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想害我——时久
时间:2019-11-28 08:01:15

  “不是,籍贯兖州,跟继母家沾点亲,这回恰好来京,听说我们家有喜事,专程登门贺喜的。”
  兖州路远,家境平平,有意攀结国公府,女儿又性子内向柔顺,我们家选媳妇的标准还真是一如既往没有变过。
  我对仲舒哥哥婉言道:“这位小姐恐怕不适合嫁到咱们家来。”
  他点头道:“对对对,我也是这么觉得。我还是喜欢……活泼好动、有主见一些的姑娘。”
  他看了我一眼,低下头去,心中默道:「就像你这样的。」
  我后面的话就没法说了。
  仲舒哥哥和我一样从小失去了母亲,继母对他放任不管,大约没有耳提面命教他那些牺牲女儿维护家运的歪理,他又一直跟我玩在一块儿,是家中少有的不重男轻女的人。我得找个机会把内情告诉他,追查宁宁下落那件事我也没忘,如今身在宫中更难着手,我需要家里也有人支援帮我。
  仲舒哥哥毕竟是外臣,东西送到说了几句话就要告辞走了。临别前他对我说:“瑶瑶,你一个人呆在宫里是闷了些,不过你别着急,下个月就是千秋节了,陛下定会宴请群臣,到时候我又可以进宫来看你。国公、叔伯、兄长们,家里的命妇女眷,还有岚月……王妃,他们都会进宫来的,你又可以见着家里人了。再往后还有腊八、新年、上元,团聚的机会多着呢。”
  我冲他点头微笑:“好。”
  我没法告诉他,家里这么多人,我真正想见的也只有他一个而已。为着他好,或许我连他都应该少见。
  千秋节,陛下的寿诞,这个提醒陛下又老了一岁的日子,恐怕不是那么好过的。
 
 
第81章 
  仲舒哥哥没猜对,我也没猜对。
  今年的千秋节……一切从简, 庆典未成, 草草了事。
  盖因千秋节的前几天, 太行山下突发地震,真定府治下的获鹿郡几乎整个被夷为平地, 灾情严重, 陛下命府库将庆贺千秋节的银两钱帛全都拿去赈灾了。
  永嘉公主告诉我说虞重锐亲自去了真定府主持大局, 除了救济安置灾民、防治灾后疫情,还得协理安排他们重建家园, 恐怕要到年底才能回来。他以前在西南沅州做太守,那边山势险峻灾害多发, 他处理这些事颇有经验,所以陛下特地委派他去的。
  大吴疆域广阔,地势多变, 从巴蜀到沿海、陇西至岭南,每年洪水、干旱、塌方、海啸,大大小小的灾情数不胜数。但是这太行山地震却非同小可,引得朝中人心又浮动起来。
  高祖起于吴兴,马背上夺得天下,定国号为“吴”,原本属意定都苏州或金陵。但因太常进言, 沈氏龙脉其实源于北方太行, 居中原方可镇天下, 改定都洛阳, 以苏州府和真定府为东、北陪都。每逢登基改元,祭天告地,都在太行之巅龙脉之首举行。
  开国数百年来,太行山从未发生如此严重的灾情,一时众说纷纭。这时便有人翻出司天台的记载来,说其实先帝驾崩的前一年,太行山也地震过,灾情不重,却震断了山脊,龙脉断裂;这回地龙翻身山体挤压,龙脉重又合拢,是因祸得福也。
  这话听着像安抚人心,但在有心人听来,那就是另一种解读——先帝和奉天皇帝惨遭永王毒手,皇室蒙难,龙脉断绝,江山才暂交到陛下手中;如今先帝的嫡长孙信王长大成人,这龙脉就又接起来了,你说这是什么意思?
