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声高唱,众人嘻嘻笑着迎出去。
吴贤妃被关在含玉殿思过,还是太后出面,她才能参加今日的龙舟赛。
“宜阳你笑什么?”
宜阳郡主跑到她身边嘀咕了一阵,吴贤妃深深看了眼薛华棣,笑容逐渐加深。薛华棣从来都将薛妍穗那个贱人比到尘埃里,今日她就等着丢人现眼吧。
“贵妃娘娘到。”
众人垂头行礼,暗地里挤眉弄眼。
“起身。”慵懒的女声漫不经心。
宜阳郡主率先直起身,讥笑僵在脸上,眼睛越瞪越大。
身材高挑的女子缓步行来,肩披如雾轻纱,臂挽金粉绣凤红罗帔,着金黄泥金罗裙。梳两博鬓,头戴九钿点翠金钗,款款而来。举手投足间带着天生的贵气,宛如骄傲尊贵的金凤。
艳绝尘寰。
第18章
宜阳郡主双眼发直,就算因为薛贵妃被皇兄责罚,她心里也是不信皇兄会宠爱薛贵妃。自小太后就疼爱她,而对皇兄教导严厉,她仗着太后撑腰,想缠着黏着皇兄,每每皇兄冷淡的扫一眼,她就吓得缩回了脚。
皇兄不喜欢她,宜阳郡主觉得是因为皇兄嫉妒太后更疼她,同样的,护着薛贵妃也是为了和太后赌气。
可是这一刻,宜阳郡主动摇了、失态了,眼前的薛贵妃讨厌得让人想划了她的脸。
许多贵女第一次见到这位传言中粗俗不堪的薛贵妃,这一见,震撼不已,若长成这样还是粗艳,那她们还能见人吗?
惊疑沮丧过后,不少人看向了薛华棣,充满了打量与比较。
贵女们刚开始还有所克制,突然有人噗嗤一笑,低低的笑声中嘲弄意味十足,这声笑就像一个引子,将众人压在心里的想法勾了出来,看向薛华棣的眼神也带上了几分微妙。
薛家二女,瓦砾与明珠,以往她们从来没有怀疑过这句传言,毕竟薛华棣名满京华,谁若是质疑,便是嫉妒薛华棣,成为笑话。
可薛贵妃一露面便是瑰姿艳逸,盛气凌人,反而一身玉色衫子碧罗裙的薛华棣,不久前还是清丽动人,与薛贵妃站在一起,就显得黯然失色了。
笼罩在众人意味深长的眼神里,如芒在背,薛华棣迷惑又恼怒,还有一点点慌张,她从来没有遭受过这种恶意。这些人在她面前,从来都是钦羡的、奉承的,什么时候敢用这种眼神看她?
“顾五娘、黄三娘你们笑什么?闭嘴。”宜阳郡主看不得薛华棣受欺负,恶声恶气的威胁。
顾五娘、黄三娘两人涨红了脸,不敢得罪她,硬生生的忍了。
“还有你们,都把眼珠子收回去。”
宜阳郡主一通威胁,众人也都识趣的瞥开了眼。
“她们为什么那么看我?”薛华棣眼中漫着一层水雾,柳叶眉微蹙。
“阿棣,别在意,她们眼瞎了,才会觉得她好看。”宜阳郡主哄她。
“她?”薛华棣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怎么可能?”
从小到大,薛华棣都高高在上,从未正眼看过这个丢尽薛家颜面的阿姊,理所当然的认为她愚笨粗俗。
“难道不是吗?”薛华棣的目光忍不住随着薛妍穗转,面色渐渐苍白。
“贵妃娘娘面前,礼仪不周,还敢嘀嘀咕咕,如此没有规矩,你是哪家的小娘子?”
“你在和本郡主说话?”宜阳郡主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一脸不善的中年女官。
“身为郡主更应知礼仪,怎能在贵妃娘娘面前无礼,过来,随老奴好好学学规矩。”中年女官面色严厉。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一个奴婢责骂不知礼仪,宜阳郡主气炸了,一个巴掌劈了过去。
“啊。”手腕被女官身后的彪悍宫女捏住,宜阳郡主痛呼出声。
“你们……大胆……杀了……”手腕疼得钻心,宜阳郡主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薛妍穗慢悠悠的踱步而来,宫女松了手,与严厉女官一左一右立在两侧。
“说什么那么开心,让本宫也听听。”薛妍穗红唇噙笑,活脱脱就是个气焰嚣张的宠妃。
宜阳郡主胸口上下起伏,眼睛四下张望,太后娘娘还没来,她的扈从也没在身边,而薛贵妃身边带着好几个穿袍着靴的粗壮宫女。
一阵面色变幻,宜阳郡主因为强忍羞辱,脸色滴血一样的红。
“阿姊,阿琼她不是有意的,”薛华棣软软开口,“而且龙舟赛快要开始了,太后娘娘和陛下也要驾临,你饶了阿琼吧。”
“放肆,”嘴角深深两道褶子的女官不留情面的斥责,“贵妃娘娘什么身份,你什么身份,哪来的资格唤贵妃娘娘阿姊?”
