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归晏打断了他的话,毫不避讳地道:“您根本就没觉得对不起我们母女!您只是怕林氏此时出事会让您声名扫地!您只是觉得我母亲根本没有林氏重要!”
她目光猩红地看向乔尚书,“好!您既然不愿意,那女儿便亲自去揭发林氏!”
言毕,她再不看乔尚书,径直往外而去。
乔尚书脸色一沉,眼看着虞归晏就要走出书房,他沉声呵道:“还不赶紧拦下二小姐!”
乔尚书话音刚落,虞归晏的面前便出现了两个侍卫,拦住了她的去路。
乔尚书道:“你对林氏的处置不满意,直接告诉为父便是,怎地这般闹性子。”
“是!我不满意!”虞归晏止不住地发笑,“我不仅要她死后不能入乔氏祠堂,更要她此刻便为母亲偿命!”
乔尚书本以为自己这个才恢复心智的女儿刚醒不久,会比较好说服,这才与她坦白了事实,以免今后再出什么乱子,却没想到她竟是起了这般念头。
他迟疑着,林氏娘家有姑娘是贤王侧妃,他此刻动了林氏,不亚于在他与贤王之间扎了一根不大不小的刺,教他不得不偏向太子。可他曾经的夫人娘家人是贤王金库,太子怎肯信他?这般算来,他岂非两头失利。
乔氏如今虽是朝堂上炙手可热的新贵,但比之盘根错节的百年簪缨氏族,却还是差得太多,若是此遭能扶持新君即位,他便是新君潜邸时便跟随的心腹大臣,身后更是有闻氏、君氏,何愁将来乔氏不能流芳百年?
再者,这么些年下来,他对林氏也的确有些情谊在。
虞归晏趁着乔尚书迟疑间,毫不犹豫地抱住手边的一个花瓶朝着两个侍卫砸了过去,侍卫闪躲间,她迅速地跑出书房。
她现在只有一个念头,揭发林氏。
京兆尹手中既然有林氏为害的证据,想必也是与乔尚书交换了什么条件,这才秘而不发。而乔尚书会来找她商议,也必定是顾及着她今后的身份,以及乔锦瑟的身份。
既然如此,她还顾及什么?乔尚书不想动手,她就亲自去揭发林氏,让林氏不得好死!她不想再跟乔尚书磨磨蹭蹭到大婚后。
虞归晏跑得很快,转眼便出了书房,乔尚书再顾不得沉吟,追了出去:“没用的废物!快拦下二小姐!”
拦下虞归晏还有盘桓的余地,若是拦不住......
书房内的两个侍卫被虞归晏砸过去的花瓶分散了,可书房外的侍卫却是只多不少,她不过方才跑出去了两步就被团团围住。
虞归晏被迫停下了步伐,心间寒意更甚。她扫视一周团团围住她的侍卫,嘲讽地道:“父亲是想杀了女儿灭口吗?”
“为父只是想再与你商议商议。”乔尚书踏出书房。
“不知乔大人有何要事要与本世子的世子妃商议,竟然费了这样一番心思。”
男子温凉低沉的声音蓦然散开在庭院中。
乔尚书一惊,顺着那声音看去,便见一袭天青色衣袍的齐王世子穿过月门而来,落后半步是随侍的闻澹,身后很远还跟了疾跑的丫鬟与侍从。丫鬟与侍从身上的衣衫是乔府的规制,显然是丫鬟跟侍从都拦不住齐王世子。
虞归晏也听到了声音,转眼时,闻清潇已是走到了她身旁。
那些侍卫会拦着虞归晏是奉了乔尚书的命,如今乔尚书没说话,侍卫们自然不敢拦下齐王世子。
跟随而来的闻澹恭恭敬敬地向虞归晏行了一礼:“二小姐安。”
世子本是原定于九日后临到赏春宴再动身回京,可在昨日夜里接到信笺后,却是今日一大早便启程回来了,连王府都没回去,径直来了乔府。
乔二小姐是未来主母,又能得到世子这般重视,他为世子欣喜的同时,自然也对虞归晏更多了几分敬重。
闻清潇每次来时身边跟的都是闻澹,虞归晏倒也能记住他的模样,遂对他微点了点头,而后又看向闻清潇:“世子不是在天机寺吗?”