  所以说这话的人不但没有得到嘉奖,还碰了一鼻子灰,正好陛下在着手贬谪婚宴上我查出来禀报给他的信王党羽,这人也跟着一起发配去边疆深山里观星测地了。
  陛下觉得此事一定是有人借题发挥、散播流言,又把群臣召到甘露殿来,让我在帘后查是谁传的谣,谁又信了坊间飞语立场动摇。
  今夏格外多雨,宫中不少年久失修的宫室都漏水了。总算熬过了雨季,黄河没有决堤泛滥,到了秋日,西北风一起,天气却立马干燥起来,冷得也特别快。有的木头经不起冷热干湿骤变,就会变形开裂。
  甘露殿里群臣毕集,陛下话说到一半,我还没来得及看全呢,“砰”一声巨响,甘露殿的房梁居然崩裂了,屋顶簌簌地往下掉瓦砾碎渣。
  殿中人多拥挤,骤生此变,好多人第一反应便是往外逃,跑到门口堵住了才想起皇帝还在大殿最里头,又回头高喊“护驾”,乱成一团。
  好在那屋梁只是开裂,并未全断,只有一位吏部官员被瓦片砸破了头,另一人跑得太急摔倒被后面的人踩伤了手,其余人等皆无碍。
  陛下眼见危机突发时群臣狼奔豕突,竟没有多少人先想着护驾,气得七窍生烟,又左迁罢免了一批跑得最欢的臣工。尤其是将作监,维护修缮宫室不力,甘露殿竟能出这种纰漏,负责内作的一监二丞统统被革职。
  甘露殿一时半会儿是不能用了,将作监搭了架子把大殿围起来,屋顶掀开更换大梁,陛下责成一定要在年底之前修好。
  这件事传开去,又有了新的说法——皇城宫室都是前朝所建,用了几百年了,为什么别的大殿房梁不坏,唯独甘露殿坏了?甘露殿是什么地方?紫宸之配殿,皇极之副,却独得陛下偏爱,紫宸殿御极视朝后,实际大多政务都在甘露殿商议处理。暗暗影射紫宸即先帝、奉天皇帝一脉正统,安然无恙;甘露即今上陛下,旁支副手,代摄江山,时限已到,该退居还政了。
  所谓的吉凶征兆、谶语纬书,只要想编造附会,总是能找得出名头理由来。
  陛下虽然生气,但也拿这些流言没办法,只能继续暗查。因为代奉天皇帝暂理社稷、将来要把江山还给兄长的嫡子,这话是他自己说的。
  倘若世上真有后悔药,陛下恐怕最想回到十几年前把自己的嘴给堵上吧。
  千秋节后再过五天,就是德太妃的寿辰。
  虽然陛下说了再短也不会短太妃的供养,但是他自己的寿礼都拿去赈灾了,德太妃怎好大操大办?太妃今年五十一,前年刚做过五十大寿,今年就让小辈们到寿康宫给她磕个头算了。
  信王和岚月新婚刚一个月,都入宫来向太妃请安。我不想凑热闹,也为避嫌,就只备了贺礼,让女官替我送去。
  不料女官回来却捎了德太妃的话,问我:“家中妹妹难得入宫,县主都不来见一面吗?”想来是陛下已经走了。
  我到姑姑灵前告祭,除去孝仪,换了一身稍显喜气的衣裳,免得又惹德太妃不快,说我寻她晦气。
  我到寿康宫时,陛下果然不在,各宫来拜寿的妃嫔、太妃娘家亲戚命妇等人还未散去。
  因为永王之乱,先帝的子息大半折殒,后分封各地;陛下如今只有三名皇子、两名公主,后宫嫔妃也不多,这皇宫里的人丁还不如我们家一大家子兴旺。
  如果我家的女儿都活着,只怕会更热闹吧。
  然而作为家中仅剩的两个幸存者,岚月见我的第一眼,竟是用一支冷箭招呼我。
  她已经是王妃了,身份比我高贵,出身也不再是秘密,为何还对我有如此敌意?
