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姚玉容身后的麒初二愣了一下,但他毕竟不能正面违背教官的命令,只能不安的看了一眼自己的搭档,迟疑的退了出去。
而看着姚玉容还站在原地,凤惊蛰不耐烦的敲了敲桌子,烦躁的吩咐道:“还愣着干什么?!把粥放上来。”
“哦。”姚玉容连忙上前,手忙脚乱的将一碗白粥放好,又从食盒底层,端出了几碟小菜。
她匆忙又讨好的放好筷子和勺子,似乎希望用贴心的服务,来弥补迟到的失误。
对此,凤惊蛰不屑的冷哼了一声。
不过,一口粥喝下去以后,他的脾气好像就平缓了许多。
等到一碗粥都喝完以后,凤惊蛰默然了片刻,忽然道:“你好像和冉初七关系很好?”
“嗯?”姚玉容心中一跳,“还,还好。”
“他不是个引人注意的人……你为什么会注意到他?”
“其实,我一开始注意的不是他……”姚玉容似乎有些茫然,不知道教官为什么会问这些问题。但她犹豫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还是“实话实说”道:“我一开始注意到的……其实是麒初二。”
“嗯?”
“因为他很显眼呀。”姚玉容开始吹了起来,“初二在班上很多朋友,男孩子都围着他转,好像是头领似的,一呼百应。他每天都显得很自信,很张扬……十六那时候很安静,跟他完全不一样,所以我就有些好奇。”
“然后那天他说要去堵冉初七,我就有点好奇,冉初七是谁?初二为什么要去堵他?就跟着去看了。然后发现是个和我们院子里养的兔子一样的小男孩……很可爱。然后我就,当时对初二有点失望吧……然后初七大概觉得跟我在一起不会被欺负,就很粘我。我也挺喜欢他的。”
凤惊蛰盯着她那无懈可击的笑容,过了好一会儿,才道:“……那你知不知道,凤十六和冉初七,其实是亲兄弟?”
姚玉容微微一愣,演技在这一刻完全爆发道:“咦?我……我不知道啊。十六对他很不好的……”
“是啊。”凤惊蛰眯了眯眼睛道:“有时候,不好的甚至都有些刻意了。”
“唔……”姚玉容表示赞同道:“其实我有时候也很奇怪,他为什么那么针对初七……”
说到这里,她困惑道:“咦,他们是亲兄弟,为什么感觉他们自己好像都不知道?”
“都不知道吗?”凤惊蛰危险的重复了一遍,“我看未必吧?流烟,你知不知道,我已经放过你很多次了?”
但就在这时,忽然从甲板上传来了什么重物落水的声音。
九江上船只众多,他们又已经渐渐靠岸,一时间,周围的船上,岸边的人们,霎时都沸腾了起来,纷纷喊道:“有人落水了!救人啊!有两个小孩子落水了!!”
凤惊蛰脸色一变,立马站了起来。他无暇再去顾及姚玉容,便朝着甲板冲了过去。
姚玉容跟在他身后,慢悠悠的走出房门,却微微一愣,发现麒初二并没有离开,而是一直站在门外。
这时,九春分已经跑了过来,正好在半路上撞见凤惊蛰,连忙惊慌的喊了起来道:“教官!教官!刚才凤十六背着冉初七走上甲板,然后直接跳下去了!!”
凤惊蛰一声不吭的掠过他,九春分又有些疑惑地看了一眼他身后的姚玉容和麒初二,似乎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但犹豫了一下后,他还是跟着凤惊蛰一起跑出了船舱。
船舱里顿时只剩下了姚玉容和麒初二。
她有点尴尬的看了一眼麒初二,不知道他听见了多少。“……要不,我们也去看看?”
麒初二却顿了顿,有点吞吞吐吐道:“你……”
“嗯?”
“你不要……”
姚玉容很难听清他在说什么,她忍不住靠近了些许道:“我听不清……”
麒初二这才顿了顿,一口气说完了:“你不要对我失望。”
说完之后,他犹豫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我以后不会了。”
第六十二章
凤十六和冉初七的跳水, 在月明楼内——虽然暂时只限于这座画舫里——引起了轩然大波。
甲板上原本就有很多人, 而一开始人们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事实上,在脑海中完全没有“逃跑”这个意识的学生,根本就想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大家都目瞪口呆的趴在栏杆上,低头去看凤十六与冉初七消失的涟漪。
不少人明明是看着他们跳下去的,此刻却因为无法理解那样的逻辑, 而自我梳理了记忆,变成了他们大概是不小心掉下去的。
一些教官比凤惊蛰赶到的更快, 水性比较好的, 直接就跟着跳了下去。除了他们之外, 那些在江上讨生活的汉子, 也非常热心的紧接着跳了下去。
一时间, 水面上倒是有许多人,都在奋力朝着涟漪尚未散去的落水之处游去捞人救人。
有些人大约是因为民风淳朴, 有些则大约是因为……觉得捞起来没准能得些赏钱。
其中不乏水性极佳之辈, 然而那两个孩子,沉入水中,没有挣扎, 没有惊慌,甚至都没再露出水面, 仿佛鱼儿轻轻甩了甩尾巴,就转换了方向, 眨眼间便不见了踪影。
一时间, 最先扎入水中的教官们还能追在他们身后追赶一会儿, 而那些后到的汉子们,赶得早的,也只能惊讶的看着那两个孩子灵活轻盈,简直不似人类般的游走了——至于后到的,就干脆什么也没看见。
不一会儿,那些原本准备捞人救人的人们,就纷纷浮了起来。
教官们脸色阴沉,其他单纯的船户渔民,神色却皆是惊惶又不可思议。
他们面面相觑,在这种情况下,人们下意识的会扎堆抱团。不少人都认出了自己的熟稔之人,便立马朝着他们聚了过去,低低的议论了起来。
后来的人一脸迷惑道:“怎么回事?”
