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孩子读书这么操心的老师不多啦,你们两个人要惜福呀!”
看两个家长都不说话了,沈小甜推了一下那个孩子:
“去换衣服。”
扎手扎脚的服务生衣服被换掉了,男孩儿身上穿了T恤和短裤,应该是还洗了脸,至少之前的鼻涕眼泪是都没了。
“老师……”他就站在沈小甜的后面,像个可怜的小鸟。
“哪个行业来钱都不容易,你们看见人家酒吧里跳舞的赚钱多,你们知道他们学跳舞花多少钱么?你以为这是你家孩子的聪明就能解决的么?真学不成,两三年耽误进去,十**岁连个初中都没读完的孩子还剩什么?”
先拿法律法规把孩子父母吓了一顿,沈小甜也不和他们再撕扯,拉着在酒吧里坐下,五个人面前都摆上喝的,她几乎是掰开揉碎了跟这两个家长讲道理。
“这几年纯体力活儿越来越不好做,孩子有机会跳一步,至少以后找工作更容易啊,这么算起来,你们孩子上学到现在也已经七八年了,又确实有天分,这是马上要见收成的时候啊……至于说孩子上学的花费,刚刚我也说了,叶老师给孩子申请了补贴,只要能考上重点,家里也就画个孩子吃穿的钱……”
她的脸上挂着笑,声音是甜的,人也是甜的,白白净净的一双手拉住孩子妈妈的手,大有对方不答应,她就绝不肯松开的架势。
如果她只是个管闲事的路人,自然可以怎么爽快了就把话怎么说,可这个孩子叫她老师。
老师,就要为孩子一段儿长久的时光负责,对家长当头一棒似的喝问可能会有效,但是更多的,是沟通和说服,决不能让家长恼羞成怒,把不堪的情绪再发泄到孩子的头上。
杨家两个父母犹豫了。
陆辛在旁边搭话说:“那孩子就在这儿,说了想要上学,你们要是非不肯让他上,他以后万一没出息,不就把你们给恨上了?我看他这个身量儿,这才十六呢,以后还得长一截,等你们打不动骂不动了,还怎么管他。”
……
终于,这对父母被说服了。
“明天我给你买票,你自己回去。”
听杨凯的父亲松了口,陆辛挑着嘴角一笑,说:
“兄弟,现在买票就是在网上付个钱的事儿,这就赶紧买了吧,赶紧买票赶紧走,别耽误了孩子学习,这孩子出来也快一个月了,这得耽误多少课呀。”
掏出手机,陆辛开始给孩子规划怎么回家,看了一圈儿,最快的法子是现在就坐轻轨去广州,买下午五点的火车票,半夜就到了贵阳了,也有慢车,明天下午也就到了。
沈小甜看了他一眼,笑着对孩子的妈妈说:
“您看这样行么,咱们这就回去收拾东西,你们要是没时间,我们两个就替你们把孩子送上车。”
实际上就是怕孩子的父母再变卦。
三个小时之后,沈小甜和陆辛带着那个叫杨凯的孩子到了广州火车站。
离开车还有一个多小时,沈小甜问杨凯:
“要不要吃点儿什么?”
男孩儿低着头,脸上的眼泪也不知道是流了几次又洗了几次,鼻子眼睛都是红的。
“老师,我会去一定好好读书,谢谢您!”
“我是问你想不想吃点儿什么?”沈小甜拍了拍他的肩膀,“把决心下给你叶老师看,她才是真的为你要操碎了心的。”
“嗯。”男孩儿点了点头。
最后,男孩儿说他想吃肯德基的蛋挞,他刚来广东的时候,他爸妈带他吃过的。
葡式蛋挞和普通酥皮蛋挞的区别就在那层焦糖的外皮上。
男孩儿吃了一口蛋挞,小心地避开了那块黑色的焦糖部分。
沈小甜和陆辛的面前一人摆了一个草莓圣代,这一整天的折腾,他们两个从秋天一下子来拥抱高温的人最大的感想就是没有了食欲。
看见孩子奇怪的动作,沈小甜问他:“怎么了?”
男孩儿有些不好意思,说:“老师,这儿糊了。我烧菜烧糊了也这样,都是苦的。”
“糊了?”
沈小甜笑了,说:“这不是糊了,这是焦糖,焦糖就是糖在高温下发生了脱水变化……你学了化学么?”
