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年纪大了,这几年身体也不太好,堂兄应该看开才是,多多保重自个儿的身体才应当是祖母希望见到的。”魏时忍不住劝慰道。
堂兄确实是比上次见面的时候一样瘦,上次见面的时候,乡试兄参加完相识不久,身子熬的厉害又得了病,人自然也就消瘦了。
如今都已经过去一年多了,按理来说,也应该养回来了,可眼前的情况却是人跟之前差不多瘦,想必是因为祖母的事情心里头难受。
堂兄毕竟是自幼就跟着祖母一块长大的,感情自然不必多说,可再怎么样也要好好保重身体,作为孙儿,守孝可是要守一整年的,若故去的人真的在天有灵,也应该不愿看见儿孙因此熬垮了身体。
魏定苦笑,“放心吧,我心里头都晓得,你这次来能呆多久?”
如此消瘦,一部分原因确实是因为祖母去世,哪怕有这个心理准备,也觉得难受异常。
更多的原因是因为劳累,周徒劳顿就不说了,在燕县当差的时候也没闲下来,二叔实在是个不爱管事儿的,他虽得到了历练,可确实也挺累的。
兄弟俩边说边走,周围看热闹的人却是不少,年轻力壮的大都下地干活去了,围过来的大部分都是小孩子,还有一小部分是已经年迈的老人。
远哥儿头一次瞧见这么多小孩儿,很是惊奇,小脑袋晃过来晃过去,一会儿瞧瞧这边,一会儿看看那边,眼睛都快要忙不过来了。
嘴巴里还咿咿呀呀的说着,口水都流下来了。
这也就是自家孩子了,什么模样瞧着都不嫌弃,还得拿出手帕来擦口水,连自己的衣服都顾不得。
堂弟这幅模样,在魏定看来还真是挺……违和的,从来都温文尔雅的人,如今忙手忙脚的照看起小孩子来,多了几分人间烟火气,瞧着还让人有几分忍俊不禁。
果然是成了亲做了父亲的人,跟以前不一样了。
也不知道二婶瞧见这幅场景会作何感想,在燕县呆了一年多,他也算是对二婶有几分了解了,那可不是个能维持面子情的人。
魏家这边的祖宅已经被修缮过了,在整个村子里头应当算是最大最好的一处宅院了,倘若只是住魏家人,那绝对是绰绰有余的,可眼下还有这么多下人呢。
魏时瞧着面前的宅院,也不知道里面还能有几间空房子,带过来的下人实在安排不开,就只能借住到族人家里去了,这也是没有法子的事儿。
大伯和父亲都是一身的青衣,样子瞧上去也比往年要憔悴,尤其是父亲,头上依稀可见白发,不说话的时候还好,说些话来,眼角的鱼尾纹就特别明显。
这样的场景,反倒是比祖母去世的消息更能够触动魏时,鼻子一酸,眼泪就要落下来了。
把怀里的儿子放下来,魏时直接跪在泥土地里,“孙儿回来晚了,未能见祖母她老人家最后一面……”
三个响头,与其说是磕给祖母的,倒不如说是磕给大伯、大伯母和……父亲的。
“你这孩子,快起来,这怎么能怨你。”魏成边说着,边把人扶起来,向来威严的‘大家长’也有慈祥的时候,尤其是面对这个最让他得意的子侄。
正儿八经的家长,倒是有些无措的站在一旁,孩子大了,许久未见,准确的说,七年里头,儿子就只回过燕县一次,平时书信来往的时候,还不觉得有什么,如今再次见面,却是觉得陌生了。
目光不由自主的被旁边的小孩子吸引了过去,这应当就是他孙子魏远了吧,小家伙长得还挺胖乎,似乎是没反应过来,紧靠着娘亲,眼睛却盯着魏时。
小孩子眨眼都已经这么大了,魏仁不得不感慨岁月的流逝,倘若不是母亲的丧事,一大家子人还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聚到一块儿。
出嫁女已经算不得是魏家人了,所以这一大家子里头自然没有魏蓉,也没有孙顺这个外孙。
李氏压根就没出来,连带着她嫡亲的儿子也没出来,眼不见心不烦,时至今日,她也知道这个庶子已经不是好拿捏的了,更何况还有大哥大嫂在,这两个人惯来都是护着那个小崽子的,她要是欺负了那小崽子,还能讨了好去。
李氏不在,魏达也不在,气氛倒是不错,钱氏之前就跟刘枫见过面,还同住了几日呢,两个人光围着孩子就有的是话题可聊。
魏成则是更关心侄子的仕途,信上很多事情都不能写明白,哪有当面询问来的仔细,从户部一下子调到了兵部,也不知道这孩子能不能适应。
“还可以,兵部的差事要比户部少一些,同僚们都很和善,不懂的地方,也有可以请教的人。”
成吧,侄子在算学上颇有天赋,去了户部肯定是能够如鱼得水,但是并不也不差,虽说武将居多,而且能混到里头的都是老兵油子,可顶头上司是亲家,想来应该不会有什么人难为侄子。
除了摊上一对糟心的父母之外,其他方面,他这个侄子的运气都还不错。