薛华棣猛地咬唇,她屈尊降贵才称薛妍穗一声阿姊,却被这老刁奴指着鼻子骂没有资格。从来都是高高在上的薛华棣,脸色愈发的白。
“瞧这无辜的小模样,你做错了事,倒像本宫欺负了你,你娘没教过你是非对错吗?”染了大红色蔻丹的指甲,轻轻挑起薛华棣的下巴。
薛华棣把嘴唇咬出了血,“贵妃娘娘口口声声规矩礼仪,竟是不分长幼,不敬父母,臣女的阿娘也是娘娘的阿娘,娘娘怎能侮辱?”
“呵,”薛妍穗轻轻笑,“你错了,本宫最是孝顺。”
微微俯身在她耳畔阴阴絮语,“本宫的阿娘在地下等了她十多年了,本宫是个孝女,一定会早日送她下去的。”
像是一阵阴风从脖子里吹下,薛华棣汗毛倒竖,腿一软倒在了地上,“你……你……”
一众贵女们默默的又退了一步,她们今天算是开眼了,跋扈的宜阳郡主被一个奴婢指着骂竟然没有喊打喊杀,清傲的薛华棣面色如土的摔在了地上。
这位薛贵妃万万不能得罪。
看台正面,一架八人抬肩舆攀上台阶,年近半百的褚太后坐在肩舆之上,昌王护在后面,皇帝走在前面。
到了看台上,肩舆平稳落地,褚太后看向皇帝,皇帝负手玉立,赭黄袍角随风飘舞,并不看她。
反而是昌王箭步上前,伸出手臂,毕恭毕敬:“母后请下舆。”
褚太后没理他,自己下了肩舆。
昌王眼中闪过一丝阴霾,收回了手臂。
“那里瞧着倒是热闹。”褚太后看向左边,那里锦衣绣裙,俱是颜色娇嫩的,应是年轻姑娘家聚在了一处,微微一笑,“她们倒是会挑地方,阿琼可也在?”
皇帝和太后驾到,诸王、公主并勋臣命妇俱都跪拜行礼。
命妇之中崔氏紧皱的眉头微微舒展,刚刚丫鬟报信阿棣被薛妍穗那个孽障刁难,她心急如焚。阿棣纯善,不是那个孽障的对手。
“回太后娘娘,郡主在那里。”
褚太后来了兴致,“过去看看。”
皇帝兴致缺缺。
“儿子陪着母后。”昌王跟在褚太后身后。
“太后娘娘到。”
“昌王到。”
没想到太后娘娘会来这里,众人连忙行礼,宜阳郡主就像见到了救星,噔噔噔跑到太后身前,晃着她的胳膊开始告状。
褚太后怜爱的拍了拍她的后背,看向吴贤妃身边的女子。
后宫的这些嫔妃,包括吴贤妃,褚太后都不在意,因为皇帝不喜欢。
“你是薛贵妃?”
褚太后有些疑惑,她记得当日后宫嫔妃参拜的时候,没有这么个绝色啊。
“妾贵妃薛氏参见太后娘娘。”薛妍穗礼数周全。
褚太后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遍,水水嫩嫩、明艳娇媚,薛家的弃子竟出落成了这么一副容貌。
薛妍穗忍耐着太后的打量,也在暗中估量着太后,虽然她一手养大的宜阳郡主浅薄跋扈,可这位太后不是个简单的人。
“你的脾气倒挺大。”褚太后话里有话,却是笑着说的,让人猜不透她到底有没有发怒。
“妾惶恐。”
薛妍穗垂首,口出说着惶恐,面上毫无惧色。
褚太后眯了眯眼,“你说哀家该怎么罚你?”
宜阳郡主得意的笑出了声。
昌王半蹲着,给薛华棣擦着裙角灰尘的手一顿,面上露出挣扎之色。
“要罚谁?”
皇帝大步而来,身姿清瘦挺拔,黑眸冷冷,触之生寒。
第19章
帝王威压之下,一众人心惊肉跳,乌压压的跪了一地,除了褚太后。
“皇帝怎么过来了?”褚太后流露出迷惑之色,刚刚还兴致寥寥的皇帝怎么来了?
“母后。”皇帝微微颔首,眉眼肃冷,瞥了眼太后脚边的宜阳郡主,“要罚谁?”
宜阳郡主抖了几抖,心中又委屈又酸涩,她才是和皇兄一块长大的,为什么皇兄对她视而不见却护着那个薛贵妃?
“皇兄,薛贵妃让奴婢打我。”宜阳郡主仗着有太后撑腰,头脑一热,冲口而出。
宜阳郡主自认为受了天大的委屈,就像一个顽劣的孩子,理直气壮的告状,却看不出形势,选错了对象。
韩道辉一言难尽的看了看宜阳郡主,这真是太后娘娘养出来的吗?