男孩儿点点头:“叶老师,提前教过,可是您说的,我们没学过。”
“没关系。”沈小甜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就先记在心里,知道糖经过高温会变成焦糖,就成了这种黑色的,是甜的,你可以吃。”
杨凯将信将疑地咬上去,发现果然没有苦味,他瞪大了眼睛,一下子就咬掉了半个蛋挞。
“我之前跟你和你父母讲了很多,我跟他们说,学好了知识能改变你的未来,但是呢……你看,你知道了焦糖,你就会知道黑色的部分也可以吃,可以一口吃半个蛋挞。”
“这也是知识。”沈小甜对叶雅心的学生说,“这是知识,在改变你的现在。”
“老师,您说的话我懂了。”
男孩儿放下手里空了的蛋挞壳,匆忙咽下嘴里的食物,要找出笔把这句话记下来。
沈小甜笑着说:“有什么好记的呀?知识就是无时无刻在改变你,也改变我……科学家造出了高铁、飞机、手机、网络……还有很多很多东西,所以你叶老师能立刻找到我,我能两天就找到你,还能让你明天就回去,这就是科学和知识对我们的改变。”
“我知道你这次回去,会一直想着自己要在中考里考一个很高的分数,但是学习本身不只属于分数,知识是属于你的,就像你买衣服、吃饭花的都是你父母的钱,可知识不是,你能很快得到它,它也不会离开你。
“你父母可以不让你上学,可是他们不能让你已经获得的知识离开你。”
这是临别的时候,沈小甜对杨凯最后说的话。
然后,她就像一个真正送孩子毕业的老师一样,看着杨凯走进了检票口。
“沈老师!谢谢您!”
男孩儿背着不大的一包行李,手里拎着的塑料袋还装了点沈小甜和陆辛给他买来路上吃的零食,广州站人来人往,他在人堆儿里一下子就能被人淹没。
可他对着进站口的方向鞠躬,沈小甜还是一下就看见了。
“这傻孩子。”她笑。
在沈小甜的身后,陆辛轻轻抱着她。
“唉,走吧,今天咱们的小甜儿老师可是折腾大发、立了大功德了,我得带你去吃点儿好的去。”
“我肚子里圣代还没消化呢!”
沈小甜摸了一下肚子,拍了拍陆辛的手臂,还是忍不住在他的怀里多借一点儿力气。
她真是有那么点儿累到站不住了。
“没事儿,你慢慢消化,咱们慢慢走,想想是吃个蒸汽儿的海鲜呢,还是吃个潮汕锅儿,对了,明天先别走,我带你去吃个早茶呗。”
“好呀,我还真有点儿想吃虾饺了。”
两个人手拉着手,拖着一身的疲惫和放心,逆着人流往外走去。
第74章 脆肉鲩火锅
初到广东的人, 会发现广东人的饮食文化深重到他们的想象,毕竟这是一个打开点评软件能随随便便看到万字长坪的神奇地方。
对于这一点特别,沈小甜认为一个主要原因是他们吃的顿数太多了, 早上早茶,中午午餐,下午有下午茶,晚上有晚餐,半夜还有一顿宵夜,这种吃法, 让人想对吃不在意都不行。
就像米然,刚来广东的时候是个泡面爱好者,来了广东两个月之后就进化每周末都要吃一顿早茶一顿宵夜,原本是吃喝都有点随便的人,后来就进化到了连买奶茶都要货比十八家。
说起来,米然要不是看完电影急急忙忙想去买那家她喜欢的奶茶, 也不会看见姜宏远出轨……
咳,我们还是说吃吃喝喝的沈小甜和陆辛吧。
晚饭, 他们俩最后是七点多才吃的, 找了一家挺有人气街边小火锅店, 吃的鱼火锅。
鱼是广东特有的脆肉鲩, 看活鱼的样子像是草鱼, 其实还是草鱼的一种。
当然,这些都是陆辛说的。
一条鱼被分解的彻彻底底、鱼头、鱼骨、鱼鳍、鱼尾……就连鱼皮鱼背肉和鱼腩肉都做了区分,装在白色的盘子里,端上来摆了一桌。
北京的火锅讲究的是个黄铜打的炭火锅, 四川的火锅因为口味问题什么鸳鸯、子母、九宫格,跟这些火锅比, 广东的火锅从器具上都显着简陋。
端上来的锅子就是安了俩把手的一个盆,里面简单粗暴地煮着白开水,据说是山泉水,聊胜于无地放了几片姜。
“鱼头鱼尾可以先煮哦,一会儿可以喝汤。”
沈小甜端起了鱼头鱼尾先倒进了锅里。
陆辛笑着看她说:“你看你就是常吃这个。”
“还行吧,以前的同事都喜欢吃火锅,要么潮汕牛肉锅,要么是这个,再就是毋米粥火锅了。”
沈小甜承担了下东西的工作,陆辛就主动给她调蘸料,蒜末、葱末、香油、酱油……某种意义上来说,广东火锅连蘸料都简陋。
锅再次煮开,两个人就开始涮鱼肉吃,鱼背的肉是带了一点皮切成了能透光的薄片,一煮就熟了,肉质很脆,就是几乎没有脂肪,一不小心就老了。
不过这个事儿在陆辛的手里是肯定不用担心的,他拿着漏勺,俨然一个绝世神厨的样子,鱼片熟到恰到好处的那一瞬间,他就把鱼片捞了出来,不光捞出来还要立刻分开塞到蘸料里,入味加降温,生怕鱼片自身的余温让它“过熟”。
这活儿他干得龙精虎猛,沈小甜也就乐得不管,坐在那儿等着他来照顾。
鱼皮完全不辜负这个“脆”字,不仅鲜甜,还脆嫩,齿间有声,舌尖有香,也是一烫就熟了的东西。
跟鱼背肉和鱼皮比,鱼腩肉和鱼鳍能让人真正感受到吃到脂肪的快乐,香嫩鲜滑,陆辛说这个脆肉鲩想要好吃得把鱼送到专门的水域“饿”上四十天,就是停止人工投喂,让它们脱去多余的脂肪,还能去除肉里的土腥气。
“我认识的好几个厨子都说,广东人啊,牛肉要够鲜,鱼肉要够脆,舌头是真讲究。”
沈小甜想想自己广东本地的同事,再想想被同化了的米然,点点头,笑了:
“可惜我在广东呆了这么多年,还真没觉得自己变讲究了。倒是回去了一趟再来,仿佛讲究了不少。”
“嗯?”陆辛捞出一个煮好的鱼鳍放在沈小甜的碗里,“为什么呀?”
