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财免灾?”
贾代祥呐呐自语:“八弟,你是说贾赦母子们盯上我家的财产?”
贾代禄虽然觉得有些难堪,还是开口说道:“五哥,你说这些年咱们是不是手伸得太长了?不瞒你说,我忽然间有些不好的预感,总觉得要出事,族里怕不会就此安宁。”
贾代祥大吃一惊:“八弟是说,长房也要对你动手?”
贾代禄叹息:“我也说不好,你还记得吧,当初我父亲临终拉着我的手叮嘱,让我要惜福。我当时不以为意,如今却时常回忆他老人家语重心长的样子。
我记得很清楚,十五年前,我们才刚刚接触盐茶生意,你说,我爹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贾代祥吓得面色大变,忙着出门东张西望一番,关紧门窗,这才低声说道:“我们只是参加贩卖,太平年景,谁家还不做个买卖?我们有正经的茶引盐引……”
贾代禄摇头:“茶引盐引是多少,我们每年出货多少?这事一查便知。从前代善兄如日中天,官府睁只眼闭只眼就过去了,如今代善兄弟仙逝,荣府的权势不再,我担心……”
贾代祥说道:“八弟担心甄家减少我们份额的事情?休想!”
贾代禄摆手:“踢我们出局还是小事。我就怕出了事情,没有荣府替咱们斡旋,他们把我们推出去挡灾!”
贾代祥顿时煞白了脸:“八弟是说,我们就是挣下万千的资财,也不能得罪贾赦那小子?”
贾代禄颔首道:“除了大侄子,五哥还有三房儿孙吧。
大家一脉相承,荣府不会那么绝情,叫哥哥没饭吃。
我思来想去,眼下唯一的办法,就是舍财免灾,丢卒保帅!
离开了贾氏宗族的庇护,再多的银子,你还守得住吗?
千金散去还复来!
八十年前,咱们家老祖宗还在码头上扛大包,饥一顿饱一顿呢。”
腊月初五,贾代祥接受了贾代禄的提议,再次求见贾赦,愿意舍财免灾。
然后,叔侄们谈崩,不欢而散。
贾代祥沉寂了三日。
这三日期间,天天有人上荣府告状,却是贾敾冬月间被他爹送去农庄避祸。
熟料贾敾不安分,再次搞事,不仅夜夜笙歌,让佃户好吃好喝的供奉他,完了,还以增加租息为由,威逼人家佃户家里的漂亮小媳妇侍寝,供他取乐。
然后,睡完了小媳妇还不□□,还想然沾染人家大姑娘。
这回佃户不干了。
贾玫盯着他呢,走投无路的佃户就这样被他直接送进了荣府。
这可恶的东西!
正要收拾他,自己撞上来正好。
石梅传话贾赦:“五房留不得了,必须合家驱逐!不然,我们家会被拖累死!”
腊月初八,贾代祥夫妻连带长子贾敾,头顶着账簿子进了荣府。
一家人跪在穿堂上,希望能够面见石梅一谈。
石梅这才惨白着脸儿出来应酬。当她得知贾赦避而不见,呵斥赖大:“去请大爷回家,就说我说的,大家都是血脉至亲,有事说事,该罚该恕,话讲当面。避而不见,没有男儿气概,也不是君子作风!”
贾代祥差点吐出老血来:贾赦张口就说家里欠债八十万,有了八十万,一切好谈!
把他全家老小都卖了,也不够八十万两。
这样的活土匪,还君子作风?
然,贾代祥不敢吱声。
石梅肯露面,说明事情还有转机。
真的被除族驱逐,五房再多的钱财也保不住!
五房上下百十口人,他不能葬送家人活命的机会!
实在不成,丢车保帅吧!
贾赦与贾政两人接到消息,两兄弟大雪天一身麻布,大汗淋漓的跑回家来。
相比贾敾锦衣华服,贾赦兄弟就像是码头扛大包的苦力,贾敾才是豪门少爷。
然而,三人当面,差别一目了然。
贾政眼眸清澈,眉目俊秀,气质儒雅。
贾赦肌肤微黑,却是面容刚毅,眼神犀利,腰背挺直,身上散发着虎虎生气。
反观贾敾,锦衣华服,而立之年,却身姿发福,眼泡浮肿,脚下浮虚。
一看就是声色犬马之徒。
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
贾敾五官不俗,身材不矮,跟贾赦家政兄弟一比,恰如云泥。
比贾政失了清隽儒雅,比贾赦失了阳刚豪气。
石梅有些小得意,两个小子在她的调~教下,毛虫化蝶,开始蜕变了。
石梅伸手牵起贾代祥夫人之手:“咱们妯娌暖阁说话去,他们爷们的事情让他们自己商议去。”
贾代祥夫人也正要寻机向石梅求情,乐得应了。
贾代祥夫人进了内宅就开始哭穷诉苦:“赦大爷不知哪里听了闲话,竟然要向我们老爷挪借八十万两,我们虽然托了公爷您的福,代为管理庶务,也是左手来右手去,能有什么节余呢……”
石梅也唬了一跳,八十万?