她记得他说过会在天机寺住到赏春宴前。
闻清潇确认虞归晏无恙后,温声道:“有些政务要处理,便提早回京了。”
两人低声交谈间,乔尚书抬手示意侍卫都退下后走到了两人面前,揖了一揖:“不知世子驾临,下官有失远迎。”
闻声,闻清潇转了视线,一向淡泊的眉眼间浮现一抹寒凉的笑意:“相迎便罢了,只盼乔大人身为刑部尚书,需得秉公执法才是。”
闻清潇言里言外的意思分明是什么都知道了,乔尚书心里如明镜,笑道:“自当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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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归晏跟在闻清潇身侧,走到了视野开阔的凉亭上,她本以为要花费一番功夫,没想到闻清潇来了乔府。
走至凉亭中,闻清潇止住了步伐:“林氏戕害华夫人之事你不必忧心,乔尚书虽是顾及林氏嫡出姑娘是贤王侧妃,但事既如此,他必然不会不休弃林氏。”
“你若是心里难受,这些时日便多出去散散心,不必顾忌赏春宴前的足戒。”
“我是很难受,我以为父亲不惩戒林氏是因为他不知道林氏的真面目,没想到......”想起乔尚书的话,虞归晏心里阵阵发凉,“没想到他知道了,不止不想让林氏为母亲偿命,竟然都没想过要休弃林氏。”
沉吟须臾,闻清潇道:“能在朝堂上如鱼得水之辈,不会不清楚内帏诸事。”在虞归晏惊诧不已的目光里,他缓缓道,“他们只是视而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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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清潇思考过、犹豫过到底该不该告知自己的未婚妻子这般残酷的现实,最后的答案显然是——告知她。
他可以护佑她一时,却无法护她一世。他若是护着她前半世,将她护得不谙世事,只能依附他而活,后半世,他不在了,她又该如何?
更何况,她也非是那等想要依附他而活的女子,折了她尚未丰满的羽翼,断了她翱翔九天的可能,让她只能依附他而活,那不是爱,是自私的豢.养。
闻清潇将虞归晏眼底的不可置信尽收眼底,心间不由得一软,也许他到底是莽撞了,不该这般快便告诉她事实,该一点点教导她。
他抬手轻抚在她眼尾,温和轻缓地安抚着她的情绪:“吓着你了,是我的不是。”
“我想你不会喜欢我的隐瞒,更不会想一辈子只能活在我的护佑之下,所以我会尽可能地把我知晓的都告知于你,有些事情可能很难以接受,但我会陪着你。”
第60章 风动
闻清潇回到齐王府已过正午, 齐王换了常服正在书房处理政务, 听下人禀报闻清潇回府了, 赶紧搁了书卷, 起身绕过书案:“清潇怎地今日便回来了?”
闻清潇先是将自天机寺带回的菩提树叶交给齐王的亲随, 以菩提树叶入茶, 可安神镇静。
他道:“儿子在天机寺歇了数日, 已是调养得差不多, 昨日里父王书信中提及沉渊近几日都不大好,又恰好收到朝中出了些事情的消息, 便提早回京了。”
“怎地未曾看见沉渊?”
“怕是又出府找人了。”齐王想起幼子近些时日的举动,不由得叹息,“那日我离开不久后,沉渊带着那姑娘出了府,那姑娘在街上与沉渊分开后, 一直了无音讯, 这几日沉渊都是在找她, 好些时日都没合眼了, 我都劝不住。”
他本是想着幼子将未出阁的姑娘安置在自己房内是毁了人家姑娘的清誉, 虽是幼子说了要娶那姑娘, 可到底是无书无凭, 万不该如此失了礼数。可没想到会出现这般境况。
闻清潇劝道:“父王莫要忧心, 待晚些时辰沉渊回来,我去看看他。”
“也好。”齐王点点头,“他向来听你的话。”
“至于朝中, 倒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别开幼子的事,齐王道,“只是圣上年事已高,太子与贤王近来动作都不小,如今大理寺卿唯一的嫡子被贤王手底下的人打到半残,朝中怕是又少不得一番走动。”
闻清潇眉目微凝,须臾,他道:“儿子觉着,此事恐怕不是意外。”
“不是意外?”齐王倒是没有设想过这个可能。
林氏嫡子林含光顽劣不堪是众所周知的,先前也三番四次在酒肆打伤过不少人,只是之前被他打过的人都是庶民,林家给些银钱便也把人打发了。因此,林含光今次喝醉后妄自尊大,在酒肆中意外打伤了不认识的公孙翼倒也不意外。
“一则,林含光此前是打伤过不少人,有劣迹在前,会醉酒失手打伤公孙翼也大有可能,但父王也知,他打伤的都是庶民,这便表明他是有分寸的,今次哪怕公孙翼未报身家姓名,但他所着衣衫有别于庶民,既然此前林含光能辨别出来,今次便是醉了,又怎可能认不出?”
“二则,儿子派人查过,林含光此前动手打人,从未有把人打残的时候,何以到了公孙翼身上便要下死手?他们此前并不认识,林含光那日会打公孙翼也只是口角之争。”
闻清潇面上的表情很淡,只是毫无偏见与情绪地在陈述一个事实:“再者,林家是贤王依仗的商贾,为贤王提供了不少钱财上的方便,可公孙大人又恰好是少数未曾被两位殿下收拢的朝臣之一。而且据我现在所知,此事牵扯到的,还有乔尚书与其夫人,林含光供出当年华夫人与乔二小姐车架失控堕入湍河,正是乔尚书现在的夫人动了手脚。”
齐王蹙眉,华夫人出事这件事他倒是不知:“此事倒是过于蹊跷了。”
此前他只以为是林含光打伤了公孙翼,没想到竟是又牵扯出了一起子事。
闻清潇道:“儿子以为,过于巧合的意外,恐怕也不是意外了,至少有人推波助澜。”
齐王负手看向窗外:“应当不是太子下的手。”
虽说看似最大得益人是太子,但若是太子有这份心计,只怕也不会让贤王坐大到能危及储君的地步。
“但也应当不会是贤王,毕竟出了此间事,他坐视不理会让跟他的朝臣寒了心,可若是他插手了,不亚于得罪了公孙一族。”齐王想起这些时日贤王焦头烂额的模样,倒并不觉得是贤王动的手。
齐王沉吟间,闻清潇看向他,缓缓道:“只怕是有人想当渔翁。”
齐王心里狠狠一跳:“......你是说?”
