就受命带着一块腐坏的肉去张屠户铺子闹事抹黑他;
刚从南市买了一把栀子花、开开心心边走边闻的漂亮姑娘,没有注意到身后有个面目猥琐的男子已经跟了她好久,偷听到她家住南边偏僻的里坊,路上正好会经过敦化坊的一条破败陋巷,路过时把她拽进去,神不知鬼不觉,任她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听见;
跟在婆母身后唯唯诺诺的儿媳,其实早就受够了婆婆的苛待压榨,心里恨不得拔出包袱里的剪刀,将婆婆扎出一身血洞;
……
这些人的恶念在我眼前活灵活现地上演,一眼望过去简直就像恶鬼横行的人间炼狱。
我感到一阵气闷恶心,甩手把帘子放下隔绝外面的乱象,世界终于清净了。
如果以后我这怪毛病一直不好,岂不是无法跟人接触,只能独自去无人的荒郊野岭隐居?
——除了眼前的这个人,虞重锐。
我好像……更依赖更离不开他了。
虞重锐看了我两眼,转头吩咐前面的车夫:“走慢一点,我们不赶时间。”
其实我没有晕车,但是他的细致体贴还是让我心头微微一动。我不但依赖他,而且越来越觉得……他很好。
我把视线转开不去看他,强迫自己想点别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