贾赦这个油锅里捞钱的东西,下口也太狠了!
难道荣府真的欠债八十万不成?
石梅却安慰贾代善夫人:“他小孩子家家,大约是话赶话信口开河,瞎胡说,甭管他。”
贾代祥夫人闻听这话,心里略微停当些。
就在两人说细话的时候,赖嬷嬷忽然进来传话:“太太,不得了了,大爷跟五老爷吵起来了,差点挨打……”
石梅心知赖嬷嬷夸大其词,贾赦这一年来日日练武,本是个跋扈的性子,他不打人就不错了,能挨打?
敢打他的人不在了!
但是,石梅既然接到消息,还是忙着往前厅来了。
结果,正碰见贾代祥手指戳到贾赦眼窝子上。
贾赦正在发狠:“我把话撂这儿,你打我,我绝不还手。但是,你敢动我一下,我明儿就把你全家老小赶到街上要饭去,大家伙子还要夸赞我大义灭亲,你信不信?”
贾政一惯都是温煦的作风,这个时候却没有拉架,似乎巴不得贾赦发狠把五房赶到街上去。
看来,贾政的性子还需磨炼,这厚黑学一点不会啊。
就是心里厌恶极了,也该说两句场面话呀。
石梅出言责备道:“老大胡说什么啊,一家子骨肉,同气连枝,什么话不能好好说,要这样胡咧咧?”
又骂贾政:“你没长嘴,没长手吗?你兄长倔强跟你五叔闹脾气,你不知道劝劝,不知道拦一拦?就你这样木头似的,家里的事情都调解不好,如何牧民一方,造福于民?”
贾政闻言一个激灵,是啊,他将来要进官场,怎么能由着性子呢。
大哥说了,官场应酬,首先要学会喜怒不露于色,不能由着自己的好恶行事。
就如眼下这局面,自己就是厌恶五房,也要劝说几句血脉至亲云云。
贾政反应比较快,委屈的说道:“谈得好好的,我委实没想到五叔会忽然发难。再者说,儿子哪里见过这种阵仗,指手画脚,蹦上跳下,蛮不讲理,吐沫横飞,一时吓愣住了,不及反应……”
石梅嗔怪道:“政儿,不会说话就甭说。”
回头向贾代祥一笑:“五叔别见怪,这孩子自小读圣贤书,不问庶务,更没见过市井百态。说好听是书生意气,说不好就是书呆子,只会照本宣科,说话也不知道委婉些……”
这是什么意思?
他是泼皮无赖,还吓着她玉树临风的儿子了?
第26章 铲除
贾代祥再次有了吐血的冲动!
他有那么不堪吗?
他怎么说也提荣府代掌家业三十年, 跟着贾代善也拜见过金陵的府台大人、县太爷。
县太爷下乡巡查,接见乡老, 也有他一席之位。
怎么到了这母子们嘴里,竟是泼皮无赖了?
这也太埋汰人了!
这是什么母子啊?
小的明目张胆仗势欺人,老的却不问青红皂白,就知道护犊子!
然则, 贾代祥气得行将吐血,却不敢稍稍龇牙。
谁让贾赦捏着他长子的把柄呢!
此刻, 贾代祥对以亲情打动他母子,侥幸过关, 已经不再抱有幻想了。
这三母子都是一伙子,全不是好人!
可是,他却不得不求着这些人!
贾代祥噗通一声就跪下了,哭道:“他婶子啊,不是兄弟不识抬举,不知好歹,八十万两, 兄弟委实拿不出啊……”
石梅这里忙着呵斥赖大:“你们都是死人啊,没看见五老爷跌倒了, 还不快点搀扶起来!”
石梅也很奇怪, 贾赦为什么一定要咬死了八十万呢?
石梅抽空瞅了贾赦一眼, 又挑眉询问端倪。
石梅交代他收缴五房四十万的资财,给五房留下十万作为安家费用。
怎么就咬死了八十万了?
贾赦甚是聪明,石梅这一瞅, 他就知道母亲在想什么,遂将贾代祥带来的账簿子递给了石梅。
石梅接手一扒拉,顿时明白贾赦为何发飙。
贾代祥带来的房契地契,都是东省地的贫瘠所在。
江南吴县与梅县的膏腴之地,一点没有。
东省地只有一千二百亩的老林子与山洼地,外加一座农庄,一座酒庄,一座养殖场,值不得十万银。
吴县与梅县却有八千亩上等良田,十座华宅。
这是把人当成傻子,还是打发叫花子呢!
