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言甚广,乃至于在一个吃着青椒炒蛋的午餐时间,时遥也终于忍不住向张妍求证:“所以他们到底属于什么?”
张妍咽下一口米饭,摔碗道:“属于个屁!姓卜的根本就是直男!”
这一下引来了隔壁激烈讨论的女生的瞩目,张妍怂包地把碗往里挪了挪,满脸忧伤地小声抱怨:“初三暑假我妈让我去他家送包子,我忘了敲门……那一天看到了什么,我这辈子都不想再提……”
时遥唯有报以沉默。
这两人情况大致与时遥和张妍相似,高中同桌,一见如故,干什么事都时常结伴,所以连给张妍充当苦力这种事卜一鸣也拉着柏思新一起。
张妍和时遥一起把行李搬到了宿舍楼外,擦了擦汗:“今天多谢各位鼎力相助,我来介绍一下哈,这是我的好姐妹、我们二班班花时遥。小遥,这位是柏思新柏帅哥,咱们年级第一,你肯定知道,理综总是考满分的变态级学神。”说完指了一下卜一鸣,“这是不重要的人,你不用记。”
柏思新友好地笑了笑:“早就听一鸣说起过你们,都是关系很好的朋友,不用这么客气。”
时遥觑一眼面无表情的卜一鸣,对于柏思新口中的“你们”颇感质疑,但顾及面子,还是递还与对方了一个很标准的假笑。
卜一鸣拎了拎几个袋子,把最重的拎在了手里,又把最轻的递给张妍:“好了没?好了赶紧回去。”
柏思新却没有要走的意思,对时遥道:“经常见你在课间操的时候躲在教室看书,早就想跟你打个招呼,没想到现在才有机会真正认识你。”
时遥愣了一下,回想到张妍似乎说过柏思新是学生会干部,自然应该参加过课间操的巡逻工作。
时遥觉得被人戳穿翘课间操有点尴尬,只好顺着他的话道:“是啊。”
柏思新觉察时遥并不想谈这件事,微笑着转移话题:“说起来我还看过你的笔记,思路特清晰,那时候想向你请教却不好意思,以后我可就大胆开口了。”
在学习方面,时遥唯一拿得出手的就是工整的笔记,因此总是被各科老师当成笔记模板拿到各班展览。她自己还总是为这事感到羞愧——做了这么周全的记录,成绩还是不怎么样,这简直是拿她的智商公开处刑。
时遥觉得年级第一向她请教怎么记笔记有点扯淡,但看柏思新说的真诚,只好客气地回应:“没你说的那么好……你要是感兴趣,回头把笔记借你。”
“是吗?”柏思新很欣喜的样子,“那先谢谢你了。”
这时走在前面的卜一鸣拽着张妍,冲柏思新“喂”了一声:“你磨蹭什么呢?”
柏思新回他了一个手势,对时遥遗憾地笑了笑:“我们得走了,约了校外的朋友晚上打球。希望以后能够常联系,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说。”
时遥点点头,说好。
柏思新笑着和她摆手,追赶上了卜一鸣张妍。
第10章
这天晚上叶添要加班,说是七点半才能赶到。时遥送走张妍他们,自己听着歌去食堂吃了个饭,然后去校外转悠了一圈,回来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
还没进校,时遥就看见校门口停着辆黑色轿车,叶添正靠在车门上不怎么专注地摆弄手机。见时遥远远地走过来,叶添收起手机,上前语气不悦地问她:“怎么不接电话?”
时遥把背后的书包取下来,翻出夹袋内侧的手机,一看上面有五六个未接来电,全来自叶添,这才留意到时间已近八点。
“我的错,忘取消静音了。”时遥说,“等很久了?”
“没多久,”叶添接过她的书包,“下回出去记着及时联系。现在街上变态这么多,万一有哪个缺德的把你抓走送到黑矿挖煤,在哪儿被掳的我都不知道,怎么救你?”
时遥对这种不切实际的担忧嗤之以鼻:“让我去挖煤,这人脑子有坑吧。”
叶添把包放进后备箱,“砰”地一声合上了车厢盖:“不挖煤还能抓你去给人当媳妇生孩子,三年抱俩五年抱仨。别跟我贫,以后出门记着看手机,听见没有?”
