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旗袍很惊艳,使郑冉的气质除了高冷又增添几分端庄典雅,只是,她一开口,说话总不那么讨喜。
“再晚来一会儿,不如直接给阿姨过明年的生日。”
郭尉淡道:“去拿蛋糕,耽误些时间。”
郑冉轻哼了声,目光落在苏颖身上,故作意外:“哦是你,你怎么也来了?”
苏颖还在欣赏她的衣服,几个字生生传入耳中,那语气听上去十分别扭。她本不想与郑冉斗嘴,却禁不住她再三挑衅,笑着:“你都在,怎么能少了我呢。”
郑冉皱一下眉。
苏颖挽住郭尉手臂,声音柔了几度:“我老公的妈妈,自然也是我的呀。”她一句话纠正了亲疏关系,轻轻眨两下眼睛,语气做作却不失调皮。
“你……”郑冉气的不行。
郭尉无声笑了笑,转头看向身边的人,她眼中亮亮的,那一丝狡黠里充满了孩子气。
郑冉捕捉到他嘴角的弧度,顿时觉得被这夫妻俩合伙欺负了。
苏颖接着说:“你今天很漂亮,”顿了顿,小声嘀咕一句:“只是这衣服……”
郑冉下意识低头打量自己着装。
苏颖吞吞吐吐:“没事儿,挺好,衣服挺好的。”
不给郑冉时间反应,苏颖带着两个小朋友先溜进郭尉的房间。
郭尉跟在后面。
她的欲言又止,比直接骂她还叫人膈应。
郑冉拂几下裙摆,一口气憋在胸口,不发泄可能会爆炸,她叫住郭尉:“杨晨前些天和我通过电话,她有回国的打算,你知道么?”
郑冉说完盯着郭尉的脸,想在他脸上看到惊慌失措或是落寞的表情,如果都没有,其他什么微小变化也可以,她这个名义上的弟弟向来善于伪装自己。
郭尉说:“不清楚。”
郑冉抿了下唇,又道:“之前没告诉杨晨你再婚了吧,我和她说起时,她挺意外的。这几年她世界各地散心,只可惜还是一个人。”
“婚礼挺急的,没来得及邀请她。”郭尉握着门把手,转身要进去。
“其实我挺好奇……”
郭尉脚步顿了下。
郑冉说:“想问问你,身边换了一个女人生活,到底是什么感受?”她挽了下头发,紧接着又问:“多年感情说扔就扔,难道不会留恋?不想挽回?是不是你们男人都这么潇洒,经不起时间考验也受不住诱惑,拿得起,更放得下?”
郭尉认真思索片刻:“给不了你准确的答案,”顿了顿,多说一句:“也许经历过就能明白。”
他开门进去了,她转身下楼。
可惜的是,郑冉没仔细琢磨他后半句话的意思,她只沉浸在别人的故事里,心中愤愤不平,痛恨老天太偏心,把世间所有的痴情都给了女人。
她没从郭尉表情中看出蛛丝马迹,无法判断他是真的放下自在,或者只是表面云淡风轻。也许“猜不透”是坏男人的标签之一,正是这种神秘感,才让女人对他趋之若鹜。
还记得那一年,她与杨晨刚刚升入大三。两人相交多年,从初中到大学一直都有着共同的喜好和志向,读美院时,她们同系不同班,有时共用相同的阶梯教室,相同的授课老师,宿舍也只一墙之隔而已。
一整年里,郑冉发现自己的兴趣不单单是绘画,竟沉迷于服饰设计的选修课里无法自拔,杨晨则和几个学姐专心搞画室,她天赋较高,擅长人物素描与油画,风格写实,在当时的校友中已经小有名气。
想想那时候她们踌躇满志,未知的明天是那样有魅力,也因而对未来充满期待。
没过多久,父亲再婚。
郑冉没为此太过伤心或感到反感,她自认比较成熟且善解人意,母亲去世多年,父亲应该有他自己的生活,何况仇女士并没苛待她。
她有个儿子,是隔壁工大的大一新生,没搬来同住,在学校外的居民楼里租了个小单间。
一天,仇女士请她帮忙送几样日用品和吃食,刚好她和杨晨准备去采风,便顺道跑一趟。
他们在教学楼通往食堂的一片树荫下相约见面,郑冉把东西交给他,介绍时,她故意逗他:“这是杨晨,我好朋友,论辈分你得叫声姐姐呢。”
她当时忘了去观察杨晨的表情。
只记得高高大大的男孩视线转到杨晨身上,极淡地笑了下,说了声谢谢,却没加任何称呼。他举止既不热切也不疏离,不殷勤也不腼腆,外表平静,心中想什么让人猜不透。
后来又见过几次面,具体内容已是记不清。
直到有一天,郑冉在杨晨的画夹里发现一幅画?,是男孩洁白的衬衫衣角,在微风中漫不经心舞动的样子。
