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间琉栩还未说话, 一直沉默的魏王却是突然开了口:“本王答应。”
风间琉栩沉吟须臾, 到底也应允了, 也或许该说,即便顾玄镜醒着, 魏王与风间琉栩也没有一个人是同意顾玄镜动手抢婚的,毕竟虞归晏要嫁之人不是旁人,而是齐王世子。
**
齐王府慎独轩,闻沉渊神色微沉:“谁动了手!”
下一刻,他忽地又想起什么, 蹙眉道:“能让镇南王中毒之人怕是不多吧?会不会是镇南王想迷惑我们?”
闻清潇不置可否:“无论如何, 不可掉以轻心。”
**
顾玄镜出事那日离大婚不过两日之期, 惠信帝虽有言语上的含沙射影, 但似乎是为了掩盖其针对的意图, 也或许是为了安抚朝臣的心, 同时赐下了诸多赏赐, 甚至言之要亲自主婚。贤王紧随惠信帝之后, 往齐王府与尚书府赠了不少奇珍异宝,太子自然也不甘示弱,开了东宫金库, 同样两头都送了只多不少的稀奇玩意儿,意为以贺齐王世子新婚。
本因着林氏之事而蒙上了一层阴影的尚书府顷刻间恢复了往昔风光。一连两日,散朝后,围上来恭贺的朝臣无数,乔尚书忙到不可开交,却又乐在其中。
朝臣看在眼里,心里虽艳羡得紧,却也晓得这等祖坟冒青烟的好事也不是可以羡慕得来的。数百年来,能与四大世族之三扯上姻亲干系的,也唯有一个乔氏了,想一想齐王世子明知道乔氏二姑娘与镇南王有了肌肤之亲还愿意娶乔二姑娘,各家心里就更不是滋味了。
不过这些话可没人敢开口,也就心里想想罢了,毕竟那日齐王世子为了乔氏二姑娘险些与当今圣上而翻脸的事还历历在目呢。
就在长安勋贵朝臣各怀心思中,婚期到底是近了。大婚前一夜,按大秦婚嫁习制,这一夜本该是嫡母为新嫁娘嘱咐为人妇的事宜以及新婚当夜敦伦之礼,可虞归晏生母早逝,继母林氏前些时日又闹出了那等子丑事而被休,这件事自然便落到了身为虞归晏祖母的乔老太君身上。
自虞归晏自称神智清醒后,乔老太君倒是没再明里暗里为难于她,今次也是她一到慈安院,便被郑月恭恭敬敬地请进了院子里。
乔老太君精明的目光轻轻落在虞归晏身上,脸上情绪不显,只缓缓端起茶盏,浅抿了一口。
二姐儿倒是个命好的,早些年分明痴傻了,与齐王世子定下婚期后,却是神智清醒了。只是早前在赏春宴上二姐儿与镇南王一事实在荒唐,不过好在齐王世子未曾追究。
她看着虞归晏,骤然厉了神色:“早些年你心如稚子,年纪也还小,有些话自是不必言说,可明日你便要嫁为人妇了,你母亲不在,有些话,祖母不得不嘱咐。”
虞归晏虽不喜乔老太君,可乔老太君到底是她的祖母,百行孝为先,何况乔老太君此刻也并未为难于她,她万万没有不恭之理。
她微敛了眉目,恭敬地道:“祖母请讲,孙女洗耳恭听。”
见着虞归晏恭顺的模样,乔老太君眼中厉色稍有缓和:“《礼》,夫有再娶之义,妇无二适之文,故曰:夫者,天也。天固不可逃,夫固不可离也。行违神祇,天则罚之;礼义有愆,夫则薄之。可知其意?”