  今日她穿了一件红底彩线织绣而成的百子衣,颜色喜庆,兆头又好,但她的脸色却是苍白的,发上珠翠沉重,衬得她两颊清削、下巴尖尖,似乎比在家时更瘦弱了。
  我上去向德太妃行礼祝词,她就站在太妃身边,冷着脸一言不发。
  还是德太妃提醒她:“长幼有序,不跟你姐姐打个招呼吗?”
  岚月心道:「我是王妃,她只是个县主,凭什么要我向她低头?」但碍于太妃开了口,微微屈了屈膝盖,口中说:“姐姐万安。”
  我对她回礼:“王妃万安。”
  德太妃则心里想:「还没当上皇后呢,倒先摆起架子来了!不想着怎么好好服侍襄助夫君,一嫁过来就跟家里的婢妾争宠耍威风,乱动王府里的人,这点眼界肚量,将来如何母仪天下?」
  看来太妃不是很喜欢这位自己选的孙媳妇。
  旁边还有不明所以的妃嫔隔岸观火:「先想娶姐姐没娶成,又娶了妹妹,往后姐妹俩还要成妯娌,可有得精彩热闹了!」
  三皇子也来了,扎在人堆里朝我挤眉弄眼,等我向太妃见完礼退到一旁,就凑到我身边来小声说:“我一早就到了,本已打算回去,听说你要来,特地在这儿等你的!”
  他背着手挺胸抬头,摆出一副自以为替我撑场子的架势,目不斜视,抿着嘴从牙缝里挤出字来:“成亲那天新娘子挡着脸,又离得远,都没看清。刚刚我凑到跟前看了,你妹妹没你好看,信王亏大发了!”又在心中小老鼠似的吱吱偷笑:「被我捡个大便宜!」
  我从眼角向下斜睨他:“殿下还有功课没做完吧,一会儿是不是还要去国子监见太傅?”
  他垮下脸说:“我吃完太妃的点心就去。”
  这次太妃寿辰不设宴,到晌午时分,尚食进献寿面、寿桃、汤元等面点,以竹匾盛之,饰以万年青、松柏叶,寓意寿永常青。
  别人吃的都是寻常细面,只有太妃那碗是长寿面,一根到底,长五尺一寸。吃到一半太妃就连连摇头,把面条咬断说:“不行不行,吃不下了。”
  妃子们说这长寿面是不能咬断的,德太妃叹气道:“先帝驾崩那年我才刚三十岁,比你们有些人还小呢。先帝和皇后姐姐一走,把我的命也带走了,后半生就是会喘气的行尸走肉罢了。要不是有云期,我早就跟着他们一起去了。”
  信王跪在德太妃面前,众人纷纷劝说太妃福寿绵延,往后享福的日子还长呢,千万别说晦气的话。劝了半晌,德太妃才又把剩下的半根寿面吃完了。
  今年我过生辰时,凤鸢也给我做了长寿面,她的手艺比御厨好多了,那碗面的滋味我到现在还记得。
  也或许是因为……当时坐在我面前看我吃面的人不同。
  不知虞重锐在真定府如何了,有没有把邓子射一起带去?震灾之后,最怕瘟疫时症流行,若有邓子射在旁,我……我能稍稍放心一些。
  我甚至希望他把凤鸢也带在身边。凤鸢麻利能干,什么都会,在外面也能把他照顾得好一点。
  吃完寿面点心,德太妃便说自己乏了,嫔妃命妇们纷纷告辞。太妃说:“信王妃难得进宫来,县主留下陪你妹妹说说话吧。”
  她专程把我叫过来,定然是信王的意思,肯定不会就这么让我走了。
  等人都走光了,只剩我、信王和岚月,德太妃果然又说:“人一多就闹得我头疼。岚月,你扶我回卧房去休息吧。”
  岚月当然不愿意:「他们俩竟然如此明目张胆地私会,连太妃都帮忙撮合,把我这个王妃置于何地?」口中推辞道:“太妃不是说让姐姐陪我说话吗?我初来乍到,宫里很多事情都不懂,正想向姐姐讨教呢。”
  德太妃见她不识趣,把脸一拉斥道:“你有什么不懂的,我来教你!你跟我过来,我有话对你说!”