魏时跟大伯有的是话可说,亲亲热热的更胜过亲父子,魏定跟堂弟聊了一路,这会儿倒是不着急,安安静静的站在一旁听着,也颇有受益。
魏仁这会儿却是别扭极了,他从未想过兄长跟儿子是这么相处的,向来严厉的兄长竟还有这般慈爱的一面,自个儿的亲儿子呢,面对他这个父亲的时候,应该都没这么真心真意。
魏仁一直都觉得长子对他是有几分濡慕之情的,跟小儿子不一样,小儿子是被李氏教坏了。
可瞧了儿子跟兄长的相处,还真让人心里头不断地往外冒酸气,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俩人是父子呢,他倒像是个外八路的二叔。
‘二叔’心里头难受又别扭,不自觉地对李氏、白姨娘,甚至兄长和长子都有几分迁怒,自己也有几分懊恼。
漫长的心路历程,酸涩到眼泪都快要挤出来了,却被兄长突然打断。
“想什么呢,你们父子俩好不容易见一面,还不好好说几句话,端什么‘严父’的架子。”
还说呢,儿子只去了京城三年,但是在柳州城却足足呆了四年,他们父子俩之所以见面不容易,如今搞得这么生疏,也是有兄长一部分责任在的。
“这不是看大哥跟时哥儿聊得开心吗,我寻思着先让你们聊,我无所谓。”
这话说的,词儿不对,语气更不对。
魏成下意识就皱起了眉头,兄弟俩这么多年没见面,如今不过相处了几天,他这眉头都快打成死结儿了。
一个大男人,阴阳怪气的出这种话,怎么听都不顺耳,更别提那副苦大仇深的表情了。
这就是欠管教,原本母亲去世,他心里头是伤心的,可自打跟二弟见面的这几天以来,心里头的火气就压过了郁气。
二弟这么些年身边没人管教,果然是飘了,正好三年守孝他们都得在老家呆着,飘到天边去也得给他拽回来,长歪了的枝芽都剪了。
都已经是做祖父的人了,要是这么不着四六的,那还怎么教育孩子。
二弟总会有致仕的那一天,万一到时候去京城投奔侄子了,就算是帮不上什么忙,可万万也不能去拖后腿。
魏家好不容易能出个人物,不能被自家人拽到泥里去。
心怀着整个家族的魏成,眼光从来都是往远了、往高了看,是以,亲自带大的弟弟,分量上反倒比不过只在身边呆了四年的侄子。
魏仁对上兄长严肃的脸,到底还是有几分胆怯的,瞬间就知道自己失言了,可又有几分不服气,在燕县,也就李氏能‘欺负欺负’他。
可是跟兄长的管教不一样,李氏也就是只能钻些空子,仗着他不喜欢惹麻烦,把府里头的权和钱都握在自己手里,最过分的时候也不过是做出一些泼妇行径来。
兄长可是实实在在的管教他,就像老子管儿子,先生管学生那样,这让做了多年父母官的魏仁很是不自在。
更不自在的还在后头呢,当老子的有些窘迫,当儿子的却站在一旁无动于衷,又或者说,在大伯和父亲两个人之间,当儿子的是站在了大伯那头,而非父亲这边。
魏仁今儿这心情是没法好起来了。
第100章 二更
一下子见这么多生人,远哥儿这会儿非得要挨着父母其中的一个才行,其他的人谁抱都不让。
血缘关系也没那么神奇,嫡亲的祖父伸出手来,小家伙也照样拒绝。
这让魏仁很是挫败,长子小时候可不是这样的,伸手就让抱,别提有多听话了。
事事都不顺心,魏仁脸也是丧着的,当然了在这样的日子里,哪怕是久别重逢,魏家也没有人会欢天喜地。
钱氏早就给侄子一家留好了一处空院落,不过这么多的下人肯定是不能全都住进去的。
“先尽量安排着,有挤不开的人报到我这边来,我让人把他们安排到附近的族人家里去。”钱氏对侄媳妇还是很和善的,不用对方开口,自己就先把问题解决了。
刘枫自然是承这个情,她初来乍到,还真摸不清楚这边儿的情况,夫君应当是没有管过这些事情的,而且这远也不该男子出手。
祖母的灵堂还没有撤去,魏时带着妻儿前去磕了头,晚些时候还要再去坟前祭拜。
不过在没有用午膳之前,实在是没有这份力气走到陵墓那边去了。
在魏家老宅,嫡母不可能一直带着魏达避开,魏时本以为,要等到从坟前祭拜回来之后才能见到的,没成想到了用午膳的时候,一大家子人就已经整整齐齐的聚在一块儿了。
都是自家人,男女也就用不着分桌而食,围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彼此之间的间隙并不大。
魏时同夫人一块儿跟母亲见了礼,前者拱手作揖,后者屈膝弯腰,都算不得是什么大礼,李氏也只是淡淡的应下了,没拉着许久未见的长子寒暄几句,也没给头一次见面的儿媳妇拿出一份见面礼来。
气氛还真是挺尴尬的。