虞归晏在大秦这般多年,自然知晓乔老太君话中何意。可她知晓,原身却不知晓,她摇摇头:“孙女不知。”
乔老太君似早知道她会如此说,连眼皮都没掀一下:“生而为女子,当有贞烈守节的美好德性,为夫君守身如玉。被夫君以外的男子看了身子、与之肌肤相亲,那都是不守妇道,是会遭天谴的。男子是女子的天,可再娶再纳,女子却断无以侍奉二夫的道理,若是与外男有了不干不净的干系,那便该自行了结,为夫君留个清白名声。”
眼见着虞归晏脸色一白,乔老太君又道:“你与镇南王一事,既然齐王世子未曾追究,你也便不要再多想,只是今后却定要记得祖母说过的话,你是齐王世子妃,是齐王世子嫡妻,你的天是齐王世子,你也归属于齐王世子,万不可与外男有分毫干系。”
言罢,她略一抬手。
虞归晏便见着郑月与相如分别端了一个托盘上来,郑月托盘之上的赫然是《女诫》、《女论语》、《内训》、《女范捷录》,相如呈上的托盘上却搁着一本不知为何物的书册。她眼皮一跳,只听乔老太君徐徐道:“郑月拿的都是规范女子言行的书,你带回去好好看看,莫嫁过去讨了世子的嫌恶。”
虞归晏看着托盘上的书,没觉得有多欣喜,只觉厌恶。可时代如此,她此刻也不能不接受,她不接受,只会教人觉着她是异类,是疯了。
她颔首,接过了:“多谢祖母赐书,孙女定好生研读,不负祖母厚望。”
虞归晏接了书,乔老太君脸上终于露出些满意的笑来:“知道便好。”她示意相如走近些,又道,“你且打开相如盘中的书。”
虞归晏不明所以,但以为左右不过是《女则》《女诫》之类的书,倒也没有多想,顺手便打开了书卷。
书卷中的画面直直撞入虞归晏眼中,她下意识地便阖了书,可耳尖却还是不受控制地微微泛红。
乔老太君将虞归晏羞怯又恼怒的反应看在眼里,面上神色不显:“这些事本不该我来说,可你母亲早逝,祖母也只得厚着脸皮说了,夫妻敦伦本为人之常情,新婚之夜,每个女人都要痛过那么一遭,夫君怜惜的还好,只要痛过一遭,若是夫君不怜惜,你也得受着。”
越是说到后来,虞归晏只觉脸越热,连身子都控制不住地发烫,旁的什么想法都没了,只想赶紧离开,直到乔老太君让她自己看画册后,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辞了别,快速离开了。
可哪怕是回到了瑾瑜院,她却还是觉着脸上烫得厉害,连乔锦瑟唤她,她都是好久才反应过来。
乔锦瑟瞧着自己妹妹捏着一卷书呆楞的模样,忍不住笑了笑:“这是什么?这般抓着。”
说着,她便要去拿她手中的书。
虞归晏立时一个激灵,赶紧将书递给了知香,磕磕巴巴地道:“没...没什么,祖母让我好好学学女子言行的书罢了。”
此前想着要嫁给闻清潇的大部分原因是出于趋利避害,后来也许有信任在里面,可她却完全忘记了夫妻敦伦之礼,乔老太君如此露骨地提起,还给了她一卷画册,这画册还险些被乔锦瑟发现,她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
虞归晏这般反应,乔锦瑟也是成过亲的,便也明白了,她温和地笑了笑,颇为照顾自己妹妹的羞怯,转移了话头:“明日还有得忙,我们早些歇下罢。”
自乔锦瑟回来打理虞归晏大婚以来,两人都是同室而居。
乔锦瑟不再提起,虞归晏脸上的滚烫才消散了些,却还是微微红着脸,话语也不太连贯:“好...早些歇息。”
趁着乔锦瑟转身的瞬间,虞归晏赶紧将画册藏了起来。
姐妹俩梳洗后上了床榻,虞归晏睡不着,乔锦瑟更是了无睡意,她在为虞归晏欣喜的同时又觉不舍,她一直小心呵护着的晏晏长大了,明日便要为人妇了,甚至在不久的将来更要为人母,她不知道刚醒不久的晏晏能不能适应这样骤然的转变。
可好在晏晏嫁的是齐王世子,她不该多虑,齐王世子该是能够好好照顾晏晏。若是万一......齐王世子不能好好照顾晏晏,她便是舍了性命,也定是要护晏晏周全,让晏晏开怀。
她看着身边微阖了眼,似是睡去的虞归晏,轻轻抬起手,抚在她眉眼间:“晏晏一定生生世世都顺遂安然。”
言罢,她正待收回手,却是忽然被人抓住了手腕,温软的声音低低地传来:“姐姐也是。”
乔锦瑟诧异:“还没睡着啊?”
