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的概率成为现实,外面下雨了。
“你怎么回去?”雨幕与他们相隔一扇玻璃橱窗,时遥问柏思新。
柏思新混沌的脑海因这句话终于理出了一根线头,说:“打车吧,我先送你回去,然后再顺路回家。”
时遥难得又笑了:“你不知道我住哪,哪来的顺路?”然后说道,“下雨天不好打车,有人来接我,捎你一程吧。”
柏思新想了想,说好。
叶添律所就在购物中心附近,二十分钟之后,黑色轿车停在了地下停车场。叶添给时遥打了个电话,说既然临近晌午,正好在这里吃完中饭再回家,让她在大厅等着。
柏思新见时遥神色轻松地接了一个电话,“嗯”了几声,转头说道:“他过来了,说顺便吃个饭,一起好了。”
柏思新捕捉到“他”字,敏感地问:“是你帮忙买衣服的朋友吗?”
时遥这次没看他,望向了手里的袋子,说是的。
做错一道题目,不光要知道自己错了,还要知道自己错在哪里。柏思新把时遥看成一道难解的习题,他想知道自己的做法是哪个步骤出了问题,也想看看标准答案是个什么样子。
他站在时遥身边等了没多久,一楼电梯开了。人群鱼贯而出,最后出来的是个比他还要高些的男人,穿着一身西装,气质拔群。柏思新下意识地被他吸引去了目光,等这人朝他所在的地方越走越近,才意识到这就是时遥等待的人。
柏思新转眼去看时遥,她脸上的表情忽而鲜活了许多。时遥很自然地把手提袋交给了男人,撇嘴道:“先说好,上回那家茶餐厅我可不想再去了。”
男人笑了笑,顿时有了些许烟火气:“出息。吃多了怨人家饭店,有你这么不讲理的么?”随即又对柏思新友好地一笑,“遥遥,这位是你朋友?”
“我们隔壁班同学,柏思新。”时遥后知后觉做介绍,“上次我受伤时他帮了大忙。”
又对柏思新道:“这是叶添。”
叶添主动向柏思新伸手,笑道:“多谢你先前帮忙照顾遥遥,一起吃个饭吧。”
柏思新握了握叶添的手,突然感觉自己愚蠢到无可救药。他并不如自己想象那样有勇气直面能让时遥敞开心怀的男人,更无法做到冷静地与之同桌吃饭。
柏思新竭力保持体面,说:“不用了,我还有点急事。”便仓皇地离开了。
柏思新出门时没有心情打车,他抱着装衣服的袋子漫无目的走了两个路口,肩上湿透,才想起走前忘记把结账的钱还给时遥。
雨不识趣,更大的雨点哗啦啦地砸了下来。柏思新伸手拦了辆车,驶往来时的方向。
第29章
周末商场人多,临近中午,直梯每一趟都挤得满满当当。叶添带着时遥坐扶梯一层层换乘去了五楼的餐饮区。
“我也不知道柏思新有什么事,刚才他还说要一起吃饭。”路上时遥对叶添解释。
叶添听这名字觉得耳熟,在脑海里搜索一圈,想起了出处:“我怎么觉得在你们学校门口见过这人名字?”
“肯定见过啊。”时遥说。津南学校门口有一个光荣榜,期末考试每个年级的前十名都得被广而告之,字还印得特别大,路过的人想看不见都难,“他是我们年级第一,一直都是。”
叶添低头思索一阵,突然意识到什么,问时遥:“教你乒乓球的也是他?”
“嗯,”正好到了楼顶,时遥随口答了一声,低头专注看楼层索引的餐厅分布指示牌,问叶添,“你想吃什么?”
叶添看都没看牌子一眼,问:“他还找你干什么了?”
时遥还在纠结餐厅选哪个,听他这句话一时没反应过来,瞪眼想了一会儿才说:“帮他挑衣服?”
叶添差点失手把纸袋扔进商场垃圾桶。
时遥说完又去搜软件上各种餐厅的评价,以往都是叶添做主,今天他消极怠工,时遥只好亲自上阵。
“去这家粥铺吧,网上说他们家小炒也挺好吃。”时遥说,然后她发现叶添脸色非常不好看。
“怎么了?不想喝粥?”
“喝。”叶添说得好像很不情愿,他眉头还皱着,“你们两个特别熟吗?他买衣服为什么让你帮着挑?”
