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把人往死里折腾啊,林小千一听就有点着急:“王爷,我不过受了点惊吓,她们虽有失职,但也不至于赔上一条性命……”
“护主不力,就该有一死。”苏惟丝毫不为所动。
四个暗卫纷纷低下了头,异口同声回了句,属下该死。
林小千赶紧又找理由来劝:“凶手还没查出来,怎么能这样着急忙慌地把在场的人都逼上死路?”
苏惟人还在气头上,毫不松口:“不用她们几个废物,查不出来的话,当日到场的就都给我连坐,我一个接一个收拾!”
林小千都快气笑了,他们都是你家的远近亲戚,无缘无故报复人,你这奸雄还真当上瘾了啊。
但眼下这情况,安抚苏惟还得顺毛捋,她想了想,故意生气地说:“你收拾你的,我只想知道是谁对我这样恨之入骨。”
说完不等苏惟回答,就开始主动盘问几名暗卫:“你们,先说说白天我落水时,凉亭内外的详细情形。”
回话的还是那个高壮女人:“当时是小四在当值,据她说,王妃独自垂钓,凉亭外不时有人张望探看,还有人给王妃送果子,送热茶。”
林小千点点头,的确是,当时苏惟一走,就不断有人过来献殷勤套近乎。她继续问:“那下手的人,是男是女,长得什么模样?”
那个叫小四的,砰一声重重磕了个头:“王妃恕罪,因为来往的都是皇亲国戚,属下便有些松懈。凶手走过来时,属下也不曾多留心,只看清那人一身杏黄丝衣,身量不高不矮,体态微微有些驼背,走路时还有奇香飘过。属下一时不察被香气熏迷了眼,才被那人趁机得手。”
奇香!林小千吃了一惊。白天落水前,她的确闻到过扑鼻的奇香,但因为自己身上佩戴着香囊,凉亭外又遍植荷花,她完全没想到那个凶手也自带香气。
转头去看苏惟,苏惟也是一脸被雷劈了的神情,显然他之前被怒气冲昏了头脑,压根没有详细询问事发经过。
苏惟迅速冷静下来,开始接着问话:“杏黄丝衣?你们是凭这一点,断定那人不是精舍或宾客的下人?”
四个暗卫都点头说是。
然而白天纳凉宴从午间一直持续到晚上,不少人都曾经梳洗更衣,穿过杏黄衣裳的不在少数,单凭衣服是认不出人的。
林小千一琢磨,继续关心重点:“小四,那人眉眼面容,你可看清楚了?”
小四趴伏在地上,不敢起身:“属下那时藏在凉亭后面的大树上,只能看见那人的背影,他手里还举着一把扇子,遮挡住了面容。推了王妃后,他迅速跑进了人群中,属下只顾着救王妃……”
啪一声,苏惟一掌差点拍断椅子扶手,嘴里怒吼着:“原来连脸都没看见,是男是女都不知道!说,你们不该以死谢罪吗?”
“谢罪不谢罪,先等我把话问完。”林小千一句话让他熄了火。
她继续问小四:“月洞门边,你是没认出下手的人,还是认不出来?”
小四还趴在地上不敢起来,闷闷的声音像是从地板上传了出来:“属下在月洞门边仔细看了,诸位宾客,单论体态身形,和那人就没有相似的,而且,而且,那种奇香也没再闻到过。”
她话一说完,林小千和苏惟对视了一会儿,都没有再开口,书房中瞬间安静得叫人心悸。
过了许久,林小千才出声问小四:“若再见到那人的背影,你能认出来吗?”
小四微微抬起头,目光灼灼地说:“属下已将那人背影牢牢记在心中,属下以人头保证,只要再见到那人,一定取他性命,为王妃报仇!”
苏惟哼笑一声,语气冷冽地说:“指望你们几个废物,我们夫妻的人头都不知道要掉几次了。”
小四和其余三人一听,一边磕头,一边属下该死属下该死说个不停。
林小千越听越心烦,直接向苏惟一撇嘴:“她们我还有用,你罚不得。”
正打算让她们下去领罚的苏惟,话一下子堵在喉咙里,他清清嗓子,正色道:“王妃说有用,就再留你们一时片刻。一会儿每人领上十鞭子,再罚月俸两个月,以示警戒。”
四个暗卫知道终于捡回一条命,齐齐磕头,感恩涕零地说:“多谢王爷。”
苏惟一扬眉:“嗯?”
高壮女人立时心领神会,转而向林小千磕了个头:“多谢王妃。”其余三个也有样学样,连声向林小千谢恩。
看林小千眉头皱了起来,苏惟知道她近来转了性子,不再喜欢颐指气使那一套,因而挥挥手,让四个暗卫退了下去。
回头见她眉头拧得越来越紧,他轻轻点了一下林小千的眉心,心疼地说:“别愁了,你落水说到底是我的疏忽,她们领了罚,我也领罚,任你惩戒,如何?”
