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这样的速度,三四十里路,开车也不过近一个小时。徐鲁睡得迷迷糊糊,听到他在打电话,阳光从窗户照进来,她难得安下心来,又睡了过去。
到南坪是下午一点,太阳很晒。
江措直接开车将徐鲁送到村委会,她还睡着。他也没叫醒她,直接下了车,看见门口站着个男人。
男人也瞧见了他们,朝他走过来,指了指车里的徐鲁,道:“你好,我是矿山电视台的摄影师,徐记者的同事。”
江措微微颔首:“让她睡会儿。”
男人挺年轻,看着也就二十五六的样子,笑眯眯的看着他,问:“我叫蓝天,你是徐记者的男朋友吧?”
江措:“不是。”
他从烟盒里都出根烟递过去,蓝天笑着摆摆手说:“谢谢啊,抽不惯玉溪。”说着又道,“太硬。”
江措笑笑,给自己嘴里塞了一根。
“你们来这干什么?”他问。
“徐记者没和你说吗?”蓝天睁着个大眼睛,男孩子气的嘿嘿笑了,“差点就以为你俩那关系了。”
江措抽着烟,没吭声。
“电视台就这些上山下乡的活儿,只能我们新来的干。徐记者也来没多久,江城过来的地方记者,这回来南坪还是她主动请战的。”蓝天说罢摇摇头道,“没见过哪个女孩子主动要往山沟里跑吃苦的。”
江措闻言,不动声色的掸了掸烟灰。
蓝天似乎是等了些时间,没人说话,这会儿对着江措滔滔不绝,一张嘴都停不下来。
江措问:“待几天?”
“快的话两三天就OK。”蓝天说,“拍拍农田,生活的人,主要是反应这边的穷苦情况。”
江措问:“会播吗?”
蓝天耸耸肩,说:“谁知道呢,拍了也起不了真正的作用。”
江措问:“你们下午去哪儿?”
“就附近的村民家里先转转,看有没有接受采访的。就担心遇到那种蛮不讲理的,还没进门就被赶出来。”
江措抬眉:“不至于。”
蓝天眼角一提:“哥你不知道我们这行,上次去个村里采访,被一堆村民围攻,差点跑不出来。”
话匣子一打开,就很难停下来。
江措一边听一边抽烟,偶尔附和两句算是听着,这大男孩说的就更起劲了,手舞足蹈的,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干摄影的。
江措看了眼车里,她还睡着。
他打断蓝天的话,道:“你们晚上在哪儿休息?”
“镇上。”蓝天说,“南坪有条民俗街还没完全开发,很多人都不知道,有个向阳民宿,靠山靠水的,我们就住那儿去。”
“不近吧?”他问。
“一个多小时。”
他们正说着,徐鲁慢慢睁开眼。其实他们说话声音并不大,可她就是听到了。他声音淡淡的,莫名的让她静下来。
蓝天最先看到她醒了,兴奋的直招手。
江措下意识的皱眉。
他掐个烟的功夫,蓝天已经走过去,给徐鲁拉开车门,笑着说:“要不是昨天有雷雨早来了,等急了吧?”
这话说的一副很熟的样子,徐鲁没有立刻开腔。
她从车上下来,道:“没事儿。”
江措走过来,将自己的手机给她,说:“这两天先用我的,一个人别乱走,我会随时给你打电话。”
徐鲁一愣:“那你呢?”
她这话是下意识问出来的,问完觉得不合适,送她到这已经可以了,再纠缠下去就不清不楚了。可他说的,她当真了。
江措看着她,说:“我逮他去。”
蓝天看他们说话一来一往的没听明白,凑过来笑眯眯道:“说什么呢,怎么啦哥?”
徐鲁听蓝天叫他哥,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她对蓝天说:“咱俩是同辈,我叫他小叔,你要叫哥吗?”