这些年贤王势力不断坐大,几乎要越过了东宫去,若不是圣上又有意在太子与贤王之间平衡,也并未明显表明态度,只怕贤王身后的万家早已经下了手。
贤王乃万贵妃所出,万贵妃出身京城万氏。圣上潜邸时,曾一手壮大了万氏,以致于如今,便是圣上也轻易撼动不了万贵妃的地位。
也因此,东宫的势力被贤王蚕食了一大半,哪怕将来真是东宫即位,只怕也掌不稳朝政。假设此刻贤王被拉下马,东宫即位,若真有人要动摇皇位,也不是不可能。
“不排除这个可能,但儿子只是猜测,并未有证据。”闻清潇声线平缓,“不过过些时日也该明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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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厢,正如齐王所料,最大得益人的太子正高兴着,总算是让老四吃了个大亏。
贤王陆定南,行四。
太子抚掌击节:“这林含光是个极好的,那般多人,偏偏就打了公孙家的公子,我看老四怎么安抚公孙大人!定要让他不得不舍了那金库!”
老四舍得下脸来去纳一个商贾之女为侧妃,他可做不来如此自降身份之事,只是却也看不得老四因此而尝到甜头。
幕僚见太子笑得开怀,也抚了抚长髯,劝道:“殿下不若趁此机会好好去公孙家走动走动,便是说不动公孙大人,能让其不靠向四殿下也好。”
太子却是冷笑:“那个老匹夫跟齐王一样油盐不进,何况如今老四手下的人都把他儿子打残了,他怎么可能再跟在老四麾下?卖力不讨好的事,本宫才懒得去!”
幕僚还欲再劝,公孙大人这样的清贵,殿下哪怕是说不动,能多走动也是好的。虽说殿下身为储君亲自上门拉拢朝臣,多少有些自降身份,但四殿下手底下的朝臣越来越多,现如今的状况于殿下过于不利。
比起失势,暂时屈尊降贵也算不得什么了。
太子却似乎意识到了幕僚的意图,打断了他:“不必再说,本宫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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贤王府暖阁中,贤王被林春和哭丧得颇为头疼,连一向最宠爱的侧妃也跟着在一旁哭,可他又不能拂袖不理,只得耐着性子听两人哭诉,时不时安慰两句,等着慕先生来。
好在不多时,慕先生便来了,被哭得烦不胜烦的贤王赶紧迎了上去:“先生可算是来了。”
慕先生躬身便要向贤王请安,贤王虚扶了他一把,让他不必多礼,又叹息道:“京兆府那里太快了,不到一日就断了案子,根本没给人留喘息的机会。”
林春和也赶紧迎了过来:“是啊,我也是在案子断了后才知道的,本想去京兆府走动走动,可没想到那苏文敬就是个油盐不进的茬,根本都不见我。这可如何是好啊!”
哭得梨花带雨的林侧妃拭了拭眼角的泪痕,依偎在贤王身边,一双美目盈盈地看向贤王:“殿下,妾身知道弟弟犯了大错,可他也是无心之失,绝非要故意伤了公孙公子的啊!还望殿下恩赐,让慕先生想想法子,教公孙大人和苏大人松个口,要是把弟弟关个几十载,这可如何是好啊!”
林春和悲切地道:“草民求殿下了!只要能救出小儿,殿下今后要草民做牛做马都成。”
说着,他就要跪下去。贤王赶紧扶住了他,又安抚了两句,这才向慕先生问道:“先生可有法子?”
三人都眼巴巴地望着慕先生。
慕先生沉吟须臾,在三人越发炙热的目光里,他缓缓开了口:“若公孙公子还未身故,倒也不是没有法子。”
闻言,林春和激动地扯住了慕先生的衣袖,满脸的褶子都堆在了一起,语无伦次地道:“多谢先生!多谢先生救命之恩!”
慕先生在林春和伸手过来时便要躲开,奈何身后的门被关上了,躲无可躲。眼见着衣袖被林春和攥得几乎要出了褶皱,他不由得蹙了蹙眉,眼里的神色越来越冷。
贤王是知道慕先生的怪癖的,当即咳嗽两声,朝着林侧妃使了个眼色。林侧妃身为商贾之女能稳坐侧妃之位,还颇得贤王宠爱,自然不会一点看不懂脸色,当即扯下了自己父亲攥着慕先生的手:“爹爹,我们先听听先生如何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