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回来。”
“我回来了。”
沈畔这么回复,面对着一室冷清的月光。
第26章 第二十一次填补裂痕
骆珍花很开心。现在她拥有一个即便不认同追星文化也会帮她举展牌打call的好友,一帮还不错的同事,一个她热爱的工作,一个她疯狂崇拜的男明星。
事实上,她开心的表情明媚到有点虚假。
“珍珍,去洗手间?”
“嗯嗯,你们继续玩啊,别等我!”
这么说着她离开了吵闹的包厢,合上门后,双手扶着墙壁,重重叹了一口气。海特是她最喜欢的明星,也是她久别重逢的……
“哥哥,你总是这样。”
骆珍花轻声说,空旷的走廊尽头正站着一个戴圆顶高礼帽的剪影。
“珍珍,好久不见。”
接到来自沈畔的电话时,霍准正坐在一把漆黑的扶手椅上,面前是一个双膝跪地,且不断颤抖的男人。
立在他身旁的R正用轻浮的语气与对方进行交流,交流内容是对方是否逾矩向首都输送毒品。
“先生,你知道我们的规矩。”R嘎吱嘎吱的咬着嘴里的棒棒糖,“魔王的领地,不允许倾销式的毒品输送。”
“拜托……我没有,你知道我只是个小小的供货商……”
是的,小小的供货商,因为接受了某个红色领导者的橄榄枝,就放肆的违背魔王的禁令,给不少年轻大学生强制注入毒品——
男人此时苍白扭曲的表情就像刚刚孵化的蛆虫似的。这让霍准心中又泛起对人类的恶心。
但是他没有说话,只是更加专注于手中的棋局。
这是一个装饰奢侈的巨大房间,穹顶上雕刻着《端庄的维纳斯》,笔触柔美而精致,与波提切利的原作完全相同。霍准所在的位置正好紧邻一面光滑的落地窗,窗外的风景是黄昏下泛着玫瑰色红晕的海水。仿制名画的浮雕,金银,富裕的海景——很明显这个房间不符合霍准的品味——他对面正放着一把正红色扶手椅,椅子上坐着房间的主人。
红皇后又换了一套礼服,这次的衣服是上身小西服与下装骑手裤的组合。她依旧戴着高高的蕾丝繁复的假衣领,暗红色的丝质的长袖有着流线型的优雅,袖口处绣了一层又一层金色的花纹,抬手时能看见手腕里洁白的里衬,像层叠的雪一般覆在她玫红色的手套上。
红皇后举起右手握着扇子轻轻挡住脸:“禁卫军走到e4。”
她身边带着白色面具的侍从立刻躬身,替红皇后移动自己的棋子。
霍准眼睛都没眨,就在红皇后刚报出自己步数时移动了禁卫军。他的禁卫军立在c6的格子上。
红皇后见状摇摇自己的扇子,似乎是在思考下一步的走法:“你今天一直盯着我看。”
她身边的侍从微不可查的僵硬了身体,而R倒是没什么反响,他继续与跪在地上的毒贩交谈。
“嗯。你这件上衣很漂亮。”霍准毫无波动,“我想给我妻子带一件回去。”
红皇后“啪”的一下合上扇子。
“禁卫军到d4。”她冷声说。
轻轻的喀嚓是霍准移动棋子发出的响动,他这一步又是在对方侍从还未摆棋时走了出来。依然是移动禁卫军,到d5。从棋局上看,他就像紧咬着白棋不放似的。
除此以外,房间里的响声只有地上的毒贩愈发粗重的喘息,以及R嚼棒棒糖时发出的“嘎吱嘎吱”。
红皇后皱眉,她不喜欢有人在这么高雅的场合吃低级零食:“你就不能管管你的属下——”
一阵小马宝莉的主题曲响起。浓浓的欢乐的卡通风格打破了房间里凝滞的空气。
“啊,抱歉。”霍准的神情第一次出现明显的变化,他很自然的摸出口袋里的手机,女童带着奶音的“My little pony”刺入红皇后高贵的只听交响乐与大提琴的耳朵里:“不建议我接个电话吧?”
她能说不吗?
红皇后高雅的行事风格只能让她说:“请便。”
“盼盼?怎么这么晚还不睡?”
这是霍准说的第一句话,似乎特定的手机铃声已经让他辨认出来电对象。
媳妇的嗓音有点沙哑,感冒了?“我今天还没给你报备行程呢。”
“我们今天早上说好了。”霍准道,语气柔得让红皇后手中的扇子发出不详的木头断裂声——简直与这人刚才那半死不活的公事公办状态形成鲜明对比,“我晚上有重要的会议,你今天回家后可以直接休息,不用再打电话。”
对面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是一连串吸鼻子的动静。
“盼盼?”