“因为有人教我怎么讲究。”
“那小甜儿老师你是真学的挺快。”陆辛说话的时候一本正经,“不亏是当老师的”
沈小甜吃了一口陆辛给的鱼,说:“那也是野厨子教的好。”
酒店订的离他们住的地方大概六七百米远,可吃完饭,沈小甜已经连眼睛都挣不开了。
“小甜儿,小甜儿?”
陆辛看看沈小甜迷迷糊糊的样子,脸上全是心疼。
“唉,你呀!行吧,你教书育人,我就把你带回去,养胖了,也挺好。”
人行道上人来人往,属于广州的夜晚才刚刚开始,陆辛的脖子上挂着他们两个人的行囊,身后背着一个睡着的姑娘。
高大的男人一步一步往前走,酒店就在下一个路口,可他的步伐稳得很,走到天涯海角都不会晃。
……
晚上十一点,沈小甜被自己的手机吵醒了。
“你妈生病了你知道么?”
恍惚中接听,她就听见了这么一声,带着恨不能扎进她心里的指责意味。
沈小甜一下子就清醒了。
打电话来的人是她爸。
“你妈怎么养了你这么个没有心的女儿?她病了你都不知道么?”
躺在床上,沈小甜深慢慢吐出一口气,才说:
“爸,您到底是想来告诉我什么?是我妈生病这件事儿,还是你又想拿伤害我来显示您对我妈的爱?我妈生病这件事儿我无从知道,谢谢您告诉我,您还有其他的事情么?没有的话我想慰问一下我妈。”
对沈小甜的父亲沈柯来说,这话大概是扎了他的心了。
“沈小甜!你除了伤害你的家人你还会做什么?啊?工作工作没了,前程前程你不管了,家人对你的关心和爱你全部踩在脚底下!明明是你出了问题!你都要先把责任甩出来么?!”
沈小甜的回答是扣了电话。
看一眼时间,她从床上慢慢坐起来,然后掏出手机,发了个微信给田心女士的秘书。
她妈的这个秘书也跟了她妈很多年了,沈小甜来广东之后一半儿的家长会都是这个姓柳的阿姨给她开的。
很快,柳阿姨的电话就过来了。
“小甜啊,田总是查出来心脏有一点小毛病,没有大问题,她之前不让我告诉你,你也不用担心哦。”
柳阿姨的声音很温柔,可实际上是个身高超过一米七,体格健壮的阿姨,跟着田心女士走南闯北这么多年,光贼就打了好几个。
兼任保镖和秘书的身份,一个人顶好几个用,性价比极高。
“柳阿姨,我现在就在广州,想去看看我妈,您方便把她医院的地址告诉我么?”
“那真是好巧哦。”柳阿姨的声音一下子清亮了好几分,透着喜悦,“田总现在就在广州疗养呢,我把地址发给你。”
地址通过微信发了过来,沈小甜又听柳阿姨说:
“小甜啊,田总真的是很关心你的,母女之间哪里有说不清楚的话呢?田总这一段时间工作上比较忙,你也体谅她一下,一个女人在商场上打拼是真的不容易的。”
“阿姨,我知道,您放心,我会跟我妈妈好好谈谈的。”
沈小甜确实想跟自己的妈妈好好谈谈,谈谈她新的工作方向,也谈谈她有了一个新的伴侣。
看看床边放了一瓶水,沈小甜就知道是陆辛把她半夜起来会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