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妃糖同居物语——弗奉
时间:2019-12-30 11:42:43

  时遥愣了一下,神色莫辨地看向了叶添。
  她皮肤白,瞳色也比寻常人要浅。夏天日落较晚,余晖洒了一层稀疏的烫金进来,恰有一抹映入时遥的眸子里,使她浅棕色的瞳仁好像蒙上了一层水雾。
  叶添和她对视片刻,率先败下阵来,“算了,过去的事不提也罢——”
  “还好。”时遥轻声说。
  “出事后年级我调换了校区,再后来就是考上了津南,有各种补贴,也没什么人找我麻烦。”
  她抬起了头:“从物质上来说,应该是比你那时候要强的。”
  物质上。
  简单来说,一个人的物质需求不过是食可果腹,衣可蔽体,有处容身。好一点差一点,都过得下去。
  让时遥倍感挣扎的,从来不是物质上的困窘。
  三年前的事如同一场会自动重播的噩梦。只要闭上眼睛,所有的场景总会自动还原。她好像又重新回到那个深夏午后,阳光炫目燥烈,外面窗台上掉落有熟透腐烂的无花果,一群蚂蚁亢奋地搬运丝状的果瓤。
  时遥眼睛盯着蚂蚁,客厅里的争吵一声声飘进她的耳朵。
  内容都是她听烂了的,陆莹骂时杰峰没出息,不像个男人。时杰峰骂她公交车,贱人。各种粗话不经遮掩——最初他们争吵,会顾及到时遥的存在而斟酌用词,后来吵得越加频繁,这一步便就省去了。
  时遥烦躁不安地忍耐着粗俗的谩骂,忽然听见了陆莹的尖叫。
  时杰峰破产后养成了酗酒的毛病,平常沉默寡言,一瓶白酒下肚什么话都说得出口,他喜欢用肮脏龌龊的词形容陆莹,好像这样骂出来,怒气就找到了出口,陆莹身上其他男人的痕迹也会跟着消减一些。
  但时杰峰不动手打人。
  时遥听见尖叫,瞬间浮现出不好的预感。她警觉地打开了紧闭的卧室房门,几米之外,时杰峰跪坐着,满目通红,他面前是一脸错愕的陆莹,腹上插着把平时搁在案板上的水果刀。
  时遥被这一幕钉在了地上,凉意从脚底而起,顺着血管疾速爬至全身。她突然说不出话了,手还抚在门把手上,不知道该拿这扇门该如何是好。
  陆莹脸比纸还白,手心血红。“救……”,她只说了一个字就停住了。时杰峰把匕首拔出,又错开一点,再次捅了进去。
  他顺着陆莹的视线缓缓转头。满脸胡茬的男人沧桑落魄,毫无一年前知识分子的体面,但似乎并不是很醉。有那么短暂的一小会儿,时遥看见时杰峰眼里亮光闪了几闪,随后黯淡了下去。远看一张脸上似有两个黢黑的深洞,里面腐水无波。
  时杰峰说:“你闭上眼睛。”
  自从厂子出事,他比以前更加忙碌,或是奔波筹钱,或是与债主周旋,剩下的时间要么酗酒要么与陆莹吵架,时遥很久不曾听他认真跟自己交流过什么。
  这是父女两个数月以来第一次对话。时遥发现他的头上有了很多白发,表情扭曲阴鸷,完全认不出是从前那个意气风发的商人。
  时遥瞥了那把滴血的匕首,吞了口唾沫,屏息闭上眼。
  黑暗中时间格外漫长,听觉却很敏锐。时遥听见刀具划破血肉,带出液体发出“噗呲”的声响,还有压抑的哭声。不知道是她自己在哭还是时杰峰在哭。
  她等了很久,再被时杰峰叫睁开眼,太阳已经隐没在西边的梧桐树后,楼下有午睡醒来的小贩高声叫卖牛奶。
  时杰峰声音很哑,把书包扔在了她的身上:“你该上学了。”
  时遥被他一路推着搡出了出租屋的房门,临关门的时候,她站在楼梯上朝时杰峰张望了一眼,看见他衬衣和裤子上斑驳的红渍,腿几乎要站不住。
  她想逃,声音也在抖:“我走了。”
  时杰峰“嗯”了一声。定定地看她,还是关上了破旧木门。
  那一天发生了好多事,煤气爆炸、班主任陪她接受警察调查,但那些在这段记忆面前都失去了冲击性,时遥已经不太记得。此后很长时间,她只要闭上眼,匕首刺肉的声音便会有节奏地响起,连空气中的血腥味都清晰可闻。
  比起晚上睡不着觉,她更无法忍受在白天合眼,无法忍受阳光穿透薄薄的眼皮表面,在视网膜上投下的一层浅红。
  “我没事。”时遥向叶添强调,她认为自己情绪尚且稳定,但眼前的人影越来越模糊,雾气凝聚成液体,从眼眶滚落下来。
 
 
第16章 
  “遥遥。”叶添叫她。
  时遥的唇好像被人黏上了,她本想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像叙述别人的故事那样如常把叶添打发了就好。但叶添很柔软的头发和他身上很清淡的香气,却让她不由自主在简短的叙述中掀开了被平复的很好的情绪。
  而个中缘由连时遥本人也不清楚。
  叶添斟酌了许久,隔空伸手很轻地揉了揉她的脑袋,缓缓说:“都过去了。”
  正经起来的叶添声音很平和,也很稳重,莫名有种安抚人心的效果:“一切会好起来的。相信我,好吗?”
