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见她情况不好,忙用金针刺穴,只是陈皇后却没有了任何动静。
不消一刻,太医便发觉她身体尚温,可却彻底断了脉象。
“皇……皇后娘娘薨逝了!”
“什么?”天子错愕,虽早料到了陈皇后这一日,却仍是诧异。
众人反应过来,顿时跪地哭倒一片。
一阵混乱之后,牧虞才领着云黛匆匆离宫去。
马车上,云黛便与牧虞交代了先前发生的事情。
牧虞沉着脸道:“该死的东西,他若伤你一根头发,我绝不饶他。”
云黛道:“母亲莫要生气,他没能伤着我。”
牧虞见她果真无碍,才缓声道:“太子服食五石散,皇后病重时,他却轻薄臣女,他气死了皇后,太子之位不保是必然的事情。”
至于他为何偏偏今日用五石散,在皇后病榻前丑态百出,这些都不在牧虞的考虑范围之内。
牧虞将这些事情思虑了一番,深知其中水深,便交代云黛这些日子莫要再出门去。
皇后国丧,举国哀恸。
可当日在场的人都知晓皇后死得并不体面,传她是被太子活活气死的。
命妇换了素服进宫哭临,宫廷内外一片素色。
一连数日,只闻得哭声。
这日,外间突然安静了下来,除了寺庙之中的钟声,一声一声跌宕传开。
叶清隽立在廊下,望着远处,青衣上前来道:“暮州那里又有了动静。”
叶清隽道:“我若记得不错,暮州知府乃是蒋平知。”
昔日他在暮州的时候,蒋平知便受了蒋贵妃的授意刺探叶府。
如今再有动静,怕也是蒋贵妃终于决定要针对他了。
“太子如今被废,再除去了您,二皇子自然就是毋庸置疑的太子了。”青衣道:“可要属下派人去暮州做些什么……”
叶清隽打断了他的话,漫不经心道:“不必,我死不了。”
天子疑心病重,若不让蒋贵妃去查出点什么交到天子跟前,他又如何能打消天子的疑心。
临近年关,云黛在家中闷得久了,便去了敬国公府与哥哥们新娶的嫂子待在一处。
众人都颇是唏嘘,又道:“亏得五弟妹是早些时候嫁进来的,不然赶上了皇后丧仪,又要等三个月才准许婚嫁之事。”
她们屋里头磕着瓜子说着闲话,关起门来,正是暖和。
云黛穿着件浅色绣袄,领口镶了雪貂毛,小脸白莹莹地,不知何时趴在了大嫂子的腿上睡着了。
二嫂子要拿穗儿搔她鼻子,被大嫂嫂拍开了手。
几人暗笑了几声,五嫂子道:“她正是她母亲千娇万惯的掌上明珠,亏得她也不是个刁钻的性子,日后必能嫁个好人家了。”
三嫂子说:“婶婶那般霸道的性子,我倒是觉得妹妹能嫁个淳朴人家,免得她性子软糯被人欺负。”
“我可不信,咱们打个赌吧,我赌妹妹日后夫婿定然如妹妹一般老实巴交。”
“净胡说,她又不是什么小门小户的姑娘,她必然是要嫁个沉稳持重的男儿,日后为宗妇。”
大嫂子抚着云黛的脑袋,“既是一家人,日后我们护着她一些,谁叫云家这一辈就她一个女娃娃。”
她们都心照不宣地笑了笑,却也没有放在心上。
她们哪里又能想到日后云黛所拿得出的倚仗远不是云家能比得了的。
年后二月初,皇后逝世满百天,民间才又有了几分热闹,随着春风复苏。
过了一个冬天,云黛养得肌肤滑如玉脂,丰盈柔腻,眉眼处尽是娇妩动人。
家里人都将她当做水灵的小白菜养护着,日后不管她花落谁家,那男子注定都是要被她衬成个猪头。
长粟给她准备衣裳,却发觉她原先的衣裳都不合身,少女的身体更丰盈许多,原先的衣裳穿着嫌紧,下人便量了尺寸又重新裁制新衣。
年节之后,叶清隽便搬进了三皇子府中。
偏他门庭冷落,来到京中竟也没什么友人相交。
云黛想到他说自己是个孤苦无依的人,念及他上回又护过自己一回,心里不免不忍,便想法子出来,去了他那新府邸中,正要给他个惊喜。
府中管事原也疑惑何人来见三皇子,正暗骂对方不知规矩,连个拜帖都没有,结果瞧见了云黛的脸便立马变了脸色,拿袖子挡住自己的脸见鬼似的掉头就走。
“叶管事,您怎么了,不是说要问清楚她来路的吗?”丫鬟不解道。
叶荣昌摆了摆手,道:“问什么问,将她领去主子书房,主子待会儿回来了自己会接待。”
赶出去他是没那个胆子赶的,他能做的就是自己不露陷了。
云黛自进了这府中,便愈发觉得奇怪。
这里分明是京城,只是自打进了这府里之后,便总觉得府中的格局甚是熟悉。
丫鬟见她好奇,领她去书房的路上,又说:“听说府里是按着殿下从前一处旧居修的,只是地形面积到底不同,所以也只能修得像些,没能一模一样。”
“是么……”她听了这些愈发疑心,他竟是个这般念旧的人。
可他不是个穷人吗?从前为何会有这样的宅子?
