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玉容也好几次在课间休息的时候,瞧见一伙人把他堵在角落里。
偶尔碰见那个孩子,他白净的面容上,总会带着些淤青伤口,神色也越来越谨小慎微。
姚玉容不想惹事,她需要隐瞒的事情本来就已经够多的了,她只想不生波澜的活的更久。
更何况,她始终记得,自己身旁的同窗们,将来都会成为杀她全家凶手一般的人。
从这个层面上来说,她可以很冷漠的旁观着未来的杀手欺负另一个未来的杀手,心中却不会有任何波澜。
而人的恶意似乎会受到环境的影响蔓延,很快,有二年级的男生也会对冉初七招来喝去的拿来取笑打趣。
当某一天,一群人低笑着商量等会下课后去堵初七,扒他的裤子看看时,姚玉容惊讶的发现,身旁的十六猛地握紧了拳头。但在察觉到她的视线后,他抬起脸来,试图用一如往常,面无表情的模样解释道:“你不觉得有些人真的非常无聊吗?”
……但根据姚玉容这一年来对他的了解,他对一切都漠不关心,甚至比她还要冷漠,这次却会因此发怒,总觉得有些反常。
她不愿放过一切异样之处,捏着衣袖,想到了自己剩余的四张卡牌,其中有一张,名为【聆音察理】。
这张卡牌上有一行小字,似乎是在解释这张卡牌的效用:
【聆音察理,鉴貌辨色。】
聆听别人的声音洞察其中蕴涵的道理,观察别人的表情辨认对方真实的心情。
姚玉容犹豫了一会儿,对着凤十六点下了这张卡牌。
很快,她面前便显示出一排文字:
【凤十六】与【冉初七】为同父异母之兄弟。
全家被月明楼所灭后,【凤十六】与【冉初七】年岁尚小,收养入无缺院。
【凤十六】仍记得灭门惨事,矢志复仇。但【冉初七】已然遗忘了所有进入无缺院前的记忆。
【凤十六】不敢被人发现他仍然记得弟弟,以免两人皆受殃及,一直刻意回避与【冉初七】的接触。
!!!
姚玉容没想到,自己的搭档心中居然还隐藏着这么一件事情!
而且,她竟然会就此发现一个同伴!
——覆灭月明楼这种事情,一个人的力量终究有限,能有个帮手——还是最亲密的搭档——那简直再好不过了!
于是那天下课之后,姚玉容雷厉风行的拽着凤十六一起,在一群人堵住了冉初七的时候,堵住了他们。
姚玉容认出了其中为首的是麒麟院的麒初二,他瞧见她拉着凤十六的袖子,便一脸怪笑的凑了过来。“喂,这不是木头夫妇么?干什么?”
姚玉容因为人设显得比较高冷,和凤十六一样话很少,表情也很少,一年多以来作为搭档磨合得十分稳定,便被不少人取了个外号,叫做木头夫妇。
姚玉容和凤十六都没有理会这些无谓的事情,她只是很干脆的松开了十六,然后指着那一群人,看着他认真道:“打。”
凤十六也没想到她把他拽过来,会给出这么一个“指示”,一时之间,竟然愣住了。
麒初二闻言也皱起了眉头,他捏着拳头,恶声恶气道:“谁敢多管闲事!”
他还没长到年少慕艾的年纪,因此姚玉容的容貌丝毫没有影响到他,让他生出任何示弱的想法。不过这孩子大概是接受了不能和红颜坊的女生动武的教育,所以只是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便和自己的小弟们一起丢下低着头抱着自己瑟瑟发抖的冉初七,朝着凤十六走了过去。
他们径直的无视了站在一旁的姚玉容,盯着凤十六,似乎还掺杂进了些许他们无缺院几院之间的内部恩怨。
只见麒初二猛地推了一把十六的肩膀,张狂道:“凤院的了不起啊!”
然而他话音未落,刚刚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凤十六,突然一脚抬起,猛地踹在了麒初二的肚子上,气势凶猛如虎,竟然将毫无防备的麒初二踹飞了出去。
他原本沉默寡言的像是一根木头,此刻却宛若一只凶兽,凶狠而充满了野性的一步迈出,便与其他剩下的男孩子打成了一团。
——确切来说,是单方面狂揍不止。
因为他的气势太过猛烈,骇的其他几个男孩子根本不敢正面抵抗,只能硬抗下十六的拳打脚踢,连忙拽着捂着肚子脸色惨白,好半晌都没法直起腰来的麒初二,慌慌张张的逃跑了。
姚玉容突然有些担心,那一脚踹的那么凶,会不会让麒初二伤得太重,万一他出了什么事……
就在她犹豫之时,凤十六却喘着粗气,看也没看依然蜷缩在角落里的冉初七一眼,径直从她身边咬着牙,竭力保持漠然的走过道:“走了。”
姚玉容只好先着手处理这边的事情。她拉住了自己的搭档,让他站在这里等一下,便朝着冉初七走了过去。
她是特地为他而来的,自然早有准备,在身上带了许多药物。
见他低着头紧紧抱着自己,姚玉容只得蹲下去,伸手抵在他的下巴处,将他的脸庞抬起。
不过,他的脸上除了满是畏惧瑟缩,眼眶泛红,脸色格外苍白以外,倒是没有多少伤痕,显然那些欺负他的人刻意避开了他的脸,免得引起注意。
然而,从他被人扯松了的衣领处往里看去,便不难发现他身上遍体鳞伤。
姚玉容以往的想法很消极,她总想着“我没有办法改变学院的教育,这些人以后都会是我的障碍,我的敌人,完全没有深交的必要”,即便面对着青叶,小怜的时候,她也是演戏居多,从不敢表露出自己的真实想法,只有面对红药时,才心思略感复杂。
但现在,她却发现了一个可以真正信任的人——她与十六的目标,竟然是一致的!