皇帝冷声:“没规没矩,的确该罚。”
宜阳郡主脸都青了,挨了打的是她,皇兄……陛下心偏的也太狠了。
皇帝不再看她,径自走到薛妍穗面前,眉心一跳,这个女人看似规规矩矩的,眼睛却是亮晶晶的闪着光,竟还对着他眨了眨眼。
狡黠而又妩媚,长睫颤动的那一刻,皇帝心弦一动,深眸里的冷淡不知不觉化成了纵容。
“起来吧。”
四目相对,薛妍穗粲然一笑,握住皇帝指骨分明的手,缓缓起身。
“太后,明明是她……”
“住嘴。”
褚太后第一次后悔把阿琼这孩子养得太蠢了。
宜阳郡主憋着泪不敢吭声了。
看到皇帝与薛家那个女儿交握的双手,褚太后目光闪了闪,她这辈子亲手养了两个孩子,阿琼自小黏人,叽叽喳喳的给她带来许多欢乐,她宠她、放纵她。
可她付出全部心血的却是皇帝,皇帝也曾是她的骄傲,可恨命运弄人,她们母子离心。
褚太后脸上的笑容倏然不见,罢了,以皇帝的冷淡性子竟是真的对薛贵妃上了心,他既然要护着就由得他吧,他也没多少时间了,多个玩意儿陪着也舒坦些。
皇帝的手骨节分明瘦削有力,包着薛妍穗的手掌,竟让她有种被保护的安全感。
薛妍穗跟着皇帝的脚步,挽在臂上的红罗帔滑落,覆在他的手背之上。
走到褚太后身旁,皇帝停住脚步。
宜阳郡主面露惊恐,噔噔倒退两步,她开始惧怕皇帝,他不会纵容她。
“龙舟赛快开始了,入席吧。”褚太后不再提惩罚一事,扶着杜尚仪的胳膊回看台。
“走吧。”皇帝松开了手。
薛妍穗垂目看了几眼掌心,重新将罗帔挽在臂弯,走了两步,猛地回头。
昌王李绪神色复杂的望着她,见她回头,更是皱紧了眉头,眼中流露出失望之色。
薛妍穗被恶心到了。
“薛贵妃。”
皇帝步伐迈得又大又快,视线中不见了那抹秾丽身影,眼眸微敛,回头轻唤。
薛妍穗一笑,小跑跟上。
过了许久,饱受惊吓的一众贵女才缓过了神,纷纷抽出帕子擦拭额上冷汗。
“圣人竟如此宠爱贵妃娘娘,幸好我没有出言不逊,得罪贵妃娘娘。”有人庆幸。
“贵妃娘娘真是姿容绝代,如皓月生辉。”
“嘘,小声点。”有人虚虚指了指薛华棣。
霎时安静下来,往日里高高在上的薛华棣被薛贵妃比得灰头土脸,狼狈不堪,她们虽然心里痛快,却也不敢得罪她。
薛华棣脸色愈发惨白,那些嗡嗡的声音,偶尔清晰的一言半语,都像一柄利刃凌迟着她,她们在笑她吧。
“为什么会这样?”咬出血的嘴唇翕动,薛华棣摇摇欲坠,需要有人支撑她,“绪郎,她不该是这样的,对不对?”
昌王满脑子都是薛妍穗对着皇帝娇笑的那一幕,心神不宁,薛华棣的话入了耳却没入心。
“绪郎,绪郎?”
薛华棣见昌王神思不属,不复往日温柔小意,委屈更是如山呼海啸,眼泪啪嗒啪嗒滴落。
昌王听到哭声,回了神,连忙柔声细哄。
薛华棣终于收了泪,却在看到昌王时不时垂眸看手中的红罗帕时,脑海里像是闪过一道霹雳,想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脸上血色全无。
“阿棣,怎么了?”昌王神色慌张,“来人,去请御医。”
“我没事。”薛华棣艰难开口,夺过昌王手里的帕子扔在地上,脸庞没有一丝血色,“我要阿娘。”
片刻后,人都散尽了,一个小宫女捡起了帕子跑远了。
“荔儿姐姐,给。”
吴贤妃的贴身宫女荔儿将帕子收了起来,回到看台上,压着声音禀报了。
“你先收着,本宫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吴贤妃阴恻恻的瞥向前面的薛妍穗,嫉恨欲狂,陛下从不近女色,竟为她破例了,她凭什么?
薛妍穗感觉到了侧眸回望,挑了挑眉,红唇微勾。
吴贤妃慌忙扭头,心里却发狠,薛妍穗你等着,本宫不会放过你的。
“咚咚咚”
震天的鼓声敲响,龙舟赛要开始了。
看台中央悬了一道珠帘,太后领着内外命妇坐在右侧,薛妍穗坐在太后与吴贤妃中间,倒也怡然自得。
澄江之上,一艘艘雕镂精美的华丽龙舟准备竞渡,每艘龙舟之上,都有数十个头裹绸巾的少年,颜色各不相同。
透过珠帘晃动的缝隙,薛妍穗看到皇帝双手一压,鼓声瞬间急促,激越如雨点的鼓声中,一艘艘龙舟划破江面,飞剑一样激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