“听见了。”时遥只好道。
时遥的行李不多,三个塑料袋就装全了。她让叶添在学校门口等着,自己分两趟拿了出来。最后一趟袋子里的书比较多,她拎起来略有些吃力,叶添站门口看见后跟保安说了几句好话,在保安的注视下进来帮她拎了过去。
“这么晚你跑去哪儿了?”叶添提着尼龙袋,一边走一边对时遥说。
时遥两手空空,步子却不及叶添快,跟在后面追着叶添的背影:“同学说有个新开的书店教辅打折,就去看了看,不当心忘了时间。”
叶添启动车子,看她系上安全带:“下回我陪你一起,晚上别自己瞎跑。”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说着,把车开回了小区。路途太近,开车没花多久,但找车位停车耽误了不少功夫。
叶添打发时遥拎了一袋子分量很轻的衣服先上楼开门,而后才拿着大包小包上来。
时遥进了屋就开始马不停蹄地收拾自己的行李,把衣服摆进衣柜,整理杂物。忙完后坐在沙发上歇了一会儿,蹑手蹑脚在屋里走了一圈,发现房间里还是很整洁有序,厨房里多了一个洗碗机。
好像仍然没有她发挥劳动热情的空间。
时遥拿着扫帚敲了敲叶添的卧室门,得到回应后探进了一个脑袋。
“你不是说要我打扫阳台吗?”
叶添已经换了一件睡衣,正戴着个眼镜伏在案头看文件,闻言道:“不用。”
“嫌你回来太晚,我那天自己收拾了——以后勤快点,明天开始先从洗碗做起。”
时遥想了想,问:“橱柜上头那个东西不是洗碗机么?”
“你看见了?”叶添说,“明天我教你怎么用。”
“那是我洗还是它洗?”
“买了不用不是浪费么?”叶添无奈道,“我是过惯了穷苦日子的人,没有那么败家。”
时遥明白了,她的洗碗任务,就是把碗放进洗碗机。
叶添见问完了,时遥仍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一颗脑袋还在他的卧室里,身子则在外面。像一个悬浮的人头,看久了感觉很鬼畜。
他抬眼看着卡在门缝的时遥,忍不住问:“你是干什么亏心事了要向我倾诉么?”
时遥和他对视了一眼,迅速地低下了头,很苍白的脸上有点泛红。
她推开门,右手拿着长扫帚,左手拿了一个小包袋,手脚很不协调走近了叶添的书桌,把那个袋子放在了叶添的案桌上。
皮肤白的人,即便是一点血色也会显得异常扎眼,叶添看到时遥的耳朵也是红的。
“我记得你好像喜欢吃这个,去书店的路上看见有卖……所以顺手买了一盒。”时遥说,“就当是上星期的谢礼,懒得欠你人情。”
叶添打字的手顿住了。
包里是一盒巧克力夹心太妃糖。
叶添一开始是很抵触给时遥补课的。
他不喜欢小孩,更不喜欢小女孩,麻烦得要死,动不动还要哭。他已经上四年级了,而时遥才上一年级,写的日记是一大片拼音夹杂极丑的汉字,能把26+12算成33,英语字母跟拼音弄混,屁都不懂。
但是很多事并不是他不喜欢就能拒绝的。他不喜欢住叶大强家的地下室,不喜欢讨好地向陆莹借钱,不喜欢在冬天穿着带破洞的裤子去学校,不喜欢被同学问叶添你怎么连最新的动画片都没看过。
这些他一样都不喜欢,却都在他的生活里根深蒂固,难以更改。
陆莹让他把垃圾倒掉,他收拾了垃圾还要清理干净马桶;陆莹让他在雨天跑两条街去取干洗过的衣服,他哪怕自己淋透也不能让衣服沾上一滴水渍;现在陆莹让他给时遥辅导功课,他依然不能说不。
还没有借到今年的学杂费和生活费,就算借到了,明年还要借。
叶添极不情愿地翻开了时遥的期末试卷,映入眼帘的是此起彼伏的红叉,手牵着手,肩并着肩,占据了试卷的半壁江山。
时遥真的很笨,做错的题目是学前班的叶添也绝不会做错的。
她坐在一边,态度嚣张,噘嘴瞪眼,手指头却是紧紧的绞着。
“……我们老师说了,这一次考试题难,我错的不算多。”
叶添皱紧了眉头。这小孩蠢还不自知。然而他如此狼狈,她却能穿漂亮衣服,住漂亮房子,□□心烹饪的一日三餐,有很多人关心——只是因为投胎比他好。
叶添不是阳光傻白甜,他对那些普通家庭的同学普遍的怀有一点嫉妒,这点嫉妒被包装的很好,平时看上去是勤奋,豁达,早慧,但此时此刻只有时遥他们两个,她又笨成这个样子,那点藏掖惯了的嫉妒就忍不住冒一点头出来。
他故意说:“你们老师对你挺好的。”
时遥放松了警惕,坐在椅子上笑了起来,晃着腿说:“马老师是很好呀,长头发,笑起来甜甜的,好温柔。”
叶添装模作样地思考了一阵,指着两道并不简单的题目:“不是这个意思,你看你把最最基础的题目做错她也没有批评你……算了,你应该就是粗心,不至于蠢到这些都做不出来,对吧?”