丫鬟将她领去书房中便离开。
然而云黛进了书房之后,面上却愈发茫然。
她往各个地方走去,越是打量,心里就越是不安。
她走过每一层书架,直到她摸进了一间颇是隐蔽的房间。
她原不该在别人府上乱翻乱走。
可自从进了这府里之后,她就隐隐察觉了一些让她极是惶恐的事情。
她伸手推开了门,入目的却是挂在墙上的一副美人图。
画上美人恍若仙子。
云黛神情逐渐凝固。
她曾在叶家的别庄中见过这美人画。
那时她不知晓这女子穿戴为何奢华艳丽又惊为天人。
可如今她见过了宫中盛装打扮的妃子,再瞧这画时,心中自然能明白了几分。
若是天子宠妃,又是入画之作,穿戴自然是不同于常人。
画中美人温柔似春水柔波,看着画外之人,亦是满眼的柔情。
云黛的目光避开了画上繁杂的配色与饰物,单看那张脸的五官,竟越看越发熟悉起来……
“黛黛。”
云黛听到这声音,面上褪去几分血色。
她迟疑地转身去,便瞧见叶清隽在身后。
她这时手脚冰凉,看到了他,却想起他曾与她说的那些话。
他说他叫夜瑾月,是个与她一般身世曲折的可怜人。
他会放羊,会养兔子。
他幼年时过得凄惨,还总吃不饱饭……
“这个把戏玩得这般久了,也是时候该结束了。”
叶清隽语气极平静道破了眼前这层窗户纸。
云黛原以为他至少会心虚,可她显然想得太多。
“为什么……”她的语气愈发无措。
他面容俊美,气质温雅,可在那副清隽温柔的皮囊下,却有一副极阴翳的心肝。
所以与画上女子五官虽像,可性情却与画上若春光明媚优雅的女子截然相反。
叶清隽缓声说道:“为什么不告诉你,难道你心里不清楚么?”
云黛小脸微微发白,动了动唇,却仍想要小声地为他辩解:“是……是因为这是皇室秘闻,不能让外人知晓……”
叶清隽垂眸道:“自然不是。”
“是因为我从一开始就非常清楚,你若是知晓我的身份,必然不会给我任何机会接近你的。”
他缓缓走到画前,打量着画上的人,道:“你的心思兴许仍旧纯稚,可我却比你年长许多,我对你再了解不过。
那时我允你离开,你嘴上说会想我,为的是什么我心里再清楚不过。
可我放你走自然不是因为你说话好听……”
他的目光缓缓落在她的脸上,与她说道:“因为你终究还是要回到我身边来。”
云黛整个人蓦地一颤。
所以他那时极大方,她去之时,他竟连送都不送她。
“可是……”她的思绪似被冻结了一般。
她甚至……连他的企图都不明白。
狼若要吃兔子,或是因为腹中饥饿,或是因为兔肉鲜美。
可他又是为什么?
他若想要她,当日何必成全她找到亲人,他大可一辈子将她留在身边……
“你该明白,我从前便是个商人,是商人,就从不会做亏本的买卖。”
所以……
“现在正是我该连本带利收回来的时候。”
“你只需要明白一点……”
他的眸子幽黑平静,仿佛吞没了一切的情绪,让她无从分辨。
他低声道:“我想要给你一个名分。”
“名分……”云黛怔怔地将这两个字重复了一遍。
外边的天仿佛要变脸了一般,天色蓦地转暗。
云黛回了府去,怀里却一直抱着早就是他送给她的画轴。
这画轴像是与她结下了死结般,兜兜转转还是要落到她手中。
“姑娘?”