“你这个……唔……混蛋!流氓!大笨蛋!混蛋混蛋混蛋混蛋!呜哇啊啊混蛋呜呜呜——”
当着属下,合作对象,以及审问罪犯的面,被一连串“混蛋”击中的魔王懵了片刻,然后他眨眨眼,语气又放柔了一倍,脾气好的不可思议:“嗯,你说得对。”
“嗯,嗯,我是混蛋,没错。”
“盼盼说的都对。”
“好啦,我是混蛋,你别哭了,乖?”
跪在地上的毒贩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魔王,却被猛然袭来的一脚踢到了颅骨上。他情不自禁的想发出一声惨嚎,却在出声之前被头冲下按在地毯上。
魔王的皮鞋正踩在男人的太阳穴上。霍准将对方踹倒在地后,又对R打了一个手势:他在讲电话,不太方便。吊儿郎当的属下表示明白,他蹲下来把毒贩的两只腿各自折成一个直角,做出这个动作时自然的就像在拧水管。确定对方无法动弹后R走到棋盘边饶有兴致的琢磨起来,并有意无意挡住了红皇后看向霍准的视线。接着霍准的脚尖缓缓使力,毒贩的颅骨传出细碎的“嘎吱嘎吱”,那有点像R口中的棒棒糖。毒贩的嘴角不受控制的溢出血沫,与此同时,魔王的语气温柔到能把人骨头泡化:“听话,盼盼,发生什么了?乖,不哭。”
沈畔决定给霍准打电话是经历了一番心理挣扎的。
刚刚回家时,她决定给自己准备晚饭,再泡澡缓解疲劳。盼盼先打开浴室里的水龙头放水,然后拉开冰箱门,倒出保鲜盒里霍准走之前做好的咖喱——霍准不允许她叫外卖(理由是让陌生男人深夜敲响盼盼的房门太过危险),沈畔已经连着吃了几天的咖喱,实在受不了她就在外面解决晚饭后再回来。没办法,谁让盼盼是连加热速冻披萨都能毁灭微波炉的黑暗料理之王。
下面条能将其整成倒刺状,煮水饺却把肉馅漏的满锅都是,就连最简单的泡方便面,盼盼也能制造又甜又咸又酸又辣的疙瘩汤。
厨房一向是盼盼的禁地。自霍准出差后,盼盼的胃就饱受磨难。
不过昨天已经在陌生的居酒屋里吃过拉面,盼盼认为再次外出去餐厅解决有点奢侈。而且,今天无论如何她都想尝到霍准做的食物。
——不出意料的,在冰箱里放了一星期的咖喱很难吃。再美味的东西,经过一遍遍的冷冻加热后,也会寡然无味。
于是盼盼把碗里只舀了几口的食物倒进垃圾桶,拉开了冰箱里第二个霍准为她准备的抽屉,那里堆满了零食与甜品。
拿出果冻,布丁,薯片,和蜜桃苏打水,打开电视机。
电视节目很无聊,所以盼盼选择第一个放进胃里的食物是霍准在家时她一个月只能吃一次的珍品——冰镇蜜桃苏打水。
刚刚喝了几口,就浑身发冷。
盼盼的身体告诉她,经历过那场惊魂的恐怖片,你已经很累了。
所以她又关上了电视,还没开封的零食堆在沙发上,显得乱糟糟的,毫无生气。这时候洗澡水应该放好了。盼盼在心里告诉自己,泡上一次热水澡,什么烦恼都会消失。她难得心情好转的走进浴室,有点振奋的脱掉衣服,迅速跳进盛满水的浴缸——再迅速跳出来。
她开错水龙头了。这是满满一池冷水。
盼盼一边打着喷嚏一边用浴巾裹紧自己,稍稍擦干身体后直接钻进床上的被窝。顺便一提她忘了带换洗衣服进浴室,所以此时的盼盼只穿着内衣裤。她蜷在被窝里一动都不想动,衣柜离得太远了,反正睡衣这种东西只是为了防范某个解衣服技术出神入境的臭流氓——盼盼相信没有哪个一米八五以上的大男人手指灵活到能在两秒之内解开女人的内衣搭扣。
臭流氓。
哼。
……呜。
那股粘稠的糟糕情绪,在今夜第四次袭击了沈畔,而这回她没有任何逃避的方法。
沈畔决定给霍准打电话。
然而她在开口的第一句问候后就哭了出来。
霍准那边很安静,沈畔猜想是他专门离开了会议室,在走廊上接听自己的电话。
这让她很愧疚,很难受,很讨厌无理取闹的任性的自己。
“对,对不起,我是说,”她不停抽噎着,“我是不是打扰你工作了?”