“你看见了吗?”
而先到之人却往往神色紧张道:“嘘!”
他们神色不安的制止了旁人的询问,只说:“回岸上再说!”
“怎么了?”
“龙王……”但也有些不那么讲究的人,受不住被人催逼,忍不住压低了声音,倒吸了一口冷气道,“是江龙王把人带走了。”
靠水吃饭的人,对水总是充满了敬畏。海有海龙王,江有江龙王,海有海路,江有江道。想要在水上讨生活,平日里对龙王的祭祀献祭绝不缺少。
而遇见这种无法解释的事情,第一反应,便是龙王显灵了。
否则,谁能解释两个孩子平白无故的突然落水,又仿佛无需呼吸一般的,比那些在水里混了几十年的汉子更加灵敏轻盈,仿佛一直都活在水里一样,只让人瞧见他们悠然远去的背影,转瞬便不见了踪影?
凤惊蛰赶到船头的时候,看见的就是准备救人之人纷纷转头上岸,而抢先入水的同伴们浮在水面上,只是神色严峻的朝着他摇了摇头。
甲板上的学生们则惊疑交加,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等到画舫靠岸,月明楼的教官不甘心的再去请人捞尸找人,那些汉子却纷纷退避三舍,忌讳不已。
为了不错过送人入宫的时辰,教官们没办法,只得先把该送走的人送过去。
但剩下在船上的人,却也被严令待在各自的房间里,闭紧门窗,不得随意外出。
凤十六和冉初七走了。
姚玉容很清楚,若是一开始没能抓住他们,现在,也绝不可能再有人能抓住他们。
而他们之所以选择在众目睽睽之下直接跳船,其一是因为周边船只众多,想要完全掩人耳目,并不可能。
其二,则是为了尽可能的摆脱其余人的嫌疑——
姚玉容对犯罪并不熟悉。但她起码知道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不在场的证明。
凤十六和冉初七是自己跳下去的。事发当时,她又正和凤惊蛰在一起。不管怎么怀疑,都没有人能够拿出她与此事有直接联系的证据。
她靠在窗边,这么想着,慢慢回顾整件事情还有没有什么漏洞。而虽然窗户紧闭,但她仍然能听见码头上走动的汉子们各自交谈讨论的声音——
“这年头……真是邪了门了……”
“是啊。前几天先是天狗食日,又是日夜颠倒,又是北斗旋转的……好多人都说是天地倾覆,日月移形之相……”
“什么意思?皇爷又要换人了?”
“我看是哦。”
“江龙王是不是不满三牲四畜,想吃童男童女了……”
“我听说若是圣君坐镇,四海靖平。这江龙王今日吞掉了两个孩子,说不定就是当今皇爷镇不住他,于是凶性大发了呀!”
“嘘!!朝廷严令讨论这等鬼神之说!你们不要命了?不要命了也不要牵连我等!”
联想起当时【晦魄环照】的范围似乎是以国家势力为范围的,一时间,姚玉容不禁对南秦躺着也狠狠中了一枪的秦帝表示十分同情。
麒初二和她一起被关在房间里。因为刚才不小心说了太过服软的真心话,如今他坐在床沿,还有些不大好意思。
这种羞耻,让他不大自在的时不时抬头瞥一眼蜷在窗边木椅上的姚玉容,却又难以开口。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有些闷闷道:“你……你还好吧?”
姚玉容转头看了他一眼,“还好?”
“真的吗?可是……凤十六和冉初七都落水了。你不担心吗?”
“……”姚玉容沉默了一下,然后才很漠然的扭过脸去,继续听着窗外飘来的交谈。“不担心。”
麒初二却不能理解。他惊异道:“为什么?”
“为什么?”姚玉容这次头也没回,“因为他们若是没事,我就无需担心。他们若是出事了,我担心也没用。”
这其实是一句非常有道理的话,但在大部分的情况下,它听起来都稍显冷漠和无情。
这种漠然,让麒初二忍不住走了过来。他想不明白,姚玉容之前和凤十六,冉初七的关系那么好,现在为什么却能这么冷酷。
他坐到了她对面的椅子上,看着她皱眉道:“那我如果出事了,你是不是也会这样,一点都不关心?”
姚玉容这次才又看向了他。她微微塌下了些肩膀,好像有些无奈,“……你不一样。”
听见这话,麒初二的精神莫名的微微一振道:“什么不一样?”
“唔……”姚玉容却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明,她扭头又看向窗户,嘟嚷道:“反正你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