有人唤了她一声,她抬起眸来,见是长粟嬷嬷。
“姑娘,你怎么了,怎么回来就是失魂落魄的模样?”长粟问她,“姑娘手里的是什么?”
“这是我外出时买的一幅画。”她垂眸道:“我兴许是昨夜里没有睡好,所以今日精神不济……”
长粟见她不欲与自己说,便也不再追问。
“那姑娘便歇一会儿吧。”长粟又扫了那画轴一眼,退出了屋去。
云黛却将那画展开,看着那画中人,目光微黯。
所以……
他从不做亏本的买卖,之所以会轻易地放过了她,是为了收回更大的利益。
就如太子那日所言。
因为她是霁国公与启国公主的女儿。
也唯有这样的她,才值得他这般费尽心思。
第63章
叶清隽将画交给小姑娘的时候, 小姑娘的表情既苍白又脆弱。
像是一只被人打了一拳的傻兔子,原先就已经很傻的模样, 被打了之后却还不知道跑开,而是傻在了原地, 红了眼睛。
他想到过往,她一直都是惧怕他的。
如今知晓他是谁后,她便立马又打回了原型,待他颇是抵触。
“拿着。”他将画塞到她手中。
“我……我不要。”她忽然反应过来,忍着泪珠子想要推开那画。
叶清隽知晓有这么一日, 既被她主动发觉,言辞之间已经极尽克制,不叫她受到惊吓。
他自认他已经向她表白了心迹,岂料这会儿她却是更想哭的模样。
说白了,她就是不能接受他, 他不逼她,她就已经吓成了这样, 他若是再逼她, 只怕他往后只能出现在她的噩梦里了。
“拿着。”他忍着难看的脸色, 温声说道:“不然你以为你空手能走得出这里?”
她既不懂, 他就好声好气与她讲明白了。
要知道,从前她在他跟前,哪里能有商量的余地。
然而云黛听了他这话更是浑身一颤。
他……他在威胁她么……
即便如此,云黛最后好歹也是将画拿回去了。
至于云黛回去之后,便再也没有高兴过了。
云黛将画藏了起来, 脑子里浑浑噩噩,却不敢叫旁人知晓了这件事情。
“姑娘,方才西角门处有个陌生的男子叫奴婢带话给姑娘。”这日丫鬟过来与云黛道:“说是问姑娘考虑清楚没有,不管答复如何,都叫姑娘去繁星楼见他家主子。”
云黛一听这话哪里还能不知晓这人是谁。
“若是姑娘不认得,奴婢日后就不会理会那人了。”丫鬟说道。
云黛眉头微拢,却低声道:“我……我也不认得。”
丫鬟闻言明白的云黛的意思,便又退了下去。
可云黛心里却愈发不能冷静下来。
夜里云黛翻来覆去,耳边甚至都会想起那个温柔又可怕的声音。
她愈发睡不着,便摸黑起了身。
“姑娘,怎么了?”长粟见里面有动静,便忙点了灯问她。
云黛却低声道:“嬷嬷,我睡不着,想去找母亲说说话。”
长粟知晓她一向懂事,这么晚忽然提出这要求必然也是与她这些日子心神不宁有关。
她叹了口气道:“姑娘披件衣服去吧。”
云黛点了点头,便又摸去了母亲的院子里去。
只是她到门外的时候,正听见父亲极生气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你骂我……你竟然骂我?那你天天抱着狗睡做什么!”
云黛听这话正是茫然。
长粟轻咳了一声,替她敲了敲门。
片刻牧虞知晓女儿过来,便也披上了衣服出来。
“黛黛。”她摸了摸云黛的手,发觉女儿小手冰冷。
“母亲……”云黛心里委屈,原想说不该这么晚打扰母亲的话,可是见到了母亲就忍不住酸涩地投到母亲的怀里去。
牧虞抚了抚她脑袋,让长粟前面打灯,亲自领着女儿回了寝屋里去。
“母亲,您晚上都抱着狗睡的吗?”云黛去路上想起爹爹的话,又颇是疑心。
牧虞面不改色道:“嗯,是以前养的一条小白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