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那逃奴偷了府里重要的东西,或是拿了不少金银,怕是怎么也得追回来吧?”
他们嘀嘀咕咕抱怨了一通,随即又扯到了旁的话题。
云黛却听得心里打颤,又想未必会是她了……
毕竟家主说过,只要他那些妾侍足够聪明,便不会追究的。
如今这么些天她也没叫他找着自己,他自然也就懒得置喙才对……
云黛正想着,脑袋忽然被人敲了一下。
云黛迟缓地抬起眸,瞧见程微景手里捏着方才敲打她的折扇,正好笑地望着她。
“手指头好吃吗?”程微景问道。
云黛低头一瞧,自己啃完了手里的包子,竟不知不觉啃到了手指。
她顿时微赧,手指在衣摆上蹭了蹭。
“你怎这般憨,你在你家里不会叫王二憨吧?”细墨忍不住嘲她。
云黛讷讷道:“是呀,被你猜到了……”
细墨喝了口豆浆顿时一呛,连一旁程微景望着云黛眼里都隐隐有着笑意。
云黛见细墨那般激动,以为自己又说错了什么,慢吞吞拿了包子塞嘴里,不敢再乱讲话。
待程微景上午出去一趟,与细墨回到客栈里,便瞧见云黛又坐在大堂中用午膳。
程微景令细墨去点菜,却又坐到了云黛桌前,问她:“你不是要赶早上的船吗,如今都天中了?”
云黛又见到他,困窘得很。
她又不好说真话,便只能硬着头皮继续瞎编道:“我早上才发觉身上钱不多了……”
程微景垂眸打量了她桌上的水晶猪蹄,香煎黄鱼,醋溜肉片等看上去就不那么便宜的菜色,眉眼若笑。
“那你岂不是要一路走去了京城?”他作出关心的模样说道。
云黛点了点头,又低声道:“待我休息一日,明日便上路了。”
实际上还是要谨慎地探过路况才能决定走哪条路。
程微景道:“如此不妥,你孤身一人,此地离京城太远,途中经过城镇尚可,可落到荒僻山野之地,指不定有土匪扎营,倒不如随我一起。”
云黛打量着他,面露迟疑。
她自第一日便打量过他,是个有钱人家的公子,也是个体面人,况且他言语温和,气质卓然,并不像是坏人。
可她要去的是江南,并非是京城。
然而他的话又极是在理。
她若原先乘船去,和一群人一起,无非也就是拥挤了些,好歹路上不至于遇见坏人。
可如今乘不了船,她一人上路,未知的危险便大大增加了。
当务之急便是先出了暮州去,哪怕到了京城,她也可以再重新出发,到时候岂不更是顺利?
“这怎么好意思……”云黛态度顿时摇摆不定。
程微景温声道:“我马车来去也是空荡,你给我十两银子,护你到京城,我也赚个路费如何?”
云黛一听,更觉得靠谱。
“原是如此……”
云黛愈发忍不住心动,他这提议简直就像是瞌睡时有人送了枕头来。
难不成是她的坏运气都消耗完了,终于要好起来了?
“你定然还没有用过午膳,不若坐下一起吧。”
云黛越想越觉得这是个极好的主意,待他也忽然客气了起来。
程微景忍着笑意果真接受了她的邀请。
待二人用完了膳,都要回楼上去。
他落后一步,因凑得近了些,便隐隐察觉前面那个娇小的身影腰肢略显纤细。
他觉得甚是违和,却也一时看走了神。
云黛却想着事情,走上了楼之后,忽然便想起自己包袱还落在了楼下。
包袱里只有一套换洗衣服,虽不值钱,但也不能丢了。
她忙转身,岂料正好撞着身后的人,险些摔倒。
程微景将她扶稳,正要开口,目光便落到了她的脖子上。
往日里云黛都有立领挡着,自然也无人在意。
可他二人因为这么一撞拉近了不小的距离,他垂眸便能看见她立领之后的莹白脖颈。
这个少年郎……没有喉结。
程微景忙松开了手,稍稍后退。
云黛心里念着包袱只嘀咕了一句“对不住”便匆匆奔下了楼去。
程微景立在围栏旁,望着她的身影,片刻之后,竟又露出了戏谑的神情。
没有喉结的少年郎,真真是个稀罕事情。
这厢云黛却没有任何察觉。
她拿了包袱之后,一颗心才吞回了肚子里去。
正好这时店小二来说道:“王公子,外面有人寻你。”
云黛疑惑得很,便往店门口走去,却恰好瞧见了前些时候偷程微景钱银的男子。
那人冷笑一声揪住她衣襟,恶狠狠道:“你怕是忘了我那日对你的警告,你若是不拿钱来,我保管你不能全手全脚的离开暮州!”
