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黛见他不吭声, 这会儿她仍在他怀里, 又低声道:“您信我吗?”
“信你?”
叶清隽的口吻中透出几分嘲弄。
她却羞得捧住了他的脸,无视了他眼中的错愕。
她的目光掠过了他那张色泽浅淡的薄唇, 心思亦是微悸。
云黛耳根发热, 想到自己在做什么,便愈发难忍羞赧。
她慢吞吞地靠上去,着实没了勇气再打量他, 眼一闭,便触到了他的唇角。
待那股热意传到她唇上,几乎是瞬间, 她便被一阵炙热所淹没。
方才面颊贴在他衣服上时,她便嗅到了他熏过香的衣裳上类似竹叶与青草的气息。
以至于她竟也忽略了他凶恶的本性。
等她真的亲到了他的时候,她才战战兢兢发觉自己是啃了狼嘴。
云黛一时恍若饮了酒酿般,神思醺醉,而后却在脑袋里缓缓炸开了千万朵色彩艳丽的烟花。
这并非是头一次了。
昔日他亦强行给过一个令她惶惑不安的亲吻。
那样的亲吻霸道,炙热,以及强烈而明显的侵占意图,都曾令她无措。
如今细品,她却忍不住一阵颤栗。
柔软相接之处,他的半边唇角亦是染上了她的温度,而另外半边空虚孤寂备受冷落,让他险些失了控制。
叶清隽唇线紧绷,五指扣着她的肩,亦没能将她推开。
只是她的香甜几乎是无孔不入,仰脸邀欢的柔软模样,仿佛是一剂入骨情药。
令他血脉偾张。
偏生她眸色清澈,娇纯动人。
此刻眼角微红,却也是羞到了极致。
云黛喘息微虚,又觉得自己亲的不对,正想退开重新来过时,却被他抬手挡住。
乃至唇上热意与香甜一并散去,他才心神略稳。
叶清隽眸色里几乎揉进了暗色火光,正一点一点灼烧吞噬着理智。
散发着阴鸷气息的欲、望亦令他无法再无动于衷。
他几乎将自己的耐心全都透支给了她。
门敞在那里,外间金光灿烂,碧空纤云不染。
他又何尝想要她日后会后悔。
叶清隽目色微沉,语气却平静得让云黛感知不到半点危险的意味。
“即便我不喜欢你了,你也要嫁给我,是么?”
云黛贝齿轻扣着殷嫩的唇瓣,长睫微颤,眸光中生出了柔濛的雾气。
“嗯。”
她怯怯地应着,羞涩的面容微妩。
她这模样落在了叶清隽的眼中,叫他心底余下的良知便也彻底被黑气侵袭吞没。
可不要说他欺负她不明事理了。
这回却是她自己送上门的……
“如你所愿。”
这四个字,亦是他在船上时,不得不放开她,允诺她两清时的那四字。
云黛晕乎乎地回到霁国公府时,仿佛全然都不知自己做了什么。
她亲了他啊……
云黛面颊更热。
比起他昔日那股吃人的劲儿,她这半个亲吻可谓是小巫见大巫。
她甚至……只亲到了他的唇角。
她一时觉得自己没有亲好,一时又觉得自己太不矜持。
她趴在几上胡思乱想着,又借着冰凉的温度来降下脸上的热意。
片刻牧虞进屋里来,却瞧见云黛趴在小几上睡着了。
长粟正要唤醒云黛,却被牧虞抬手止住。
她上前来打量着云黛莹柔的面颊,便轻轻将云黛横抱起,送到了榻上,为她脱了鞋,盖上被子。
“公主如今可相信了?”
长粟在边上低声问道。
她们是眼睁睁看着云黛偷摸出了府去,也是看着她回来时春光满面。
牧虞抚了抚女儿的发丝,事已至此,又能有什么信不信的。
只要云黛高兴,她亦不能伤了女儿的心。
这厢云黛前脚刚走,叶清隽府中亦是来了个不速之客。
叶荣昌敲了敲门,隔着门道:“殿下,玄耀侯又来了。”
说了个又字,自然是因为这玄耀侯登门拜访不止一次了。
“让他等着。”里头的声音沉静地传出。
叶荣昌得了指令便离开了。
叶清隽却足足在屋中缓了一炷香的功夫,脸色才逐渐恢复如常。
他起身往门外走去,路过帐幔之时却瞧见了地上一只精致的梳篦。
那正是小姑娘仰着脑袋主动亲吻他时落在地上的东西。
叶清隽目光微深,将那物捏在指间,随即缓缓纳入怀中。
纪年观等了不知多少壶茶下肚了,耐心也快要耗尽,叶清隽才姗姗来迟。
纪年观笑了笑,道:“殿下如今贵人多忘事,怕是早已忘记了我。”
叶清隽令下人为他重新沏壶茶来,又道:“何事?”
