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脑后还包着白色纱布, 刺眼又恐怖。
一眨眼功夫。
知曼退到病房外。
这寒冷冬日里,她赤着脚,脸色惨白,披头散发。
整个人不见平日美貌, 活像个疯婆子。
陆让看不下去, 立马出门拦住她。
眼睛一瞪, “你要去哪里?”
知曼眼圈一下就红了,几乎要将嘴唇咬破。
讷讷半天, 她扯住陆让大衣下摆, 语气飘若游丝, “傅展年……他是看不见了吗?”
陆让还当她在嫌弃傅展年,冷笑一声。
“是啊。”
得到肯定答复, 知曼浑身一震, “……怎么会的?”
“横梁砸到脑子了,淤血压迫了视觉神经。”
她听不懂。
只能傻傻提问:“能治好吗?”
陆让嗤笑一声,“能啊,开颅手术, 把淤血清了。不过还得专家来会诊一下,看看可行性。当然,就算动手术清了淤血,眼睛能恢复到什么程度,也说不准。”
开颅。
只这两字,都把知曼吓得够呛。
陆让:“小麻雀,可别说我道德绑架你哦,毕竟老傅救的也不是你,和你没什么关系。我给你个选择的机会,进去,还是走?你不是一直想离开老傅么?趁着他失明看不见,我可以帮你安排,让你从此远走高飞,别再互相折磨。”
人有亲疏远近。
陆让觉得自己做法,无可厚非。
他也是天之骄子,和傅展年出身相似,很多行为、想法都出自同一体系。
强势惯了,很少考虑别人心情。
只选最优解。
傅展年已经两次为知曼出事,作为一个替身来说,知曼已经逾越,还不如干脆分开。
知曼蹲在门边,眼睛直直看向光洁地面,一言不发。
仿佛没有听到陆让说了什么。
天寒地冻。
就算医院有恒温暖气,大理石地板上,还是凉意甚重。
知曼赤脚走太久,整个脚背冷得通红。
仿佛毫无知觉一样。
蹲了许久。
陆让已经离开。
顺便将医院门口,闻风而动的记者、狗仔全部拦走。
傅展年这次出事,消息不知道是怎么传开来,一晚上便人尽皆知。
傅家顿时乱成一锅粥。
他们几家关系好,利益关系牵扯也很深,都明确站队,要是傅展年有什么意外,基本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陆让、还有早就脱离圈子的楚宴,都回到本家,去控制场面,稳定人心。
包括傅家那边,不管有什么事,好兄弟们都当仁不让,要替病中傅展年先扛下来。
陆让已经忙了一晚上,听到傅展年清醒,才飞车赶来。
但是很显然。
傅展年想见的人,并不是好兄弟。
……
知曼蹲得脚麻,总算扶着墙,起身。
这么长时间,她其实什么都没想。
大脑完全一片空白。
大家都说,爱情让人卑微。
知曼一直觉得,自己就是爱得太认真、太惨,让自己卑微到了尘埃里。
决心离开傅展年后,她希望自己能不再这么卑微,好好享受一次真正的、纯粹的恋爱。
知曼不想永远寄住在别人回忆里,偷窃本该属于别人的爱情。
可是傅展年说喜欢她。
说爱她呢。
当时,她看起来无动于衷,其实心跳得特别特别快,快到,几乎要从胸腔蹦出来了。
是费了多大努力,才能控制自己,疏远傅展年啊。
如果说傅展年第一个冲进去,从林白露手上救下她,只是为了赎罪。
那这次,他到底是为什么,要听她话,去救蔚箐呢?
