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遥收住了笑:“我笑你这话说的老气横秋的,确实有种上了年纪的感觉。”
几分钟前还自称“上年纪”的人顿时不乐意了:“我只大你四岁,要按四舍五入,舍去这四岁你我就是同龄人,哪里上年纪了?”
时遥觉得叶添这人真是很幼稚,便不想再跟他拌嘴,推了他一把:“行行行,你最年轻,赶紧去加班吧,早去早回。”
“早去早回”这一句莫名让叶添觉得熨帖,他眼角弯了弯,满意地出门走了。
时遥有滋有味地吃好了饭,把桌上残羹收拾了,便回到房间继续写作业。只是连写了十几道小题,仍然心静不下。
她搁下了笔,想到叶添不在,终于做了件自己忍了很久的事——一伸胳膊扑到了软绵绵的床上,颇为惬意地滚了数个来回。
时遥舒舒服服地躺了一会儿,看时间距离叶添出门已经过去了三十分钟,念在他那盘可怜兮兮的番茄炒蛋上主动给他发了一条短信:到公司了么。
手机“叮”地响了一声,时遥赶忙抓起手机。添堵道:到了——你的同龄人如是说。
时遥有些好笑,腹诽了一会儿叶添的小心眼儿,把手机丢在了一边,开始做题。
难得有如此清净,加上凉气吹得舒服,时遥做起题目都比平日里要顺利许多,开始她感觉小腹有些胀痛,但想着赶快做完题目补觉,所以并没在意。
两个小时眨眼过去,直到她拧着眉头做完最后一道解法复杂的大题,才意识到小腹疼得蹊跷。
熟悉的感觉袭来,时遥强撑着从椅子上站起,直冲向了卫生间。
经期居然提前了。
第7章
叶添回到律所的时候是八点十五分,十五分钟之后,合伙人介绍来的客户也赶了过来。这位上市公司的老总日程繁忙,两人寒暄了一阵,聊了聊要修改的合同,又深入谈了下其他合作事宜,没来得及搞其他额外娱乐活动已近十一点。
目送王总的车绝尘而去,合伙人袁琮打电话叫来了一个开跑车的辣妹,准备去夜店欢度夜生活。叶添瞄了眼那姑娘能糊半拉眼睛的假睫毛,谢绝了捎他一程的提议,决定独自打车回家。
这天晚上运气也是背,叶添等了十几分钟,打车软件连续两个司机跑单。眼看再等要到凌晨,他锁上办公室的大门,勾头去了地下车库。
他在的这家律所只有高级合伙人才配备专门轿车,但因为叶添履历特殊,公司破格配给他了一辆低调的奥迪A6L。叶添嫌旧小区停车麻烦,就撂在了地下车库里供同事公用,如果没被其他人借走,今晚可以开车回去。
大概老天爷也不忍心让叶添一背到底,车还在。他把笔记本放在副驾,打开发动机准备驱车离开。
也就是刚开出律所第一个红绿灯口,时遥的电话打了过来。
叶添没带蓝牙耳机,看见来电者的名字,毫不犹豫地按下双闪,把车停在了路边。
空调温度还没降下去,叶添扯开脖子上的领带,接通电话:“怎么了?”
时遥那边语气比面对面的时候委婉不少,似乎还有了点鲜见的少女娇柔:“还在加班吗?”
叶添看向窗外,外面车流来来往往,霓虹遍地,夜色里裹挟着夏季特有的繁忙生机,使得满身疲惫骤然被驱淡了三分。
他轻轻笑了一下:“结束了,在回去的路上。”
“远吗?”
“不远,”叶添无声打了个哈欠,“怎么想起打我电话?一个人睡不着?”
“不是。”时遥果断予以否定,又犹犹豫豫问:“你路上经过便利店不?”
“经过啊,要捎带东西么?”
说到这里,叶添只吃了半份白饭和番茄炒蛋的胃适时地“咕”了一声,他由己及人,问时遥:“是不是饿了,想让我给你带夜宵?”