“他觉得我眼光好。”
时遥说这话的时候有点自鸣得意,又有点心虚,毕竟她自己也没觉得审美上优于常人。“我去医院那天弄脏了他的T恤,帮他挑衣服也算是还个人情。”
正好走到了粥店门口,时遥从叶添手里拿过纸袋,有些展示意味地把针织衫抖开给他看:“帮他挑了这款,看着还行,顺手也给你拿了一件。”
叶添听完这句话脸色发青。他想掰开时遥的脑子,看看她的脑回沟是不是被熨斗烫过一遍——居然能想出来让情敌穿情侣装的主意,真他妈绝了!
时遥没读懂叶添的表情,把衣服又往他脸上怼近了些让他看细节:“怎么样?配你应该绰绰有余了。”
服务员引导他们入座,叶添把衣服原封不动折好放进袋子:“小票给了么?”
“给了。”时遥不明所以,“刷的是我自己的卡,不用你报销。”
“退了。”叶添说,“吃完饭就去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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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好菜,服务员走开了,时遥心情很低落。因为尽管时常抨击叶添,时遥对他的审美还是打心底赞同的,自己颇为欣赏衣服被对方毫不留情地要求退货,这让她有点受伤。
时遥追问叶添:“为什么退啊?是哪儿不好看啊?”
叶添被她问得饭都还没吃已经快饱了:“哪儿都不好看。”
“呵。”时遥冷笑一声,“那是因为你丑,柏思新穿着就挺好看的。”
叶添开始怀疑时遥是故意的,她就是成心不想让他吃好这顿饭。然后就听时遥小声嘟囔了一句:“是哪儿不好,说了又不会少块肉。”
叶添按下肚子里的无名火,睁眼瞎扯淡:“我不穿条纹。”
一个出色的谎言还应当有一个恰当的注脚。叶添又说:“总是加班熬夜,一看见条纹我眼晕。”
“哦。”时遥接受了这个解释,看起来居然有点高兴,“那就没办法了,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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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厅的粥是现成的,点菜的时候时遥很积极主动,要的都是些清淡菜式,还自作主张给叶添叫了一份养胃小米粥。
菜需要现炒,粥是成品。下单五分钟不到,服务员就把小米粥端了上来。这家店很实惠,盛粥的碗和小盆差不多大。时遥把粥推到叶添跟前,催促他:“快喝,全部喝完。”
叶添被她的殷勤弄得一头雾水:“姑奶奶,我把这一碗粥喝完……您是打算以一己之力收罗完剩下的三个菜吗?”
时遥一听有理,又让他别喝太多。
时遥喜欢吃馅儿饭,给叶添叫了粥,自己要了份牛肉饼。结果菜吃得太多,饼啃了三分之一就吃不下了,叶添接过来,直接吃了她剩下的部分。
酒足饭饱,叶添带着时遥去退衣服。售货员还是上午的那几个,看时遥的眼神都有点怪。不过这也怨不得她们——很少有女孩上午跟着一男孩来买衣服,下午再换个男搭档来退衣服,还跟男搭档手牵手。
售货员的三观经历了小小地震:这个绿意盎然的世界,长得漂亮真是可以为所欲为。
退完衣服,叶添还是觉得心里不舒坦。他终于意识到,什么叫做“没打到自己身上不知道疼”:争风吃醋这样的沙雕行为他一向认为是小儿科,真男人绝对不该心胸如此狭隘。但一想到时遥给那小男生买了件精挑细选的衣裳,他就跟身上掉了只跳蚤似的,哪哪儿不舒服。
本着“来都来了”的光荣传统,叶添决意还是得在这家店扳回一城。
退完衣服他说“再看看”,然后拉着时遥在店里转悠。不得不说,现在的商场服装店真挺有勇气的,样式乏善可陈,材料质量马虎,要价倒是挺大胆。叶添看来看去,除了时遥挑中的条纹针织衫,其他的要么样式丑绝,要么摸上去质地稀松,未必能经受住洗衣机的二轮揉洗。
瘸子里也没一个入眼的将军,叶添领着时遥出来,中间路过了一家羽绒服专卖店。橱窗画报上一男一女穿着羽绒服打雪仗,脸上笑容灿烂。女模特跟时遥眉眼有点相似,叶添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走,进去看看。”叶添拉着时遥进了这家店。
羽绒服十件里面九件丑,还有一件特别丑。但到了数九寒冬,它是最好的御寒工具。叶添看到展示窗有一套白色羽绒服,样式还看得过去,关键这衣服是个情侣款:左边男款与右边女款在口袋设计上稍有不同,恰好可以拼成完整的图案。
叶添对这种低调的设计很满意,让时遥试一试。时遥穿着羽绒服,巴掌脸被帽子边缘的大毛领围着,看起来像个毛茸茸的小动物。
“合适吗?”时遥低声问他,“白色会不会容易脏?”她还没注意到衣服口袋的猫腻,只以为叶添是认为浅色好看。
叶添看了她一会儿,拿手捏她脸,然后自己也换上了男款。
两人站到镜子跟前,时遥才意识到款式的细节,刚刚还白皙的脸迅速红了一片。
叶添也不戳穿,没事人似的去收银台刷卡付款。
买完羽绒服,叶添带着时遥去了地下一层的超市,采购了些牙膏纸巾之类的日用品。周末人多,他就一直拉着时遥的手,只有在需要搬东西和结账的时候才短暂地松开。就好像担心时遥会随时被人群挤丢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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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购物中心的时候将近下午一点。雨已经停了,叶添专注开车,时遥摇下了副驾的车窗,任流风在车厢穿行。
雨后空气清新,广播外放着轻柔的抒情曲,时遥的心情变得很好。
行至红绿灯口,叶添看她伸出手去感受外面的风,叫了她一声:“狗爪子别往外伸,不安全。”
时遥不跟他一般见识,只收回手感慨:“好凉快。”
“深秋了,当然凉快。”叶添说,“现在正是出门的好时候,爬山、放风筝都合适。”
时遥怔了一下:“是么?”