画纸下面写了两行酸掉牙的文字:暗恋的心啊,就像深埋在土壤里的种子,经不起细雨浇灌,终有一天,会冒出幼嫩的芽尖儿来……
除此之外,她还看到,角落里有个极小的“尉”字。
第10章
郭尉的房间低调简约,整体灰色调,没摆放多余装饰品,只有茶几下的明黄地毯能增加一些活跃气息。靠墙有一排书架,里面的书籍按薄厚和大小秩序排列,多数是他大学时的工具书。
这房间没有太多居住痕迹,却被打扫的一尘不染,落地窗开了道缝隙,清新而冷冽的风钻进来,吹动白纱帘的边角。
苏颖推开落地窗走出去,虽在冬季,眼前也是一片生机盎然的绿色,向远眺望,不规则湖泊嵌在苍翠的树丛之中,湖水倒映着被云半掩的残阳。
天色渐渐变暗,只剩天边一抹橘红将退未退。
没过多久,郭尉从外面进来了。
苏颖回头看了看,也关好落地窗走进去。
“她下楼了?”苏颖问。
郭尉脱下外套,将薄衫袖口慢慢卷到肘部:“下去了。”
他从桌子下面搬出个很大的储物箱,招呼两个小朋友过去,一同坐在床尾的地毯上。郭尉现在的样子松懈随意得多,修长的双腿稍微岔开,裤子略微紧绷,薄衫袖管不规则卷着,露出一截健康又有力的小臂。
苏颖坐在对面的沙发上:“我刚才说话是不是过分了点。”
郭尉只说:“相处的机会不多,你别太介意。”
“你和郑冉有什么过节?她对我敌意挺深,脸那么臭,好像欠她钱似的。”
他笑笑,抬头看了眼苏颖,四两拨千斤地问:“真欠了?”
“怎么会!”苏颖白他一眼:“以前见都没见过。”
郭尉打开储物箱的盖子,里面装着厚厚一沓纸模图纸,两个小朋友不约而同“哇”了声,眼睛快要掉进去。
“欠了也没关系,”他抬眸,慢慢地说:“老公帮你还。”
苏颖脑袋“嗡”一声响,那两个字往常她做戏般叫着不觉得,由他口中说出来,只让她浑身发麻,心跳也跟着加速。
却不由想着,他平时听到会作何感受。这样一来,原本想问问他们之间的历史遗留问题,也不知不觉被抛在脑后了。
她收拾情绪,嘀咕道:“可用不着,钱要分清楚,签着婚前协议呢。”
郭尉摆弄纸模,低着头,笑了下。
他先问顾念:“想折哪一个?”
顾念说:“蜘蛛侠。”
晨晨立即道:“爸爸,我也想要蜘蛛侠。”
郭尉看透儿子那点小心思,目光中带着些许威严:“你好像一直喜欢的是超人。”他停顿了下,温和道:“要不这样,两人先合作完成蜘蛛侠,再一起折超人,考验一下你们的团队合作性,如果完成得好,另外有奖励,怎么样?”
晨晨眼睛一亮:“好!”
他目光转向顾念:“你呢?”
顾念高兴道:“没问题!”
苏颖心中给他竖了个大拇指,又听晨晨说:“考验之前,要先定好奖励的。”
顾念也说:“对的对的,妈妈做裁判。”
“就是,不准耍赖。”
这会儿俩小破孩倒是一条战线了。
郭尉说:“奖励就是,找个周末带你们去野生动物园。但是没那么容易,我也有评判标准,”他从箱子里拿出剪刀和胶水,告诉他们剪裁粘贴的方法,“折痕要清晰,边缘要整齐干净,不能有破损,也不能有其他印迹,明白?”
两个小朋友乖乖点头,脑袋凑到一块,愉快地折起纸模。
夕阳又低了些,细碎的橘色光芒穿透纱帘,照在地毯一角,有小小的尘埃在那片光明里跳跃。
房中极静。
苏颖窝在沙发里,眼皮渐沉。
郭尉问:“要不要折一个?”
她哼了句:“我又不是小孩子。”
储物箱里多是一些零零碎碎的旧物,都是仇女士收集的,有些东西他以为丢掉了,没想到会出现在这里。他拿起一张卡片,上面印着灰色的两层建筑,是大学时的饭卡。又翻到一个折好的马里奥纸模,时间久远,帽子粘合处已经分开,很多地方都露着胶水的黄色印迹,想必折纸之人手法拙劣。
这种环境使他也变得十分慵懒,他缓缓说:“读书时喜欢买纸模,做题做的疲倦,就拿出一张折来消遣。”
马里奥只有郭尉巴掌那么大,他对着窗外暗淡的光线瞧着,表情有些模糊,像是缅怀那段岁月,又像全心享受当下的惬意。片刻后,他把马里奥放回箱子里。
苏颖视线顺着看过去,里面似乎还有相册、奖杯之类的东西,她不禁又想,这男人学生时代会是什么样子。
苏颖忍住去翻一翻那相册的冲动:“是学霸么?”