昏黄的烛火里,虞归晏缓缓睁了眼:“姐姐不也没睡吗?”
乔锦瑟笑着弹了弹虞归晏额头:“怎么能跟姐姐比睡没睡着,明日是大婚,你要劳累一日,怎可还不睡?”她为她拢了拢薄被,“若是睡不着,姐姐给你讲讲趣事儿可好?讲着讲着便睡着了。”
虞归晏摇摇头,乔锦瑟也劳累许久了,她怎忍心她还在大半夜为她讲什么趣事儿,助她入眠。
但她睡不着的确为真,是紧张的,也是忐忑的,从决定嫁与闻清潇的那一刻起,她的生命似乎已经完全偏离了原来的模样,她不知道自己的决定是否正确,甚至不知道前面是否还有路。
可一想起那个光风霁月般,与顾玄镜全然不同的男子,她的心似乎又不自觉间便安定了下来。
就在那安定之中,她沉沉地睡了过去,再醒来时,已是大婚当日。
**
大婚当日,虞归晏很早便被叫了起身,尽管正式的婚仪稍晚,但齐王世子迎娶正妃,又是圣上亲临主婚,礼节繁多,良辰吉时也是相看好了的。这一日,基本上每时每刻该做什么都定下了的,容不得出分毫差错。
第74章 大婚(二)
起身后, 惠信帝派来尚书府的女官具已到位, 虞归晏在女官们的伺候下焚香沐浴, 意为除闺阁, 而后在女官们的侍奉之下换上了婚仪的第一套正红色吉服。
闻氏是传承数百载的簪缨世族, 底蕴深厚, 钟鸣鼎食, 又极其恪守君子之礼, 仅是从其婚仪吉服也可以窥见一斑,辞闺出府、赞文嘉礼、祭祀告天、合卺坐帐都分别需要根据场合更换不同的吉服。
她穿上的这一套吉服已是极其隆重, 却不过是用以辞闺出府。所谓辞闺出府,便是祭拜祖宗,辞别宗亲。虞归晏在宫中女官的掺扶下走到了乔氏宗祠,乔老太君、乔尚书、乔锦瑟及一众宗亲一早便等在了宗祠前,待得虞归晏到来, 宗祠大门便缓缓打开, 一众人按礼序依次而入。
虞归晏跟在乔老太君与乔尚书身后, 乔尚书接过礼部官员手中点燃的侍香, 三叩首:“兹有乔氏七代嫡女归晏, 贤毓贞静, 雍肃持身, 上孝父母下敬族辈, 今至嘉礼婚仪,俯孝以辞我族,嫁归长安闻氏, 后辈游陈香以告先祖。”
乔尚书持香插.入青鼎后,长叩首于乔氏先祖灵位前。礼部官员遂又点燃三柱香恭顺递至虞归晏面前,虞归晏接过,而后亦叩首了下去:“先祖在上,后辈归晏今辞我族,为感激先辈之养育教诲,特随父告慰先灵,嫁归后亦必常念始祖之恩德永垂。”
三叩首毕,祭香入得祭祀青鼎,虞归晏长叩首,礼部颂词同时而起,乔氏一众族人亦叩首跪了下去,以听颂词。
告知先祖后,虞归晏与乔锦瑟一道回了闺房,再换上了赞文嘉礼的吉服。赞文嘉礼所着吉服乃是婚仪之中,除却祭祀告天一礼中最为隆重华贵的礼服。交领裙裳呈正红色,足有十层,意为姻缘十全十美,层层叠叠压着,最外还罩有一件正红色滚金描凤广袖吉服,虽华美雍容,却是颇为繁重。
虞归晏在女官的伺候下穿好了吉服,坐在铜镜前,由嫡姐梳妆。为新嫁娘梳妆本该是嫡母的份内之事,但齐王世子妃情况特殊,嫡姐又是魏王妃,由嫡姐为新嫁娘梳妆,倒也说得过去。
其实本也不必乔锦瑟全权为虞归晏梳妆,礼制上,她只需要在最后,象征性地梳三下,念贺词即可。但乔锦瑟与虞归晏姐妹情深,执意要亲自为她梳妆打扮,女官们又顾忌着乔锦瑟魏王妃的身份,也便由着她,仅是高举托盘,侍奉在侧了。
最后一下梳到尾,乔锦瑟搁了玉梳,取过华美庄重的凤冠,小心谨慎地为虞归晏戴上,而后又取过珠钗,仔细地簪入发间。一切事毕,她双手轻放在虞归晏肩侧,微低了头:“晏晏很美。”
虞归晏本是有些恍惚,忽然听得乔锦瑟的声音便回了神。镜中,有两三分相似的面容轻贴,头戴凤冠,身着正红色吉服的女子端庄华美,另一个身着正红色衣袍的清雅女子也难得地作了庄重打扮,头戴王妃华贵珠钗。
她微侧了头,对着嫡姐笑了笑:“谢谢姐姐。”
这一句话,原身也是想对嫡姐说的吧?