  时遥的心口重重地跳了一下,叶添手很暖,安抚她的动作轻柔,像在安抚一只弱小的猫。她很想多蹭一会儿,但又不想让自己看起来矫情。
  时遥拿手背一抹脸上的泪,很快恢复了平时的冷酷。
  “……虾仁冬瓜,香菇鸡块,白灼菜心,还有西红柿鸡蛋汤。”时遥脚尖轻踢了一脚叶添的椅子腿,带着鼻音说:“你问我想吃什么,想好了。”
  叶添看她拿着纸巾擦红通通的鼻头,唇角不经意勾起了一抹笑。
  他多年前认识的时遥与现在很不一样。过去的时遥话很多,脸上总是挂有很鲜活的表情,高兴的时候会笑得露出一颗颗整齐的牙齿,生气的时候眉毛一定会拧着,眼睛瞪圆,斗嘴斗不过他会噘嘴耍赖,耍赖没有得逞的时候会嘤嘤的哭。
  时遥本来就不聪明,那时候对待学习也不上心,叶添每次讲题前都要花费相当的时间,对她学习态度进行洗脑教育。
  搁在很多年前,叶添绝不会相信时遥会整日埋头书海,安静坐上一天。
  他想念那个不谙世事的天真小女孩。如果可以,他宁愿用很多煎熬的地下室时光代替那段收割时遥天真的痛苦经历。叶添时常怀疑那个鲜活的时遥已经被她永久封存,但刚才的某个瞬间——尽管很短暂——他却窥见了那个陌生而又熟悉的时遥。
  也罢,来日方长,肃清沉疴也不急于一时。
  “好啊。”叶添懒洋洋地靠在了椅背上,“但你不是爱吃辣的吗?”
  “上火了,想吃清淡的。”时遥抽噎了一下,“而且你晚上必须得再输一次液,别想溜号。”
  这丫头还学会趁火打劫了。
  “不是我不想去,”叶添一摊手,“还有一堆邮件等着我,实在安不下心在医院一坐坐上两小时。”
  时遥对叶添的借口完全免疫:“爱去不去,反正今天你要是不去,以后早饭自己买。”
  “也别想让我再给你洗头。”时遥说。
  这威胁太过震慑有力,叶律师闻言飞快地划拉完了自己碗里剩下的小米粥,老实跟着时遥去了医院。
  有了前一天的经验,这次他们两个在网上下载了几个小游戏,没再去理会电视上无聊的新闻,在五子棋军棋等高强度竞技中度过了十分愉快的两个小时。
  次日张妍给时遥打了电话,问她要不要一起去市立图书馆自习,时遥顾及到叶添病体初愈,认为把他一人丢在家里很不厚道,便把时间往后推了两天。
  不过令她意外的是,叶添做饭相当有模有样,面对她还治以其人之身的“强势围观”,此人毫不怯场,他风骚地切菜洗菜,时不时还来一个高难度颠勺,俨然把做饭变成了一场个人才艺展示秀。
  中午的时候,时遥看着一桌子色香味俱全的菜式,心里开始琢磨要不要在家里组织一下“洗头服务换叶添做饭”的友爱互助活动。
  上一个案子刚完结,叶添的老板把他的假期延到了周一,叶添也很实诚地服从安排没去上班。他基本上从早到晚都在自己房间忙不知所谓的事,到了晚上则会拉着时遥到河堤跑步。
  “热死了,我不去。”时遥说,“要去你自己去。”
  “只吃不动,你很快就会拥有一个如影随形的游泳圈。”
  “我没有。”
  叶添奉上一个刻薄的微笑:“不急,小肚腩会有的,游泳圈也会有的。”
  时遥摸摸自己平坦的小腹,在脑海中想象了一下胸部贫瘠的自己拥有小肚腩的场景,最后还是不情不愿地跟着他去了。
  风平浪静地到了周一,叶添病假告罄,时遥去图书馆占座位,两人分道扬镳。
  张妍是典型的嘴巴勤快屁股懒,忽悠着让时遥和她一起来图书馆自修,约好的早上八点碰面,早上十点她才刚从美梦中苏醒,十点半赶到图书馆的时候脸上还印有凉席印子,远远一看好像被扣上了个“检验合格”的戳。
  学到中午,两人去图书馆门口的小店吃了碗凉面,然后商议去阅览区看会儿小说漫画,小憩一会儿再接着学。
  正往阅览区走着,时遥的电话震动了起来。
  她扫了一眼屏幕,对张妍说:“你先过去,我先接个电话。”
  没等张妍答应,她就快步走向了楼梯间,摁下了通话键:“喂?”