  见太妃动了气,岚月只得不情不愿地起身:“遵命。”
  她扶太妃走出花厅,出门前回过身,不忘对我飞来一记怨愤的眼刀。
  岚月似乎……误会我跟信王的关系了。
 
 
第82章 
  我对信王说:“宫中人多眼杂,殿下实不该此时冒险与我见面。”
  上回婚宴他还说我绝对不能有任何闪失, 哪怕一丝一毫的风险也不行, 现在又不怕连累我了吗?
  信王道:“我实在没有办法, 找不到机会与瑶妹妹见面,偏生最近又情势迫人, 我也是陷入死胡同了, 走投无路才来向瑶妹妹求救。外面有太妃看着, 我们尽快说完便是。”
  我问他:“殿下有何为难事,我能帮得上忙的?”
  “上回瑶妹妹画给我的那张图, 我已经反复琢磨研究,能用的都用上了, 但是这朝堂,毕竟还是陛下的朝堂。”
  我不解:“我能做的仅限于此,人心向背非我能左右, 这些只能靠殿下自己在外周旋连横。”
  信王道:“这些确实是本王分内之事,不过这情势因时而动,变化莫测,最近两个多月里更是变动频仍,所以我还需要瑶妹妹相助,随时为我出谋划策,调整战略才行啊。”
  “殿下是希望我再多给些内幕消息么?”我明白了, “前几天甘露殿崩毁时, 倒是又瞧出些许端倪, 不过都是些细枝末节。”
  “契机说不定就藏在这些细枝末节里。”信王起身取来笔墨, “小王洗耳恭听。”
  我提笔蘸墨,下笔之前停住问他:“将来殿下若身登大宝,国政机要更是错综复杂、瞬息万变,难道也要我一直辅助吗?”
  “如今我屈居人下、势单力孤,不得不仰赖瑶妹妹相助;倘若将来真能一飞冲天,则天下俊士豪杰尽为我所有,岂会以社稷负累一女子?”信王微笑道,“瑶妹妹放心,我答应过你的事自然会做到。身为人主,说过的话若都能反悔不算数,如何收得住下属的忠心呢?”
  “殿下可愿起誓?”
  “若本王违背诺言,”信王忽然轻蔑地一笑,“那就罚我寿数子息皆不如今上陛下,徒劳空忙皆为人作嫁。”
  陛下言而无信还倒打一耙,才致使信王这些年举步维艰、如履薄冰,哪怕他坦坦荡荡地说朕就是改主意了要立自己的儿子为储君,信王起码还可以做个安稳王爷,不用时时担心自己脑袋搬家。
  我落笔在纸上写了几个名字,把那日他们出乎意料的表现和心事一一告诉信王。
  “原来骠骑将军虽与太师不睦,对陛下却是忠心耿耿以命相护。原本我已无处下手,正犹豫要不要去拜谒他,幸好瑶妹妹及时告知。否则他去作证告诉陛下,或者当场拿了我,我就成了自掘坟墓了。”信王把手按在纸上,倾身对我说,“瑶妹妹又救了我一命,这份恩情,来日定当厚赠相报。”
  “我不图什么厚赠,”我放下笔向后坐直,“殿下记得答应过我的条件就好。”
  我跟信王商议完毕从花厅出来时,德太妃也训斥完了岚月放她回到院中,她的举止仪容收敛了很多。
  她主动迎上来,恭恭敬敬地对信王行礼:“殿下今日为太妃寿辰劳碌操心,一定累了,送姐姐回去就让妾身代劳吧。”
  信王本也不适合送我,没有拒绝。
  我说:“二位新婚燕尔,王妃还是留下侍候陪伴殿下吧,不必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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