难道他也深爱着自己。
不惜搞得穷途末路,卑微万分吗。
……
知曼不敢做这样设想。
她捂住脸。
眼泪顺着指缝流淌下来。
静静流了会儿眼泪。
很快又擦干脸。
知曼轻声挪动脚步,转身,回到病房里。
傅展年已经睡着。
就算是睡梦中,他眉头依然紧紧蹙着,看起来冷漠又严肃,心情很差。
眉眼却好看得不像话。
完全不显年纪,只一派矜贵模样,仿佛要将人魂魄勾走。
知曼坐到病床边椅子上。
她有些冷,抱着膝盖,喃喃自语,“傅先生……”
麻药效果重,傅展年不会轻易被吵醒。
知曼视线直直落在白色纱布上,长时间无法挪开。
说不上什么滋味,她指尖动了下,又顿住。
想去轻抚一下,却又失了那点勇气,只能挫败地放弃。
……
早上八点多。
晨光微熹。
傅展年还没醒,谭羡安先来了。
他拎着鞋和外套,放到知曼面前。
音调温柔,“小知曼,小心点,别着凉了。”
知曼回过神,“嗯”了一声。
又小声问:“你怎么进来的?”
陆让在门口留了人,整楼病房全部被清场,到处都是傅展年自己的、和陆家的保镖,完全一级警戒。
刚刚知曼过来,也是靠陆让亲自把她带上来。
谭羡安虽然是陆让学弟,但谭家并不是陆氏派系家族内。
这种时期,为了以防万一,应该不会放行才对。
谭羡安笑了,“是比较麻烦,特地打电话给陆学长,他们才让我过来的。”
“……谢谢。”
“蔚箐妹妹也醒了,你要不要去看看她?”
知曼一愣。
她抬眼,问道:“箐箐没事吧?”
“一点点烧伤,问题不大,位置也还好,没有破相。就是她老喊疼呢。”
知曼点头,“我……”
抿唇,犹豫了起来。
谭羡安很体贴。
“没关系的,我先陪着她,你和傅哥有话要说就说吧,放心点。”
顿了顿,又说,“也不是你的错,你不要全揽到自己身上。不管是……傅哥也好,蔚箐妹妹也好。知道吗?”
知曼说不出感激。
甚至卑劣地,松了口气。
“谢谢你,真的。”
谭羡安挑眉,“记得之后请我吃饭就好。咱们还要讨论一下小说剧情呢,没忘吧?”
“……”
“那先这样,你记得穿上鞋,别把自己搞病了。我去陪蔚箐妹妹,一会儿见。”
谭羡安起身离开。
顺手拉上门。
说完话,知曼清醒许多。
她摸了摸手臂,又摸摸脚,这才意识到,自己冷得有些发抖。
病房里有卫生间,热水、淋浴,一应俱全。
甚至还有会客室和厨房。
知曼在考虑,要不要去洗个澡。
犹豫这会儿功夫。
傅展年倏地睁开眼,“……曼曼?你在吗?”
语气带上些难以置信。
知曼一下就落泪了。
哽咽,“我在。”
傅展年眼睛一如既往漂亮,只是眼神没神采,直愣愣地对着虚空,看起来有些可怖。
听到知曼声音,他放松下来。
“你来了。”
知曼含着眼泪,拼命点头,“嗯。”
傅展年:“没受伤吧?”
“没。”
“那就好。你那个朋友呢?”
“也没。”
傅展年弯弯唇,“好。”
顿了一下,伸手,“过来。”
知曼主动握他指尖。
又被傅展年用力反握住。
他说:“好久没有好好说话了,曼曼。”
知曼眼泪落到自己手背上。
要强忍着,才能不呜咽出声,不被傅展年发现端倪。
傅展年听到她在小声吸鼻子。
有点心疼。
但是又有点小窃喜。
他本就自私,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若是知曼能因此回心转意,他这也算瞎得值。
出于私心,傅展年没有安慰她,而是突然开口,语气平静道:“但是我现在有点累……你陪我再睡一会儿,好不好。”
知曼手指轻颤。
她答应了。
这病房,样样都是最好。
连病床都和普通病房不一样,很宽敞,躺两个人不是问题。
傅展年不松手,一直捏着知曼手指。
她挣脱不开,只好顺着他力气,小心翼翼地坐到床沿边。
傅展年虽然看不见,反应还是很快,床边微微塌陷,他手臂发力,将小姑娘拖进自己怀抱,立刻盖上被子。
知曼:“……”
这么灵敏,该不会是装的吧?