这人既然这人肥脸不要脸,石梅也不需再顾什么情面。
“请教五老爷,我们公爷临终嘱托我,说是曾经嘱咐五老爷,每年拿出一半的土地出息,逐年增买良田,置办农庄,未知五哥办的如何了?我怎么这些年来从未见过地契呢?”
石梅这么说还是给贾代祥留了最后的遮羞布。
不然,她可以直接拿帖子请动族中长老开祠堂,当着族里叔伯们跟五房算账,问一问五房:几十万家财从何而来?
贾代祥闻听石梅之言,惊骇的嘴巴大张,贾代善什么时候说过要置办田庄,购买良田了?
他想斥责,这是趁火打劫!
却是嘴巴里除了‘哦哦哦,那个,那个……’就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毕竟,他家里的夹墙里正躺着万亩良田的地契,十几座华宅的房契。
这些良田华宅,有些是从荣府克扣二来,然而,有一半却是他自己卖命挣来的血汗钱啊。
这几个活土匪,这是想要一网打尽啊!
凭什么啊?
石梅将贾代祥带来的账簿子丢在贾代祥怀里:“既然五叔上门讨教,我就提供两条方案。
第一条,贾敾不除族。但是,贾敾胡作非为,鱼肉相邻,影响极坏,不严惩不足以平民愤。
不严惩也不足以正家规。
所以,贾敾可以不除族,但是必须接受族规惩罚,当众杖责四十,以示警惕。
子不教父之过,贾敾为害一方,让贾氏的名誉受损,威望降到尘埃。五哥身为父亲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所以,你们五房从此脱离金陵贾氏,去东省地做开山鼻祖吧。
若是五哥接受,我做主,这些东西就是五房今后赖以生存壮大的根基。
今后,东省贾氏与金陵贾氏,京都两府,依然还是亲眷。
大家同气连枝,守望相顾。
这条五叔若是不满意,我还有第二条路。
首先按照祖宗家法,把害群之马贾敾除族。
然后,把他交给官府,任凭官府依律发落。
不说从前,只说眼下强占良家妇女,该当何罪?
再者,你们五房信誉尽失,无颜再替荣府掌管祖业。五房即刻交出我荣府的庶务印信。
老太爷手里的事情我暂且不管,从嘉和元年开始,是我主管中馈,我们就把这之后的二十年账务整理清楚,可否?”
贾代祥顿时如遭雷击,盯着石梅如见鬼魅。
无他,东省地的东西就是他在贾源手里贪污的东西。
江南的良田,却是在贾代善接受庶务之后的二十五年间敛财所得。
贾代祥没想到他藏着捂着的财富,竟被石梅一眼看了个通透。
贾代祥浑身颤栗的厉害,瞬间老了十岁不止。
贾代祥的夫人顿时哭起来:“有这么欺负人的吗?我们辛辛苦苦几十年啊,一朝……”
石梅温温柔柔的打断了她:“十万家私还嫌少?金陵祖籍十二房,各家各户搜一搜,看看哪一房攒下十万家私?”
贾敾这时候已经被吓疯了,抱着他爹腿杆子乱撞:“爹啊,爹啊,救命啊,孩儿不想坐牢,那些狗东西肯定会咬死我,会让我坐牢的,我不想坐监牢,我还年轻啊,我是长子,我要继承家业,我还要孝敬您们二老……”
从来不肯动贾敾一个手指头的贾代祥,踹了儿子一脚:“丧德败家的玩意儿,拖累父母兄弟至此,你还有脸哭?”
贾代祥终于理解贾代禄所言,贾氏宗族只怕从此不会安宁了!
石梅的意思很清楚了,贾代祥交出从荣府偷盗的东西,荣府情留一线,不除族不驱逐。而后,贾代祥自己请命,阖家搬迁去东省地安家落户。
同时得到东省地的地契房契作为根基,从此成为贾氏在东省地的分支。
若是不同意,五房即刻家破人亡,颜面扫地!
贾代祥最终咬牙吐出两个字:“五房愿意分支搬迁,另立祖祠!”
石梅颔首:“既然五叔一再要求分支,我们虽然不忍心,也只好同意。老大,你亲自去告诉你八叔一声,让他准备相关的手续。趁着衙门还没封印,备办妥帖!”
贾代祥敢怒不敢言:荣府竟然这样亟不可待要驱逐他们!
这是有多么憎恨五房?
他这些年没有功劳总有苦劳吧?
荣府这起子白眼狼,竟然绝情至此!
石梅自然不知道贾代祥的腹诽,不然必定要笑掉大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