时遥这次回答得很快:“没,我不饿,晚上吃的很饱。”
没事跟他打电话扯闲篇绝对不是时遥的风格,叶添觉察出反常,身子往前坐了坐,严肃地问:“你那边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电话那边静默了两秒,时遥支支吾吾道:“待会儿你经过便利店的时候,能不能帮我……”
此时,旁边擦着车身恰开过一辆重型机车,冲天的引擎轰鸣声不费吹灰之力便盖过了时遥的声音。
叶添耳鸣了许久,有一瞬间甚至感觉自己聋了。回过神才想起还没听清楚要帮她做什么。
他重新拿起手机:“你刚刚说什么?我没听清。”
时遥大概以为叶添在逗弄他,已经挂下了电话。
叶添心说大概也不是什么要紧事,便系上安全带,重新启动车子,这时瞥见屏幕亮了一下。
他点开,时遥的信息只有短短四个字,涉及了一个叶添从未探索过的全新领域:买卫生巾。
从这家便利店出发去叶添家只有十分钟的车程,叶添用了三十分钟。
这其中开车占用十分钟,停车大约两分钟,剩下的十八分钟他都是在便利店卫生巾货架前度过的。
叶添以前没有交过女朋友,他原本以为这种东西就跟买纸巾一样,买个正规厂家的就好,不曾想居然分门别类有这么多种,还具有不同的针对性。
叶添本打算把最耳熟的那个牌子各种类型都来一包,但此时便利店无人光顾,售货员闲着也是闲着,看叶添在货架前凝神苦思,便积极发挥起了乐于助人精神。
“小伙子给女朋友买卫生巾啊?需要帮忙吗?”
叶添无意与一个陌生人纠正他和时遥的关系,礼貌问道:“请问生理期第一天用哪一款合适?”
晚上值班容易犯困,那收银阿姨难得捞到人聊天,便从卫生巾长度谈起,向他详细论述了不同表层面料的透气性及舒适度情况,并友情提醒了他女朋友经期烦躁的科学应对方法。
十八分钟里,叶添完成了“对于女性生理期用品从入门到精通”的学习,出门的时候不仅买了一袋子长度从150mm到420mm不等的卫生巾,还拎了一包生姜红糖,一瓶矿泉水,一袋面包——后者是供他自己填肚子用的。
等到家的时候,时遥已经在马桶上蹲麻了腿,正拿着手机打第五局消消乐。
听见叶添开门,她想高呼“我在厕所”,又觉得有点尴尬,急中生智按了一把马桶冲水按钮,用“哗啦”声以提醒他自己所在位置。
叶添很快会意,他把红糖矿泉水拿了出来,走到卫生间敲了敲门:“东西我放门口了,夜用型的买了好几种,你自己看看用哪个。”
时遥涨红着脸“嗯”了一声,等脚步声走远,才做贼似的取过了装卫生巾的袋子,手忙脚乱地换好了卫生巾和内裤。
她洗了手,收拾干净了弄脏的衣物,仍然磨磨蹭蹭不想出去。
今天晚上太丢份儿了,虽然说在叶添面前本来也就没什么面子可言,但时遥感觉,这一夕之间,她好像欠了叶添许多的人情。
可惜她总不能一辈子躲在卫生间,而且小腹还是疼的厉害,她得保持弓着的姿势才能行走,必须得出去找点缓解疼痛的办法。
时遥一瘸一拐走到客厅,没见叶添的影子,就扶着墙探头探脑的四下张望。
叶添从厨房走了出来,在她背后说道:“干什么呢你?鬼鬼祟祟的。”
时遥被他吓了一跳,人差点从地上蹦起来:“你埋伏在厨房干什么?”
叶添拿了一个毛巾,裹住了手里的矿泉水瓶,没好气地说:“什么叫埋伏?我光明正大给你自制热水袋,你说的跟要害你似的。喏——拿去捂着。”
时遥一愣,接过那个热乎乎的矿泉水瓶,半天才干巴巴地说:“……谢谢啊。”
说完她自觉这样吞吞吐吐的语气听上去很不真诚,又补充道:“发自内心的感谢。”
不补充还好,这样一补充有种很奇特的讽刺意味,更怪了。
好在叶添没跟她较真,只是盯着时遥看了一会儿,正经道:“你怎么脸色这么差,没其他不舒服吧?”
时遥白着脸摇头:“没事,你工作的事顺利解决了么?”
“解决了,改合同就是个由头,主要是牵头做生意……”叶添说着,突然止住了话头,上前一步用手背碰了下她的前额。
数年前两人从没如此亲密接触过,时遥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得一窒,鸡皮疙瘩顿时排山倒海起了一身。
叶添话说得并没什么暧昧空间:“摸起来不烫,怎么看起来跟快要英勇就义了似的?”
时遥不着痕迹地歪了歪头,与叶添的手背拉开距离:“肚子疼,你家有止疼药么?”
叶添走到客厅翻箱倒柜找了一阵,找出了一盒布洛芬,又不肯递给时遥:“先等等,让我看看痛经能不能吃这个。”
时遥无奈地躺在沙发上,怀里抱着热矿泉水瓶,看叶添百度了好几个“痛经布洛芬”的关键词后,才获得了服药批准。
叶添欠钱跑路四年,如若要时遥概括对他的印象,薄情寡义四字足矣。不念情义的叶添绝不该是个婆婆妈妈的人,以往学费没找落不见他紧张,被陆莹嘲讽辱骂也不见他心生波澜,说话办事利落干净,总保持着云淡风轻,凡事都能拿来开玩笑。
……所以这个因为她痛经忙的团团转的叶添是怎么回事?