她伸出另一只手,在傅展年眼前挥了挥。
一点没反应。
眼神毫无光彩,连生理性眨眼都没有。
她死心。
傅展年不知道,刚刚自己差点被小姑娘误解为卖惨。
他只能确定一件事。
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抱着她、躺在一张床上了。
怀里散发馨香的女孩,令他几近发狂。
腰线盈盈一握。
傅展年揽住,将知曼扣在怀中。
很快,他皱眉,“脚怎么这么凉?”
知曼没说话。
傅展年将她双脚放在自己腿上。
他整个人,暖得像个火炉。
知曼也跟着暖和起来。
喟叹。
傅展年又磕磕绊绊,伸手,去摸她脸。
摸到一手眼泪。
他冷下声:“哭什么。”
知曼用力摇头,“……没有。”
“你不愿意陪我就不要勉强。没事,回去吧,叫周特助过来。”
傅展年松手,翻身,赌气般背对她。
知曼脑袋一热,来不及细想,身体先动了。
反手用力勾住他肩膀,她整个人都贴到了男人背上。
傅展年后颈最是敏感。
知曼呼吸洒在他后颈,酥酥麻麻,带着一丝痒意。
她轻声开口:“没有,我没有不愿意。傅先生,昨天谢谢你,你要快点好起来。”
傅展年声音有点低哑,“……只是谢谢?”
“……”
“你知道,这不是我最想听的话。”
知曼沉默。
心跳开始加快,呼吸起伏。
两人身体贴得密不可分,傅展年自然能感觉到她情绪。
傅展年叹气。
翻身,再次将她搂进怀里。
他的吻重重落到知曼脸上、额上。
因为看不见,显得有些杂乱而不择章法。
知曼稍稍抬脸,想说话,恰好被他捉住了唇。
傅展年压抑不住地亲她唇瓣,舌尖顶开她唇齿,作乱。
誓要搅个天翻地覆。
……
十二点。
傅展年可以开始进食。
饭食也得小心翼翼,周特助亲自送过来。
知曼进去洗澡,换衣服。
出来时,傅展年已经坐了起来。
病床上架着小桌板,上头放了好几个餐盒。
听到脚步声,他朝知曼招手,“曼曼,过来,一起吃。”
只是招手的方向,却和她所站位置,天差地别。
知曼眼睛一下就酸了。
低低地应道:“好。”
……
吃过饭。
专家一齐到位,聚集到病房里。
陆让、好久不见的楚宴全来了,还有几个知曼有些印象的面孔,都是傅展年朋友。
会客室还有几个男人,西装笔挺,表情严肃,对傅展年毕恭毕敬模样,喊他“傅总”,应该是下属。
知曼默默退到最边上。
安静旁听。
傅展年找不到知曼位置,有些心急。
那几个专家们争论时,他蓦地开口:“曼曼呢?”
房间里安静一瞬。
知曼连忙走过去,“傅先生,我在这里。”
傅展年松口气,握着她手,将她整个人搂进怀里。
“你们继续。”
被这么多人注视,知曼耳尖都红了。
好在,大家都是专业人士,很快又恢复工作。
讨论半晌。
傅展年平静地问道:“那就做手术吧。”
领头那专家,白发苍苍模样,说:“开颅还是有一定危险。傅先生,您除了眼睛失明以外,没有其他脑部损伤,如果贸然开颅,可能会有后患。”
傅展年:“你的意思是,不该手术?那眼睛还有别的办法吗?”
“一般来说,淤血散了就会恢复视力,这种方式最安全。”
“需要多久呢?”
“这个不能确定,每个人情况不同,可能十天半个月,可能更久。”
傅展年嗤笑一声。
“那就动手术吧,我等不了那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