连带着,她觉得初七也可以改变。
她愿意释放善意,愿意主动敞开自己的心扉——不过,当然,即便如此,在月明楼内,所有的一切都必须慎之又慎。
姚玉容可不会傻到立刻将一切都说出来。
为了安全,必须相互试探,小心接触……
这么想着,她松开了初七的下巴,低头从衣袖里拿出了伤药。冉初七却没有再把头低下去,他愣怔怔的看着眼前的女孩握住了他的手臂,动作轻柔的撩起他的衣袖,看着那些淤青擦伤,微微蹙起了眉头。
“十六。”
她叫了一声。
凤十六慢慢的走了过来,“做什么?”
他语气生硬道:“你管这个冉院的人去死?”
他明明很关心他,可是,却因为害怕自己的关心为他们两人带来灭顶之灾,而不得不用最尖刻,最冷漠,最伤人的态度去伤害自己最重要的亲人。
想到这点,姚玉容不禁觉得有些萧索。而察觉到冉初七因为十六的话而畏缩的抽了抽手,想要把自己的手臂从姚玉容的手中抽离,她叹了口气道:“你少说两句吧。”
她将药瓶递给他,说:“帮我打开。”
十六皱着眉头,似乎很不耐烦,很不情愿的打开了。他朝着姚玉容递了过去,她却没有接,而是直接在他手中的药瓶里轻轻挖了一小块药膏,然后轻柔的在小男孩的伤痕处涂开。
“痛吗?”她小声的问道。
冉初七呆呆的看着她,下意识的点了点头,随即又猛地摇了摇头。
他乖乖的让姚玉容上完了药,凤十六也沉默不语的站在一旁,好像变成了木头一样,给她拿着药瓶。不过,姚玉容让他少说两句,他似乎就真的听话了。可是他的面容,却仍是烦躁的,不悦的,好像非常不情愿一样。
姚玉容站了起来,蹲的久了,头脑有些晕眩,她往后踉跄了一步,下意识的抓住了十六的手腕,这才稳住身子。
十六扶了她一下,这才开口道:“没事吧?”
姚玉容朝他笑了笑,“没事。”
她又看向仍然盯着她的冉初七,心里轻轻的叹了口气,口上却说:“你呢……有点像我们惜玉院里养的兔子。以后若是再有谁欺负你,你就来找我,知不知道?”
冉初七迟疑了一会儿,终于怯生生的点了点头。
姚玉容这才笑了,“那么你就叫我姐姐,叫他哥哥——这是我的搭档,我叫流烟,他是凤十六。”
小白兔一样的小男孩咬着嘴唇犹豫了片刻,才终于小心翼翼的试探道:“流烟姐姐……十六哥哥……”
姚玉容微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夸奖道:“真乖。”
他们一起离开之后,凤十六才问道:“你为什么管他?”
“他很像我们院子里的兔子,”姚玉容依然是这个说法,“就当在学院里养了只宠物,不行吗?他应该比兔子更好玩吧?”
“所以,你只是换了一种方式想要欺负他?”
姚玉容看了他一眼,“你觉得呢?”
第九章
冉初七有人罩了。
尽管这地方的人不会明白什么叫做“罩”,但人们却知道,有人出面保护他了。
麒初二算得上是二年级生中的小霸王,他不服气的去找冉初七的麻烦,然后被凤十六打了好几次之后,就再也没有人敢碰他了。
可是不打他,却不能说明就没有别的法子欺负他。比如说孤立他,无视他。因此冉初七一下课,就跑到外头来,去找姚玉容。
他很喜欢待在她的身边,因为她会保护他,会跟他说话,跟他笑,可是让他有些不安的是,她的搭档总是与她形影不离。而那个人——似乎并不喜欢自己。
对于凤十六对冉初七表露出的嫌恶,姚玉容觉得凤十六装的实在太过火了一点。
也许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他太想跟自己的弟弟划清界限,免得引来怀疑,却难免因为年纪尚幼,经验不足,显得有些用力过猛。
毕竟,如果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又怎么会对一个陌生人,反应如此之大?
姚玉容只得问他:“你是不是跟初七有什么关系?”
凤十六愕然道:“什,什么?我跟他怎么会有关系?”
然而这个反应,姚玉容觉得如果学院里的老师们真的起疑了,他简直一下子就暴露了。她只好旁敲侧击的提醒道:“那你为什么对他这么讨厌,反应这么大?你平常都很少理人的,为什么单单对他态度这么不同?你们无缺院里……凤院和冉遗鱼院有什么过节吗?”
“……那个垫底的院落有什么资格和凤院结怨?”
“是啊,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才觉得奇怪嘛。”姚玉容努力给他一个可以顺理成章释放好意的理由,“你不觉得初七很可爱吗?白白嫩嫩,又软糯软糯的,像只兔子。而且又听话,又乖巧……总是被人欺负,也很可怜啊,你就不能对他好一点吗?”
“……有什么意义?”十六低垂着眼睫,低声道:“以他的软弱,最后一定会死。”
“不会的。”
“会的。”
“不会的。”姚玉容斩钉截铁的回答了他。“十六,未来的事情谁也说不准,所以我们能把握的,只有当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