时遥忽然觉得,或许她对叶添的认识,与这人的真实面貌有那么一点点微妙偏差。
叶添扣出来一小粒药片,又去厨房拿了杯热饮:“你把这杯红糖水喝了,要是不见减轻再吃药。”
时遥被他逼得没办法,只好灌下了一大杯热乎的红糖水,捂着热水瓶坐了二十分钟。
这期间叶添就在旁边抱着个手机,一边查询痛经资料,一边对时遥现学现卖所获得的新知识:
“一般而言,痛经常见原因可分为以下几种,先天性子宫颈狭窄、子宫位置异常……妇科病症,以及内分泌失调等……”叶添一字不漏地念完一大段,摸了摸下巴,扭头对时遥说:“成因很复杂,要不我明天带你去医院做个检查吧。”
时遥对于和一个年长自己四岁的青年男性讨论生理卫生感到很是煎熬,木着脸拒绝:“不用。”
“那怎么行?”叶添不乐意,“万一你在我家有个三长两短,那不还是我的责任?”
时遥差点被气笑了,想说“我可以回学校”,转念一想学校现在不让住人,只好耐下心给叶添解释:“平时不疼,估计是因为今天喝了一杯加冰饮料,没必要去医院。”
叶添没吱声,继续埋头看手机,看着看着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些:“……这上面说,身体瘦弱的女生着凉也会引起痛经,比如触碰冷水,吃冰饮……唔,还真有可能是喝饮料的缘故。”
时遥无奈地看了眼墙上的钟表,看见时针已经指向了十二点,叹气道:“早说了,不是什么大事。”
“归根结底还是你身体太弱,再这么下去,别说长出前凸后翘了,一阵大风就能把你给折了。”
……
叶添还在絮絮叨叨,时遥打了个哈欠。她有点困了,对叶添的贱人贱语也不反驳。
叶添瞥她一眼,见她上下眼皮快黏要在一起,收起手机,非常轻地抬手点了一下她的额头。
叶添的声音也很轻:“还疼吗?”
时遥含糊道:“有点。”
他看着时遥微蹙着的眉心,终于投降道:“算了,你还是把药吃了吧,睡得安生一点。”
时遥吃了药,抱着叶添重新灌的热水瓶躺到了床上,心想叶添这人真是婆婆妈妈,没事找事,看来还是工作不够忙。
……但她并不真的讨厌这样的他。
困意很快席卷而来,时遥在脑海中回味了数个与叶添有关的短暂片段,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8章
时遥前一晚没有设置闹钟,第二天醒来,已经是早上八点。
她睁眼看着头顶雪白的天花板,在床上发了会儿呆,穿起拖鞋去卫生间洗漱。
叶添起床应该有一段时间了,正咬着油条坐在餐桌前看文件,见时遥出来,朝她扬了扬眉:“大姨妈还闹腾吗?”
兴许是因为那粒止痛药,兴许是因为红糖水,还有可能是托了热水瓶的福,昨晚的痛感已全然消失,时遥揉揉眼说:“不疼了。”
“睡得也挺好的,”早上的声音有点沙哑,时遥清了清喉咙,看着脚尖又说,“昨晚谢谢啊。”
叶添愣了一下,很快又恢复了原先的神态:“都得还回来的,谢什么。”他说,“去洗漱吧,一会儿把早饭吃了。”
时遥洗漱完毕,餐桌上已经多了一套餐具和一盘煎蛋,一杯热豆浆。
她犹疑地拉开了餐椅,问叶添:“这是留给我的?”
“嗯。”
她又问:“鸡蛋也是你煎的?”
“嫌弃?”
“不敢,我是觉得煎的还挺有水平。”
叶添拿笔勾勾画画完一份文件,得意洋洋地说:“那当然,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守得住寂寞创得了辉煌。你哥才华横溢,煎鸡蛋都要比凡人好吃一倍。”
说完他又把玻璃杯推得离时遥近一点,温声道:“趁热把豆浆喝了,你不能吃凉的。”
时遥拿筷子的手顿了一下,没说话,很顺从地把豆浆油条和鸡蛋全吃了个干净。
吃好饭,时遥收拾盘子准备去刷,还没等她站起来,叶添的长手已经把一摞碗筷取了过去。
“写作业去,”叶添说,“高三学生了,怎么这点自觉都没有?”
“叶添,”时遥哭笑不得:“你是不是忘了我为什么住你家啊?”
叶添很娴熟地刷着碗,留给时遥一个挺拔的背影:“为了让你帮我处理家务——但这不是特殊时期么,你现在碰不得凉水,等你好了以后洗完拖地一样都少不了,急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