纪年观见他待自己怠慢一事竟只字不提,心底气得牙痒痒。
他又见对方面上神色冷清,也懒得再绕弯子了。
“昔日我助你回到京城来,而你亦要与我侯府联姻,此事你可还记得?”纪年观问他。
叶清隽自然记得。
当日他回京,需要一个被动的理由。
慕妃不能出面,他自己更不能,只有一个与他没有任何干系的玄耀侯可以。
纪家式微单薄,曾也是公爵世家,爵位袭了三代,到了纪年观这里便开始降等承袭,而纪家也不再出现俊才,朝堂之上,甚至没有姓纪的一席之地。
旁人都瞧不上纪家,慕妃却瞧上了。
纪年观念及到慕妃的帮扶,脸色微缓,又道:“你何时才能兑现承诺,娶了我的女儿流苏?”
叶清隽道:“此事乃是你与慕妃之间的约定,我又何曾答应过你……”
纪年观一听他这话,便坐都坐不住了,“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想过河拆桥?”
叶清隽轻轻一笑,说:“我曾在暮州见过纪流苏,她年纪实在太幼,想叫她为我生子怕是要等个几年了。”
他说着眸子缓缓看向纪年观道:“她到底是个庶女,虽记在了嫡母名下,亦是不太得体,倒是你家另一位千金,雁珠姑娘我瞧着便是极好……”
纪年观一听这话,面上却直发虚。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侯爷想清楚了,要与我合作,便也该拿出诚意来。”叶清隽道:“毕竟,你要拿一个被贵府当做弃子的小丫头敷衍于我,我亦不能接受。”
纪年观被他噎的无言以对,想到家中嫡妻爱护雁珠的模样,又哪里敢应,只得含含糊糊托词离开。
青衣想到青翡的遭遇,看那纪年观的身影,亦是充斥着几分冷意。
“青翡跟了我不少年,如今也该帮她一把了。”叶清隽说道。
就算纪年观愿意将纪流苏换成纪雁珠,他的夫人也绝不会答应。
就算答应了,叶清隽如今有天子赐婚在身,亦不能做主。
想到赐婚,叶清隽的心思便又逐渐沉凝。
天子赐婚下去之后,便一直忙于朝政。
蒋贵妃在后宫等他多日,哪怕十五,亦没能见上他一面,便又按捺不住,寻了理由过去看望。
她去殿中求见之时,却见一排宫人鱼贯而出。
那些人见了她都纷纷底下头去,恍若见鬼一般。
蒋贵妃心生疑窦,却未表露,只是进去与天子行礼。
“陛下,您操劳了这么些日子都未曾再到后宫去,难免要伤身了。”蒋贵妃甚是担忧道。
天子缓缓抿了口茶,道:“朕刚处理了一些事情,此刻正在休息。”
蒋贵妃微哂,又体贴道:“陛下愁眉不展,可是遇到了什么烦心的事情?”
过去她亦是如此,只要对他温柔解语,只要蒋家还能为他所用,他便会待她生出温柔。
天子听了她的话后,果真又缓声道:“最近宫中不太平,连朕身边的人都在做贼,朕实在是不安心。”
蒋贵妃道:“这事情不是与三皇子……”
天子目色微冷,“你想说什么?”
蒋贵妃忙扭了话中的意思,笑说:“这事情不是都已经查清楚与三皇子无关的吗?”
天子道:“你可知晓太子印章失窃那日有几人来过朕的宫殿?”
蒋贵妃心道就算她知道,也不敢答,便摇了摇头。
天子说道:“那日有刑部尚书,户部尚书,武卉将军以及朕的二皇子来过。”
蒋贵妃陡然听见了夜珩景在其中,心下微凛,又道:“皇儿必然也是为了要紧事情去见陛下的,他本就是个优秀的孩子,勤于政务,从不会像旁的那些人那般,走些旁门左道。”
天子扫了她一眼,“他确实是来谈正事的。”
蒋贵妃顿时松了口气,却又听他道:“只是当日朕询问时,宫人却都漏说了一点。”
蒋贵妃此刻愈发觉得天子这话锋不对,又迟疑问道:“是哪一点?”