时遥凑近脑袋一看,傻了眼,那是两道她抓耳挠腮许久都没想出来的问题。
“这种题,我上一年级的时候班里有个傻子,连他都能做对,你别跟我说你比傻子还笨。”
时遥涨红了脸,但她又不想承认自己真的比不上傻子,便非常难过地说“会做”。
叶添点点头:“我也相信你会做,不过再检验一遍印象能深刻一点,下回就不再马虎了。”说着他哗啦哗啦翻起了手头的教辅,找出一个类似的题目,“你再试试这个,跟刚才那道一样简单。”
时遥为难的看着题目,耳朵边叶添还不停地说“这么简单”,“弱智五分钟也能做对”,“除非蠢得像头猪”,“你肯定会做”,可是左思右想,一点也不知道该怎么下笔才好。
小女孩第一次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比傻子还不如,看着空白的纸页,写一会儿便用橡皮擦掉,擦掉重写又不对,十几分钟过去,那薄薄的纸快被她擦烂了,还是没写出正确的答案。
叶添在一旁煽风点火:“怎么还没写啊?你可别真是个蠢猪,别墨迹了。”
时遥的眼泪啪嗒啪嗒掉了下来,顷刻打湿了半页纸。
叶添看到她哭,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一面觉得很爽,同时又觉得非常有负罪感。
他最后还是没有看下去,撕了两张纸巾,扔给了时遥:“别哭了,我记错了,傻子才做不出这种题。”
陆莹使唤叶添把房子里里外外打扫了个遍,见实在没什么可支使叶添做的了,想起这小叫花成绩很好,于是打发他给时遥补习,自己则在客厅看电视。她中间上了趟厕所,顺道去看了补习的情况。
一开门,就看见了哭哭啼啼的时遥,和一旁手足无措的叶添。
陆莹怒火中烧,当下认定这不要脸的小兔崽子又没干好事,上去一把将叶添推在了铁艺书架上,肩胛骨碰到硬铁“咚”地一声响。
叶添脸都白了。
“小杂种!你他妈又干什么了?”
叶添感觉被铁架撞到的地方着火了似的烧灼起来,这时候明明疼得想哭,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还能笑。
他的微笑堪称纯良:“我讲题呀。”
陆莹看见他笑更生气了,使劲搡了一下叶添的头:“糊弄谁呢?讲题能把她讲哭?遥遥,说,这小杂种怎么你了?”
叶添紧张地站在一旁,心虚地看着时遥。
出乎意料地,时遥摇摇头:“没有,他就讲了一道题。”
陆莹本想找理由痛揍叶添一顿,听见时遥这么说非常不满,皱眉道:“讲题你哭什么?跟我说实话。”
时遥偷偷拿眼睛瞥了一眼强装镇定的叶添,坚定的摇头道:“真的就是讲题,我难受是因为欣欣给我的那个发光橡皮找不到了。”
“那橡皮你不是上星期就给丢了么,有什么好哭的?”
时遥不说话,继续埋着头抽抽噎噎。
陆莹没有耐心听她哭:“行了,这点小事哭什么哭,好好学你的,回头问你爹要钱再买。”
“嗯……”
外面电视剧演到了关键剧情,陆莹鼻孔朝叶添哼了一声,警告道:“讲你的题去,要是敢没事找事,看我怎么收拾你!”
说完,她踩着高跟鞋走出了时遥的卧室。
陆莹走后,叶添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问时遥:“你为什么帮我说话?”
时遥抹了抹哭唧唧的脸,又坐回了桌子跟前:“因为还得让你给我讲题啊,我还不会做。”
叶添盯着纸页发了许久的呆,才重新拿起笔,跟时遥一道一道分析做错的题目。他从基础的知识点讲起,心平气和地向她解释每一个难点,直到下午将尽,再没拐弯抹角讽刺时遥一句。
第11章
那次是叶添第一次给时遥辅导功课,讲了两套卷子,各有一百道题,时遥的分数分别为76和83。
这分数对于一个小学一年级的学生而言着实惨不忍睹,如果时遥知道叶添记得这么清楚,一定会想让他忘了。
事实上,关于那一天,叶添记得远不止这些。
他还记得去的路上天很热,闷得让人几乎透不过气,路上有许多低飞的蜻蜓,穹顶乌灰漫无边际,好似随时会倾盆而下一场暴雨。
那场雨一直没下,直拖到时杰峰回家,他给时遥补习完了功课,才噼里啪啦地落了下来。
他知道时杰峰借钱给他是好心,也知道陆莹并不喜欢看时杰峰对他嘘寒问暖,所以即便下着雨,还是识相地选择立即走人。
叶添没有带伞,他刚出门走了没多远,就被人叫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