赵氏原本还会想着二婶跟弟妹会不会一见面就掐起来呢,毕竟一个不讲理,另一个又是出自高门大户,肯定不受气。
倒是没想到两边见面会这么平静,连呛呛几句都不曾,行礼问安之后,两边就当彼此不存在。
就连魏达这么喳喳呼呼的性子,都没出声,不过她可都瞧见了,二婶的宝贝疙瘩翻了好几个白眼儿。
好歹也是读书人,这样的作态,不能让人看轻了去。
魏时是刻意不去关注母亲和小弟,免得更尴尬,也省得让母亲怀疑他对小弟有不好的心思。
所以哪怕见了面,这两个人他也根本就没仔细瞧过,自然发现不了小弟眼中的不忿和鄙夷。
刘枫倒是有不经意的往那边撇过几眼,原本就不怎么好的印象,就更是跌到谷底了。
看孩子养成什么样,就能看出几分婆婆的品性了,果然是如同她想象中的一般,小气又无脑,还有几分执拗。
现在这种情况,但凡是有理智的人,都不会梗着脖子坐在那边儿,瞧着很是硬气,一句软话都不说,挽回的态度也没有。
有理智的人,绝对不会把手里的一把牌打成这样,夫君跟小弟是嫡亲的兄弟,在仕途上是天然的同盟,别说两个人关系好了,只要关系不差,夫君日后都会愿意扒拉魏达一把。
可婆婆现在的态度,魏达眼睛里明晃晃的不忿和鄙夷,夫君又不傻,肯定不会扒拉一条伺机要咬自己的毒蛇。
魏时何止是不傻,在大部分人眼里,尤其是在李氏母子眼里,简直是精明过了头。
一个小孩子,一个府里头根本就没有精心教养的小孩子,借着给嫡姐送嫁,硬是留在了柳州城,没几年就成了举人,进了京城之后,先是拜沈舟为师,之后又娶了刘唐将军的女儿,还成了本朝第一个三元及第的状元郎。
不精明、没算计的人哪能做到如此地步,简直就是卯足了劲往上爬,功利至极,一肚子心眼儿。
这样的人,李氏不觉得她和儿子能讨了便宜去,连白姨娘这个曾经握在手里头的把柄都去了京城,那就更是一分成算都没了。
可李氏也不打算低这个头,眼不见心不烦最好了,反正这一家也在这边呆不了多久,就得收拾行李滚回京城去了,她又何必在大哥大嫂眼皮子底下找不痛快。
李氏作为大人,还是有几分理智在的,可只有八岁的魏达就不成了。
母亲多年的教导,让他并不把父亲放在眼里,这个去京城做官的兄长,也让他瞧不起,一个姨娘所生的庶子,按照母亲的话来说,生来就比他低一截。
魏时第一次遇到对他有敌意的小孩子,去陵墓的路上,已经被踩了好几脚了,他走前面,魏达走后面,山路虽然不是特别狭窄,是上面坑坑洼洼的,还有不少石子儿,并不怎么好走。
小孩子一脚踩在他脚后跟上,说实在的并不是很疼,古代穿的又是靴子,踩一脚也不用停下来提鞋。
但就算是这样的,他好好的在前面走路,还得抱着孩子,平白无故被踩脚,万一不注意,把孩子摔了怎么办。
距离墓地还有五分之四的路程呢,魏时就已经被踩了三次了,路不好走,又不是天色暗了,八岁的小孩子总不可能视力出了问题。
“达哥儿,你走前面,再踩下去,你哥哥就不一定能走到地儿了。”魏时抱着孩子侧过身去。
前面走着的魏成兄弟俩也都回过头来,听这话的意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熊孩子又使坏了呗。
魏成眉头皱起好大一个疙瘩,魏家就没出过这样的孩子,就算是二弟,小时候也没这么淘气过。
小孩子长歪了,那就得掰回来,他鞭子都已经准备好了,还没来得及派上用场呢,守孝的这三年,不光是要把二弟的性子改一改,魏达更得好好教教。
熊孩子是被拧着耳朵给扭过去的,哭声那叫一个震耳,魏时忙着把小家伙的耳朵捂上,却见这小子看热闹看得正起劲儿呢,一点儿都不害怕。
魏达被拧着耳朵,虽然看不见脸上到底有没有泪,可是这哭嚎的声音够响亮,两只手握住大伯的胳膊,想要将其拽开,使了半天劲儿都没用之后,居然敢用脚踹大伯。
这还得了,魏仁和魏定慌着把踢出去的腿按回去,一个训小孩子不听话,另一个劝父亲先把手放下来,今儿还有事儿呢,教育孩子等回到家再教育,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的。
气头上的魏成哪能听得进去,这孩子如此不知礼数,不明孝悌,要不是念着今儿还有这么长的一段路要走,就算是不用鞭子,他用手也能动用家法。
魏家的家法,就是打屁股,在没有发迹之前就是如此了,孩子不听话,那说明是没挨过打,没被打疼,可也不能奔着打伤了去,所以身体的其他部位是不能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