叶添好像听出她话里的期待,很快又说:“可惜今年没空。明年吧,到时候带你去。”
“哦。”时遥淡淡应了一声。
明年。
按照叶添此前的说法,明年这个时候他们不会再在一起,叶添应该已经回到A市,她自己落脚在哪还未可知——反正她没有家,哪里都一样,考到哪算哪了。
聚在一起消磨下一个遥遥未至的深秋,时遥不敢期盼。
她的好心情来的容易,散的也很容易。短短几句话的功夫,愉悦坍缩成了尘埃。
困倦袭来,时遥不想再聊天,闭眼躺在了座椅上休息。然后过了一会儿听见了叶添的声音:“睡着了?”
时遥懒洋洋道:“没有。”
“还有个事得叮嘱你,别嫌我啰嗦。”
“你也知道自己啰嗦。”
叶添沉默了片刻,说:“你交朋友我不干涉,不过有些人别有所图,应该防备着点。”
时遥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他这话意有所指,睁开眼问:“你说柏思新?”
左转向转换成了绿灯,叶添打了一把方向盘:“他算一个。”
“为什么这么说?”
“直觉。”
“我怎么没这个直觉?”时遥皱眉。
“你憨。”
……
叶添看她凝神思考状,不想点拨太多,说道:“不用多想,反正以后注意点距离就行。”
“他人其实挺好的。”时遥放弃了思考,但认为还是有必要要替柏思新证明清白,“不过我们本来也就是普通同学,交集不多。”
叶添露出了一个不易觉察的笑:“那就好。”
第30章
步入十一月中旬,天气转冷。叶添晚上接时遥的时候也不再傻等在校门口,往往是把车停在附近,等她出门的时候打个电话,直接载她开车回家。
这天时遥一上车就觉得哪儿不太对——往常叶添常主动给她系安全带,今天好像脖子睡落枕了,一直朝反方向看,连个正脸都不给,更别提主动服务了。
时遥也没在意。外面有点凉,她穿得又单薄,只想赶紧回家洗热水澡。
她把书包撂在后座,自己扣上安全带,催促道:“走吧,快冻死了。”
叶添发动车子,顺手把空调打开了:“今天降温,怎么不穿羽绒服?”
自从买了羽绒服,只要看见天气预报降温,叶添就催着要时遥换上。从气温还在十七八度时候就催,一直催到现在。好像这衣服是花大价钱租来的,不穿会亏本。
“白天热着呢,穿了捂汗。”时遥说,“而且现在街上也没人穿羽绒服,我穿太傻了。”
“谁冷谁傻。”叶添说,“后天冷空气入境,必须得穿。”
时遥懒得跟他掰扯,只淡淡地“哦”了一声。
叶添听出她的敷衍,又说:“到时候我跟你一起穿。”
……想到那个情侣装款式,时遥整个人都不太好了。她有几次做梦梦见穿着那件衣服和叶添一起逛街,梦里别的情节记不大清,但有买玫瑰花的小姑娘问叶添时遥是不是他女朋友,这个情节反复出现多次,想忘也忘不掉。
想到这里,时遥有点害羞。她嘴里没说什么,把手放在了出风口取暖,偶然一抬眼,终于发现了今天的不对劲是在哪儿。
她问叶添:“你脸怎么了?”
叶添用大手把时遥的巴掌小脸换了个方向:“别看,破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