嫡姐为原身舍弃了那般多,连自己的婚事都葬送了,她却无以为报。
乔锦瑟为虞归晏正了正衣襟,柔声笑道:“谢姐姐做甚?这都是姐姐该做的,姐姐希望晏晏今后能与齐王世子举案齐眉,白头到老。”
她与寒雪有缘无份,可她不希望晏晏重蹈覆辙。
临安王管渐离,字寒雪。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的寒雪。
姐妹俩低声耳语间,外头来了丫鬟,附在女官身边低语了两句,而后恭敬地退到了一侧,女官在乔锦瑟止了话语时,福了福身子,恭敬地道:“王妃,世子妃,齐王府的仪仗已是到了,该出闺阁,拜别老太君与尚书大人了。”
听得女官的提醒,虞归晏这才注意到外头不知何时起了喜乐声。
乔锦瑟显然也注意到了,她站直了身子,握住了虞归晏的手:“走吧,我们该出去了。”
虞归晏微点了点头,便与乔锦瑟一道出了闺阁。乔老太君与乔尚书都等在正堂,乔云烟与乔遥积也在。姐妹两见着乔锦瑟与虞归晏进来,具是微低了头,无人看得清两人眼中的神色。
乔老太君扫视了乔云烟与乔遥积一眼,而后将目光落在了乔锦瑟姐妹身上,精明的眼底意味不明。待得虞归晏走近,她敛了眼底深意,接过相如托盘中的禁步,一边为虞归晏佩戴上,一边嘱咐道:“踏出我族大门,你便是闻家妇了,当谨记为媳为妻之训,孝顺王爷,为世子分忧,于二公子谦让,待族人承主母之遗风。”
乔老太君压禁毕,虞归晏敛眉,遮住眼底不喜情绪,叩首拜别:“孙女谨记祖母教诲。”
而后,她又至乔尚书面前。尽管她心里明知乔老太君与乔尚书之行径,对乔老太君的刁难,乔尚书在林氏和原身母亲一事上的迟疑不决都记得清清楚楚,可今日是她大婚,她不能在此时流露出任何异样。
她此刻流露出任何异样,不过是徒让京中勋贵看了笑话罢了,还是笑话她不敬长辈,对于乔老太君与乔尚书没有半点影响。
乔尚书瞧着面前看似恭顺的两个女儿,不由得有些恍惚。大姐儿与二姐儿都是华氏所出,那个清秀懦弱的女子是何模样,他已是不怎么记得了。还记得华氏姓名,也不过是因着她的两个女儿给乔氏一族带来了无上荣光罢了,他能青云直上,也全仰仗于两个女儿的夫家。
他取过托盘上的红盖头,仔细地为二女儿盖在头上:“今后为世子正妃,当持身稳重,切记唯德是行,唯贤是嘉,辅世子功业无忧,持后院中馈无虞。”
无论如何,乔氏一族荣耀才是他要保全的。
红盖头盖上,虞归晏眼前骤然只余下一片正红色,她福身谢训:“女儿谨记父亲教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