店小二恰好就在云黛身后还没走远,一听立马跳出来道:“你这狗东西,果然是来骗人钱的,我方才还疑心这小公子怎会认识你这下流人,你等着,我这就去报官!”
他报官二字刚落音,那男子便立马变了脸色撒手跑了。
店小二忿忿道:“他奶奶的,世风日下,还敢明抢,小公子放心去报官,我与你作证……”
云黛忙不迭摆手,一副息事宁人的模样。
“算了算了……”
别说那贼人怕官,她也怕得很呢。
她这身份也着实有些见不得人。
一想到这些麻烦,云黛愈发觉得自己没了选择。
第39章
程微景是个说话算数的人, 他说要带上云黛, 自然不会在离开时候落下了她。
细墨却又犯了嘀咕:“您带着她, 行事也不太方便吧?”
若是往日里, 细墨也乐得去帮别人一把, 似云黛这样的给她顺手捎到京城, 也不过是举手之劳。
只是这回他们是特意奉了皇命来接三皇子回宫去的。
程微景自然也不是真的什么寻常路人, 他是天子门生,当年殿试一举中了探花。
程微景的祖父乃是天子太傅, 自天子幼年时便一直悉心教导传授,天子一向敬重程家。
后来程微景争气, 中了探花, 天子自也有提携之意,待他也多有亲信,这才选中了他来办此差事。
“我若是有招纳之意, 将她留在我身边, 同你一样,做我的小厮,你觉得如何?”程微景说道。
细墨道:“得了,她那呆头呆脑的样子, 也就模样比我好看一些,我怕她伺候您的时候会把墨水泼您脸上。”
程微景笑说:“既如此你怕甚,你还怕她有那本事能妨碍我办事情?”
细墨这么一想,也就罢了。
云黛第二日早上特意起早,又问程微景何日出发。
程微景道:“今日便走。”
云黛错愕:“这么快吗?”
程微景道:“去京之前, 我要先去拜访一位朋友,不过并不会耽搁太久。”
云黛想了想,觉得此举也是正常,倒也没多想。
程微景打量着她的模样,当下却是怎么看怎么顺眼了。
少年分明是个姑娘。
原先小白脸的模样,也变得如梨花般细腻白嫩。
他倒是好奇她是谁家的姑娘,能娇养成这副模样。
她若是先前就是女子打扮,在旁人眼中怕也是颗香喷喷的果子。
任谁捡到的这颗晶莹剔透汁水满溢的果子,怕是都舍不得归还了。
云黛无知无觉,见他望着自己,漆黑杏眸里露出几分迷惑。
“怎么了?”她仰着小脸望着他的模样,着实也像个白白胖胖的傻兔子。
“你家里人平时都是怎么喂你的?”程微景摸了摸她脑袋,眼中流露出一丝揶揄。
云黛怔怔地被他摸了一把,竟觉后背微微一寒。
他这熟稔的动作……竟是与叶清隽如出一辙。
“我又不是娃娃,为什么要别人喂……”她讷讷道,似乎很不能理解他这话。
程微景但笑不语。
用过早膳,云黛也没什么东西收拾,只抱着一个轻便的包袱与程微景一道出发。
她与程微景同乘一辆马车,程微景见她总抱着包袱,又问道:“你这包袱这般单薄,怕是装不了两件衣服,路途遥远,天又渐凉,你路上穿什么?”
云黛低声道:“待天冷了,我便去成衣店里买件厚的穿上就好。”
她往日里在叶府可不是白省吃俭用的。
如今她却是个不差钱的。
程微景扬起唇角又问她:“你不是没钱了吗?”
云黛愣了愣,顿时又想起这么一茬。
“是没钱了……”她面上微讪,又嗫嚅道:“我险些就忘了呢。”
程微景见状愈发忍俊不禁:“这倒也没什么,回头天冷下来,我倒是可以借两身衣服给你穿穿。”
云黛打量了他这长手长脚,再垂眸瞥见自己瘦小的模样,自然没把这话当真。
云黛坐车里慢摇轻摆的,竟渐渐又犯了瞌睡。
也不知马车走了多久,突然一个颠簸,震得她醒来,她一面茫然,一面又含糊问道:“离你朋友家还有多远,怎还没到?”