天子道:“朕忘了问他们,这些人都来过了几次。”
“臣妾知晓了,那偷取太子印章的人必然都藏在那些人当中了。”蒋贵妃推测道。
天子微微颔首。
“你说的不错,偷东西的人就在那些人里。”他的声音愈发生冷,“宫人说,在未时曾又见过珩景,只不过,朕只在午时之前见过他,至于未时,朕却没有见过到任何人来过。”
蒋贵妃脸色微变,缓了缓心绪,才错愕道:“陛下,皇儿怎会做出如此事情来,他必然是被冤枉的。”
天子不动声色地避开了她的手,道:“冤枉不冤枉倒也没甚要紧的,因为朕已经让人重新刻制太子印章。”
“朕决定要立三皇子为太子。”
第70章
天子说出这话时, 蒋贵妃的脸色便已经难看到不行了。
她没想到天子做事竟半点情面也不留,好不容易解决了前太子, 却又冒出来一个三皇子来。
她冷声道:“陛下, 这回莫要说臣妾逾越了, 当年慕贵妃与那宫廷侍卫的事情尚且还不清不楚, 臣妾无论如何都不能眼睁睁看着陛下立三皇子,乱了天家血脉。”
天子反应冷淡, “如此说来,那朕岂不是更不能立二皇子了?”
“毕竟,当年那个一口咬住凝烟不放的侍卫, 他在进宫之前, 与蒋贵妃你可是青梅竹马。”
他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让蒋贵妃心里一个咯噔。
“陛下说什么?”
蒋贵妃一时也没反应得过来。
那件事情太久了, 久到她几乎都要忘了。
天子却凝着她的脸,道:“怎么,进宫之前,你与他不是青梅竹马?那个男子待你倒是一片痴情。
朕一直很好奇, 当日打死了他,他为何也不肯改口,他得与你有多深的情谊,才能情愿忍受着比死更痛苦的折磨, 也要一口咬住与凝烟有染。”
他每说一句话,蒋贵妃脸上的血色便褪去一分。
若说这事情天子当年就知晓了,也就罢了, 可过去了十几载,他如何能又心血来潮地挖出这些陈年旧事来?
“你说,倘若二皇子是你为他生的孩子,他为了你甘愿赴死,会不会更合理一些?”天子缓声说道。
蒋贵妃不可置信道:“您怎么可以怀疑自己的孩子?他可是您亲生的儿子……”
天子道:“既然瑾月都可以被怀疑,为什么珩景就不可以?”
蒋贵妃蓦地语塞。
“您不信我?”她慢慢后退去,满心都是愤恼。
她跟了他一辈子,他就这么轻易地怀疑到她的头上了。
她何其难堪?
“您既不信,臣妾大可血溅当场,用性命来证明!”
她说着便要撞向殿中一根柱上,可在她要撞过去的时候,她的余光便看见了天子的脸色。
天子的眼中有着冷淡,轻蔑,也有不屑,可独独没有信任。
“死?难道当年死的人还不够多吗,你觉得多死你一个,便会有什么不同吗?”
蒋贵妃愈是难以相信:“也就是说,臣妾就算死了,您也是不信的?”
“是。”天子答她。
蒋贵妃怔了半晌都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她随即苦笑一声,“臣妾如今总算尝到了慕贵妃当年被人冤枉却无从辩白的滋味了。”
“可是陛下这般武断,不仅臣妾不能服,蒋氏一族也绝不能服。”
她又何尝猜不到他对她蒋家一直以来也存着一份忌惮。
“臣妾没有做过的事情,到死都不会认。”
天子却一点都不介意她话中所暗示的胁迫。
蒋贵妃在后宫里这么嚣张并不是无缘无故的,她一直都倚仗着蒋家做靠山,而蒋家也全然倚仗着她。
天子道:“朕不需要你认,朕知道珩景是朕的儿子,也知道你没有与那侍卫勾结。”
他将蒋贵妃说的愈发迷惑。
“您到底在说什么?”
天子道:“朕说,朕一直都知道。
你与皇后如何陷害凝烟的事情,在凝烟死去的第二年,朕就知道了。”
而他方才说的那些话,只是忽然很想看看她的反应。
看看这世上是不是真的有第二个被冤枉了清白,便会同凝烟一般决绝死去的女子。
可惜,凝烟是这世间唯一的,再找不出第二个了。
蒋贵妃浑身蓦地一震。
“你今日不该来的。”天子蓦地喟叹了一声。
蒋贵妃似感知到了什么一般,震惊地看着天子,随即转身迅速离开了这大殿中。
外面的宫人见她面色仓惶而出,跌跌撞撞,恍若神志不清一般,却也不敢阻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