林小千哭笑不得,拍掉苏惟的手,努力维持住严厉的神色,说:“这种时候,还有闲心说笑。刚才小四说,那人身上也有奇香。”
苏惟神色一僵,继而手上一个用力,把她推到榻上坐好,居高临下地盯着她说:“你只管好好在家将养身体,无须再操心了。”
林小千浑然不觉一样,还继续自说自话:“今日你闻到了吗?涟漪精舍一众宾客中,除了我,蒋家新夫人也佩戴着香气浓烈的香囊。她正巧身量不高不矮,会不会与此有关……”
苏惟脾气一下子又上来了,立刻疾言厉色地说:“无论有关无关,这事你都不要再操心了!”
正飞速思考的林小千被这一句话直接打乱了思路,整个人就是一愣。
苏惟以为是自己语气不善,吓到了她,因此软下声音,轻柔地说:“我再多挑几个精明干练的暗卫跟着你,一定保你日夜平安。你还像过去一样,只管每天高高兴兴地玩乐就是了。”
林小千喃喃地说:“可有人存心害我,我怎么能眼睁睁地坐以待毙?”
苏惟蹲了下来,握紧她的双手:“是,你这一落水,说明有人已经暗中以你为敌。不管这人是因你而起的私怨,还是因我而起的报复,我都不会放过他。这其中免不了阴谋诡计、恶斗厮杀,我不想你看见,也不想你因此烦恼。”
他仰起头来,看着林小千,斩钉截铁地说:“所以,一切交给我。你信我,今天的事一定不会再发生。”
看着他真诚炽烈的眼神,林小千一时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没等她回话,苏惟立了起来,轻轻坐到她身边:“你白天受了惊,该多躺会儿补补元气才是。”
这话林小千左耳进右耳出,她心里还是不想放弃,有敌人虎视眈眈想置她于死地,她怎么还能放心玩乐呢?
不能正面出击,就要迂回作战,林小千正想着找个什么由头,再和苏惟争取一些参与的空间。
苏惟忽然长臂一伸,搭在她的肩上,轻声说:“怎么?累了不想走?要我抱你回去?”
林小千满脑子的想法呼一下被他的炙热气息吹跑了,他越靠越近,眼看就要贴到她的耳边了。
忽然外头啪啪几声,有人在敲门,继而响起了杨公公的声音:“王爷,上朝的时辰到了。”
两个人一起望向窗外,果然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五更天到了。
林小千轻轻一推苏惟,没推动,红着脸说:“王爷还是先忙正事要紧。”
苏惟贴在她耳边,用气音说:“你若是还不安心,我告假陪你一日好了。”
第五十章
林小千的脸红透了, 你, 你,你了好几次, 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苏惟突然头一低, 下巴搭在她肩膀上,嘿嘿嘿笑了几声, 带的林小千也跟着身子微微晃了两晃。
肩膀上沉甸甸的,但林小千的心软得一塌糊涂。夜里这一番审问, 说明她落水是敌人故意下黑手, 要对自己除之而后快,确定了这一点,她竟然没有惊慌失措。
因为眼前这个男人为此自责,为此大动干戈, 还愿意推掉一切公务, 陪在她身边来安抚她的情绪。好像因为他的存在,害怕, 恐惧, 担心, 统统被隔离在遥远而不可触及的地方了。
现在, 整个世界, 仿佛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呼吸声,他的轻笑声,还有自己的心跳声。
心头滚过无数的想法,但话到嘴边, 林小千只想让苏惟不再担心:“我……”
她轻轻转头,刚吐出一个字,没想到苏惟还维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一不留神,她的嘴唇就擦过了苏惟的脸颊。
感觉到嘴上滑过一片温热,林小千愣了,一双眼睛呆呆地看着苏惟。苏惟脸上的笑意越来越大,猛地一伸手,圈住林小千的脖子,轻轻勾到自己面前。
苏惟的一呼一吸轻轻喷到她的脸颊上,像是刺啦一声点燃了林小千身上的引线。不等她反应过来,他已经一个轻吻,印到了林小千的樱唇上,又迅速离开。
轰一声,林小千觉得引线一下子烧到了尽头,自己脑海,心里,都噼里啪啦地开始放烟花。她呆愣着,毫无意识地向后微微一缩,脖颈后的大手却一用力,更把她推到苏惟面前。
苏惟英挺的鼻梁靠了过来,轻轻碰了碰林小千的鼻尖。他微微侧头,正打算再吻上去。冷不丁砰砰几声巨响,惊醒了沉醉中的两个人。
两个人微微分开,慢慢捡回意识,才发现是门外的杨公公在大力砸门。
原来他见半天没人应声,担心苏惟关在里面出事,一边砸门,一边高声大喊:“王爷!王爷!该上朝了,您听到了吗?”
苏惟听得心头火气,站起来冲着门口骂了一句:“住口!一大早吵闹什么!”