程微景说:“已经到了。”
云黛便迷迷糊糊地去掀侧窗帘子往外看了一眼,只是这一看,她便什么困意都没有了。
仿佛被人兜头倒了一桶冰水,整个人瞬间清醒得不能再清醒。
“你莫不是你也认得这户人家的主人?”程微景打量着她的神情略疑惑道。
云黛僵硬地转过头去问他:“……你先前不是说来拜访朋友么?”
程微景扬唇道:“确实是拜访朋友,怎么,你觉得我不能有叶家家主这样一位朋友?”
听到叶字的瞬间,云黛眼前彻底黑了。
若说方才还能骗自己是布局相似,那么当下便是再明晃晃不过的事实了。
她又回来了……
她辛辛苦苦绞尽脑汁瞒过了翠翠,骗过了青翡,甚至在家主都找不到她人的情况下,她自己又跑回来了?
云黛看着程微景那张脸,抖着唇,却吐不出一个字儿来。
她早就该想到……
好看的人往往认识的朋友,必然也是长得极好看的。
“你究竟是怎么了?”程微景手背碰了碰她脑袋,确定她没有发热,却又解读不了她这般复杂的表情。
云黛无比气虚道:“你现在回头把我送出去行么?”
程微景疑心道:“你莫不是与叶府的人有过节?”
云黛迟缓地点了点头,雾眸几乎都能拧出水来了。
程微景见自己果真料中,竟也意外:“怪我安排不周到,竟也没想到这一点,你先前与我说你并非暮州当地人,我便误以为你也不认识当地的人了。”
他这话原是自责,却无疑又一次提醒云黛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这会儿掉头反而不太合适,不若这几日你便不要露面,我将你当做个伺候的仆人,你便呆在我屋里如何?”程微景又提议道。
云黛一进了这叶府便手脚发凉,一想到家主的目光便觉得身体里的热气都没有了。
这个时候除了点头答应,竟也没了旁的选择。
她这幅受惊的模样像个进了狼窝的小鹿似的,叫程微景也难免有些后悔。
她怕成这幅模样,可见与这叶府里的人定然是有着不小的过节了。
马车停下,却是叶荣昌亲自来接待的。
叶荣昌道:“家主在厅中等候。”
程微景下了马车,却揉了揉眉心,笑道:“长途颠簸,不知先生能否先安置我入客房换身衣裳再去见你家家主?”
叶荣昌微微颔首道:“自然,还请您随我来。”
程微景走时又叮嘱细墨道:“你照应好王二,带着她一起来,她今日略有些不适。”
细墨抚着马背怔怔地应了一声,见云黛还躲在车厢里,便揭了帘子催她。
“你怎还不走?”
云黛见他们走了有些距离才谨慎地跳下马车,却低着脑袋跟在了细墨身后。
细墨走左边她便跟在左边,走右边她便跟到右边,仿佛黏在了他背上似的。
细墨愈发觉得后背发麻,疑心她这哪里是略有不适,分明是脑子被驴踢了。
只是在外面难免要维护自家公子的颜面,他便也不好多说什么。
程微景换了衣服才去见叶清隽。
然而叶荣昌并未真的将他带去客厅,而是将他领去了叶清隽的书房中。
叶清隽穿着一袭浅色长袍,等候他却有一会儿了。
二人相见,气氛却有几分微妙。
程微景与他行了一礼,又郑重道:“接下来的谈话是至关重要,能否还请您先出示信物。”
叶清隽唤来青衣,青衣便端出来一只通体漆黑的锦盒。
程微景双手接住,扫了对方一眼,便将那锦盒打开。
一块纹了凤衔牡丹图案的圆佩正静静躺置其中。
程微景目光微闪。
天子赐给自己的皇子各有一块美玉。
皇后之子赐的玉佩上面是猛禽与芍药,蒋贵妃之子赐的是飞鹰与兰花。
至于当年的庄贵妃,在她尚未怀有子嗣之时,便先得了一块凤衔牡丹的玉佩。
凤与牡丹,这并不是寻常妃嫔可以拥有的图案。
有如此盛宠,当年的庄贵妃若不那么固执,兴许就是今日的皇后,而眼前这位……
程微景心里原先五分相信,在见过这块玉佩之后,顿时也有了八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