霍准说:“嗯,没有,没关系。”
“你知道的,我,我不应该对你发脾气,我从来都没有这样过,今天过得特别糟糕,我对骆珍花说话时都用了很冲的口气——”沈畔叙述的逻辑十分混乱,但霍准还是耐着性子听完了她颠三倒四的关于今天日程的叙述。在沈畔提到自己在电影院里想砸东西时,他顿了顿,对着扶手椅上等待自己重新开始下棋的合作对象做了一个歉意的手势,示意自己要去房间外聊一会儿。
红皇后摆摆手,脸色很不好看。
霍准离开了这个房间,转身将房门合上,然后来到走廊旁的窗户边。从窗外吹来的海风很好的消散了他与沈畔的对话。
“盼盼,”霍准皱眉说,“你把被子拉开看一看。”
“什么?”沈畔有点莫名其妙,但她还是听话的拉开了被子。
仅仅穿着内衣裤的身体一览无余,双腿之间一片鲜红。
霍准冷声说:“你是不是生理期到了?”
“然后你今天喝了四杯冰镇饮料?还泡了冷水澡?”他深吸一口气:“你以为我为什么只让你一个月喝一次冰的东西?你有痛经的毛病你忘了吗?沈畔女士?”
哦豁。
霍准只在一种情况下直呼盼盼的名字,这种情况就是他气疯了。
第27章 第二十二章
“真是好久不见。”
超人气新星偶像的便服几乎把他整个人包裹住,起码在这家饭店开狂欢派对的粉丝们没有一个认出他。他的长袖兜帽衫和牛仔裤看上去弱气极了,因为海特瘦小的身形,从远处看会认为他是个姑娘。海特身上唯一出格的装饰大概就是那顶礼帽,但今晚这个饭店聚满了戴着礼帽的演唱会观众们——丝绸圆顶礼帽是海特的个人标志。
但骆珍花是个例外。她靠着化妆室的镜子,双手抱臂,嘴唇紧抿。这个姑娘脸上还涂着“海特最帅”的荧光字样,然而真实的偶像站在她面前时,她的神情却清醒而苦涩,演唱会的疯狂似乎荡然无存。
“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她说,“你不应该来这里,回去吧。”
海特摇摇头,无指手套下的皮肤苍白而冰冷:“你知道的,最近她不允许我回去。”他仰头盯着金黄色的化妆灯,用红色呢绒包裹着桌角的化妆台在灯下蒙着一层暖光。海特把玩礼帽的速度不禁加快了些,嘴里就像在咀嚼什么东西:“她最近要招待一位贵客。她想嫁给他。”
骆珍花忍不住打断他:“你能不能不要再用‘她’来模糊?你我都知道——”
“闭嘴,珍珍。”海特说,手指紧紧捏住帽檐,“对至高无上的红皇后奉上敬意,她是最美丽的……女人。”
“你疯了。”骆珍花喃喃,“哥哥也疯了。不能再这样下去。”
红皇后座下,第一骑士,暗处的未知底牌,【疯帽子】卷起嘴角:“我本来就是个疯子。”
“别说这些没用的话了。”他说,“我来是问你,那个与你站在一起,举着展牌的女孩,是不是叫沈畔?”
骆珍花心里猛地一沉。她想起疯帽子这些年所做的事——尽管她从来没有接触过黑暗面的事,但曾经与他们朝夕相处,通过那两个人的只言片语,总能猜到一些。
“你休想。”她说,喉咙刺痛,“沈畔是我最好的朋友。”
“别紧张,珍珍。”疯帽子只是大笑,“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疯子,杀人犯,无可救药者。
“好啦,好啦,我只是问问——我不会对她做什么的。”疯帽子还在笑,他一边抖动着肩膀一边举起手表示投降:“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有点意外那女孩还活着。”
“多年前我见过她一次。”疯帽子眯起眼睛回忆,“当时她还在念高中——穿校服的样子很符合我的狩猎标准。所以我把她列在了清单里……结果却被狠狠回击了。”
“老实说,那个沈畔还活着真让我感到不可思议。”疯帽子的手指又飞快的转起礼帽,“别看我这样,当时的沈畔才是……真正的疯子。她正常到了一种疯狂的地步,那个晚上——”
他开玩笑似的说:“如果能再见她一次,说不定我会再一次尝试。”
“尝试杀了她。”
海特离开了。或者说,疯帽子离开了。
然而他们的谈话没有得出什么结果,就像之前每次不欢而散的讨论一样。这些年,骆珍花总是无法与疯帽子正常沟通——他本是曾经那个唯一能与自己沟通的人,现在却变成了束缚在那里最坚固的扭曲存在。最后骆珍花索性逃离了那个沿海的城市。
精神病人,与正常人之间,也许真正存在着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