门外瞬间没了动静,苏惟回头又去看林小千。
林小千头低得恨不能扎进地缝中,蚊子一样低声嗡嗡地说:“还是朝政大事要紧,王爷无须为我担心。”
苏惟有心再逗一逗她,外边的杨公公又聒噪起来:“王爷,再不更衣,上朝就迟了。”
“我,我很好,王爷不用,不用告假。”林小千还低着头,嘴上磕磕绊绊地说。
苏惟看着她通红的耳尖,心里感慨万千。
最近这一段日子,自己名义上那个骄横妄为的妻子性情大变,不但为人处世越来越聪慧通透,连落水之后也冷静果断不借机生事,完全不像过去那副样子,只知道一味胡闹痴缠着自己。
这反倒叫自己对她更是怜惜疼爱,恨不能时时护在身后。协理朝政几年,自己从未因私事缺席早朝,但今天他宁愿告假,在家好好陪她一日。
苏惟刚想说,我不去了。林小千已经站了起来,低着头又推又拽,把他往门口送:“快些走吧,别误了皇上的大事。”
送到门口,她亲自开了门,不顾杨公公目瞪口呆的尴尬神情,一使劲就把苏惟推出了门,又飞快地把门扇一合,给了苏惟一个闭门羹。
苏惟哭笑不得,想想今天是各州监察御史回京述职的日子,还是不好随意告假,于是立在门外,详细嘱咐了她吃食、用药等诸多事项,才依依不舍地去了卧房更衣。
听着他走远了,林小千才缓缓打开一道门缝,看着苏惟的背影在漫□□霞中越走越远,直到消失在花木树影中。
她还在发愣,文秋已经带着几个小丫鬟找上门来了,说王爷吩咐,要她吃完早饭,回去好生躺着睡觉。
容不得林小千发话,她已经身不由已地被推着洗漱更衣、用早饭,没多久,就又躺回了自己的床上。
可这时的她哪里还睡得着,左躺,眼前是苏惟下巴搭在她肩膀上轻笑的情景,右躺,眼前是苏惟轻轻吻过来的样子,最后只能捂着眼睛,窝在床上偷笑。
笑够了,望着头顶上的床帐,林小千又惆怅了:到底该不该告诉苏惟,她其实是另一个林小千呢?
她正左思右想天人交战,文秋忽然急匆匆地敲了一下门,就直接冲了进来,嘴上喊着:“王妃!宫里来人了!”
林小千心里一惊,生怕是宫里出事,赶紧换了衣服,化好妆面,急忙出去迎接。
等见着人,她才松了口气,来人是皇后宫中的大太监,不为别的,只是奉皇后懿旨,带了太医院的三位御医来给她把脉会诊。心中明白这是姐姐关怀怜爱的心意,林小千只好耐着性子,听完了三位白胡子老御医絮絮叨叨的医嘱。
刚送走大太监和三位御医,林小千还没来得及喝一口水,又有人来报信,说是魏王妃、乐善公主、同安郡主等,差人送了问候的帖子和几味补品。
她才拆了两封信,新的问候礼又来了。之后一上午,络绎不绝地,凡是出席过纳凉宴的各公侯王府,都登门送了礼物过来,王府上下单是收礼就忙得应接不暇。
最后还是文秋出主意,支起一张大桌案,摆好各色礼物,等林小千一边过目,一边报上送礼者的姓名身份。
因为各家都打着让她落水后将养身体的幌子,送来的大都是人参、燕窝、灵芝、辽参之类的滋养补品,林小千瞧了几样也没什么新意,正说要走,忽然一阵香气徐徐飘了出来。
她心里一惊,亲自上手在小山一样的礼物堆里一件件翻找,很快翻出一个镂金缂丝的香囊,再翻一遍,又翻出一个定窑瓷盒和汝窑瓷罐来,瓷盒里装的全是胭脂水粉,瓷罐里是满满的玉兰香膏。
林小千按捺下心里的惊涛骇浪,挥退屋子里的小丫鬟小太监,只问文秋:“这几样是哪家送过来的?”
文秋查了一遍名册,才满脸诧异地回说,这几样是安乐侯、寿安侯、忠顺郡王世子送来的。
林小千反复翻看着香囊,又问:“不是各府夫人,是他们自己送的?”
文秋又看了一眼名册,不敢置信地说:“是,记账的管家特地写了,是各府管家,应着几位侯爷世子的名字送的。”
林小千把香囊啪一声甩回桌上,心里满是疑惑。为什么?在晋王之后,又有人毫不避讳地送这些暧昧物品过来?
送礼的这几个人,她不是第一次见,此前几家来来往往,并无异常,怎么自己一落水,他们突然和失心疯了一样?难道自己是在纳凉宴上无意中做了什么出格的事,引起了他们的误会?
于是和过电影一样,林小千开始重新审视自己在涟漪精舍的一言一行。
还没等她理出个头绪,杨公公颠着肥硕的肚子走了进来,喜滋滋地报信说:“王妃!蒋首辅府上有消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