他毫不谦虚地答:“是。”
苏颖撇撇嘴,过几秒,忍不住笑了下。
几人没在楼上停留太久,很快就到晚饭时间。
仇女士又换一套衣服,喜庆的酒红色花样衬得她脸色极好,头上还绑了条姜黄色发带。
郑朗轩让她许愿,她摆着手一脸懊恼:“又老一岁,有什么愿望可许的,不许了,不许了。”
“少不得。”他和颜悦色:“就祝自己青春永驻吧。”
“哎呀,全是自欺欺人。”虽这样说,她脸庞却带着笑,一看便知是被人放在手心里宠着的,那经岁月洗礼的脸上不见沧桑,反倒带一丝少女的娇羞。
仇女士闭上眼,双手合十,许了个愿。
今天饭桌上倒是坐满一圈人,席间王越彬甚是殷勤,举着红酒瓶忘记先给岳父大人斟酒,反倒先去拿梁泰的高脚杯。
又起身绕了半圈,来到郭尉旁边,一脸谄媚地笑着,“我来给弟弟满上,平时见面机会不多,今天借着仇姨的生日,可要好好聊聊天。”
郭尉不失礼貌地挡了下:“我开车来的,不能喝酒。”
“那有什么关系,就喝一杯,楼上房间都空着,大不了在这儿住下。”
“你们尽兴,我就不喝了。”
对面郑冉轻咳一声提醒,王越彬却不为所动,还要去拿他面前的杯子。
郭尉不想与之争夺,便随了他去。
郑冉双颊通红,不知是羞是愤,压低声音:“王越彬。”
饭桌上一时鸦雀无声。
王越彬抬头,接触到妻子隐怒的目光,这才勉强倒了半杯,然后讪讪而回。
梁泰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举起高脚杯,对着仇女士的方向,笑着说:“晚辈里我年纪稍长,就先敬您一杯,祝您老长命百岁,健康平安,万事顺心,最重要的是,红颜不老,越来越年轻。”
最后一句话说到仇女士心坎儿上,她笑的合不拢嘴,“几个孩子中就你最乖最懂事。”又点着郭尉与郑冉:“他们都不行。”
众人笑了笑,碗筷齐动,将气氛搞活跃。
在这种家庭聚会上,仇女士免不了老生常谈:“梁泰啊,还没女朋友呢?岁数不小了,该谈一个了。”
梁泰笑道:“这不没碰上合适的么。”
“你们年轻人呐,就会拿合适敷衍我们,不试试怎么知道合适不合适呢。”
梁泰说:“您老帮我留意着点儿,只要合您意,我就试试。”
仇女士被他哄得心花怒放,“大家做个证,就这么说定了。”又说郑冉:“你和越彬两人也该抓紧时间了,隔壁徐姨介绍给我一个老中医,据说能调生男还是生女,玄乎得很,哪天我带你瞧瞧去,给我添个外孙女,家里也算圆满了。”
郑冉敷衍地笑笑,王越彬一连声应好点头。
大家又聊了些别的,没过多久,仇女士又把话题带到孩子身上:“虽说现在国家都提倡年轻人生二胎,但也要优生优育,多了不好教育,现在培养一个孩子的钱都能堆成山,光听着就让人有压力。你们年轻人啊也不容易,起早贪黑挣那点钱,最后都得用在孩子身上。”
显然这话是说给苏颖听的,她吃着菜,没怎么搭腔。
郑朗轩瞧了瞧对面的夫妻俩,笑着道:“我倒不这么想,过去那年代每家都四五个孩子,像我一样,现在不也过上好生活了嘛。多了好,多了热闹。”
“那怎么一样的。”仇女士说:“现在的孩子吃得了苦?好比我们晨晨,从小宝贝疙瘩一样宠着,怎么受得了一点委屈。”
苏颖听着想笑,她话里的警告意味已经很明显了。
也许二十岁时,苏颖听到这些话会火冒三丈,掀了桌子拂袖而去也不是没可能。只是,当她经历过风风浪浪,到了现在这个年纪,情绪波动已经不会很大了。
餐桌上众人一时眼观鼻鼻观心。
郭尉朝对面瞧了眼,面色渐沉,已经隐隐透出不悦,刚欲开口,苏颖放下筷子,态度温和地笑了笑:“妈,您放心吧,一个两个都好照顾,不光郭尉工作,我那边的服装店也开起来了,帮他分担一个孩子的生活和教育还是不成问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