  那边叶添的声音有些低沉:“还在图书馆呢?”
  “是啊。”时遥站在无人的楼梯口,远眺窗外被烈日暴晒的行人,“打电话有事吗?”
  “没事,只是问问。”叶添说,“你吃饭了么?”
  “吃过了。”
  “吃了什么?”
  时遥觉得很奇怪,叶添大中午打来电话似乎真是只为了毫无营养地询问她以何种方式填饱了肚子,但遵从直觉地,她隐约感觉电话那一端的叶添有一些难以捉摸的情绪需要抚平。
  “图书馆楼下的凉面,酱香肉丝浇头,”她顿了顿又补充,“我没看见肉丝,只有萝卜丝。不过味道还可以。”
  “是么?”听筒那边叶添很轻地笑了一声,“改天我也去尝尝。”
  时遥先说好,又说:“不行,苍蝇馆子不能带你来,你肠胃受不了。”
  叶添那边沉默了片刻,随即带着漫不经心的调笑意味道:“这么为我着想?”
  隔着厚厚的窗玻璃,高温似乎还是传到了时遥的四周。她手摩挲着楼梯的木质扶手,搜肠刮肚想怎么回怼叶添的自作多情,然后就听见那边有人叫他“叶律师”。
  时遥没说话。过了少顷,叶添说:“有点事,先不聊了。”
  时遥嗯了一声。
  叶添又说“晚上见”,并得到她同样的回复,才挂下了电话。
  时遥攥着手机回到阅览室。张妍正在看一本漫画版的《花样男子》,见时遥过来,她立即合上书本,神秘地把她拉到了没人的角落。
  “老实交代,”张妍一副严刑逼供的神情:“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时遥愣了一下,很快问:“跟谁?——谈恋爱得有个对象吧?”
  “我哪知道跟谁……”张妍酸溜溜地说,“……你最近总是看手机,看完还跟捡钱似的一脸傻笑,一看就有鬼。”
  说着她把爪子伸向了时遥的手机:“要不让我检查检查?”
  “可以。”时遥大方地摊开手掌,“检查完以后作业全都自己写。”
  张妍立刻缩回了伸到一半的手。她狐疑地盯着时遥看了一会儿,从这张熟悉的扑克脸上解读不出任何线索,有些灰心地叹了一口气。
  时遥这人就跟一个意志力坚决的蚌壳似的,除非她自己乐意,不然谁也别想撬开看看她肚子里装了是沙子还是珍珠。
  “算了,”张妍满脸惆怅地说,“我选择信任你。”
  在阅览室说话要把声音压得很低,时遥对于这种地下党接头似的交流已经快要失去耐心:“我天天卷子都做不完,怎么可能有闲工夫谈恋爱?”
  张妍恨铁不成钢,但不敢放大声音,用气声说:“学习跟恋爱不耽误啊,你看每年报纸上那么多学霸情侣,携手双双考进top大学,你啊,就是不开窍!”
  “你开窍。”时遥手附到她耳侧,低声说:“想不想跟卜一鸣考同一个学校?”
  张妍前一刻还兴致勃勃的脸立即哭丧了下来:“能不能别提他啊……我跑来图书馆就是为了躲他。”
  “躲什么?你上次不是说他愿意借作业给你抄吗?”
  “他?”张妍鼻孔喷了一口气,恨恨道:“别说借,就是求我,我也不抄他的作业!”
  “有骨气,”时遥赞叹,“改日我要向他取取经,学习一下治你的方法。”
  张妍顿时跟被锤了的鹌鹑似的,蔫儿了下来,连那本《花样男子》也没心情再看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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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添那边,就远不如时遥这儿风平浪静了。
  袁琮分组时候手一抖把刑诉部门的几个人也并了进去,虽然后来及时删除,但仍然引起了不小的风波。看到这条朋友圈的人都在揣测空降兵叶添跟袁总之间的关系,一上午的时间,嘘寒问暖的同事来了一拨又一波,比叶添入职那天都要见得齐全,光是送来的胃药就堆了一个小山。
  叶添不想把和袁琮的私人关系搅进工作。上午的会他几乎是压着火开完的,对于一帮员工磕牙闲谈,他闭嘴不听也就够了,但现在连经费问题也成了他的事,美其名曰“与袁总好沟通”,把他气得差点摔门走人。散会的时候叶添心情非常不爽,他拿出手机看了眼通讯录的袁琮,手指在那里悬了半晌,还是没有拨出去。
  来之前袁琮和古钟言就说过,让他只当是渡劫,这时候也就不好再抱怨。叶添犹豫再三,把电话打给了时遥。
  时遥不能为他解决工作上的烦恼,但可以点亮他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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