蓝天:“……”
江措看她,顶了顶牙根。
蓝天恍然:“原来如此。”
徐鲁恶作剧的笑了笑,将手机塞到口袋,想了想,又看向江措,说:“我们要工作了,你不走吗?小叔。”
她最后这俩字说的很轻,很慢。
江措眼角挑她一眼,真他妈想骂脏话。再看她那得逞的眼神,江措吸了吸气,侧过脸,看了一旁的蓝天一眼,后者一副同情他的样子撇撇嘴。
他拍拍蓝天的肩,说:“注意安全。”
说完就走了。
徐鲁看着他的背影,忽的出声:“等一下。”
江措回头,眼眸半抬。
“给我点钱。”她说。
江措掏了掏裤兜,钱包里就剩下两张一百和一些零钱。徐鲁知道他没多少现金,他早上给那个奶奶枕头底下塞钱的时候她看到了。
他拨了拨钱包隔层,将那两张一百给她。
然后头也不回的开车走了。
徐鲁盯着那辆车远去,直到在路口消失,才将钱攥紧在手里。她故意为难他,这地方刷不了卡,身上不揣钱睡野地吗。
蓝天在边上感慨:“一个没钱的男人啊,你也是挺狠的。”
徐鲁冷冰冰道:“干活。”
那个下午他们跑了南坪有几十户人家,只有两三户愿意接受出镜采访,有一个老头还特意跟着他们走到门口,问:“给钱吗?”
蓝天和她对视一眼,她给了一百。
路上,蓝天开始说道:“这地方穷人多了,要不给都别给,不然容易惹事儿,咱会被堵在这。”
徐鲁说:“正好,闹大点儿。”
蓝天:“……”
徐鲁:“这样才能引起重视。”
蓝天:“可别,我还年轻。”
徐鲁嗤笑,上下打量了一眼对面这个大男孩,和她一样的年纪,却活得很不一样,比她轻松简单。
“你半路干的这行吧?”她问。
蓝天“咦”了一声:“你怎么知道?”
“猜的。”
蓝天一脸玩味的瞧了徐鲁一眼,说:“你可别对我说你喜欢干这行,这年头有几个是真正做着自己喜欢的工作的。”
徐鲁笑了笑,摇头。
“我就知道。”蓝天一笃定的语气。
徐鲁想起和方瑜进报社的第一天,被主编叫去开会,一堆人坐在办公室里,她和方瑜站在最后头,看见人手一个笔记本低头就写,急急忙忙,面色都一致的不轻松。
方瑜说:“她们看起来怎么都不开心。”
那时候方瑜热情挺大的,刚进一个大报社,充满了雄心抱负,热爱新闻,忠于真实,有着满腔热血。
后来稿子被打下去,喜欢的课题搞不了,所有的步伐都跟着政策走,方瑜的热情好像是在一夜之间被打散了。
有一天,方瑜对她说:“你知道我毕业那天许了什么愿望吗?”
徐鲁问什么愿望。
方瑜感慨:“想着做个合格的记者,有点信仰,就算很辛苦也能笑着说‘我他妈是真喜欢这份工作’。”
能说出这句话的,世间有几个?
第24章
那两天徐鲁一直在南坪跑, 白天穿梭在村民家野地里, 晚上就回蓝天订好的宾馆。蓝天说出来一趟不容易, 吃不好也得住得好, 反正单位报销。
有时候日头太毒, 为了找好的采访位置,站在太阳下晒, 或者被风吹。草丛里全是虫子,也得忍着。蓝天把摄像头对准, 她也不顾形象,头发稍微一捯饬就开始录,晚上再回去写稿子剪视频, 忙起来能到半夜去。
徐鲁赶时间, 想在两天弄完。
南坪的天气也是变化挺快的, 当天还艳阳高照,到了夜晚就是雷阵雨。听这边的阿婆说,南坪的雨季今年提前了。
晚上回宾馆, 徐鲁趴在床上看录像。
她站在田野里,手上握着话筒,背靠着南坪的山, 光秃秃的。她还穿着毛衣牛仔裤,一双脚渗进高高的草丛里, 头发随风扬起,脸色还真是挺苍白,可是很生活气。
蓝天评价说:“你这气色比我第一天见你好太多了。”
第一天见大概就是在电视台, 她刚从医院跑回去,赶上开会,整个人死气沉沉心事重重的样子,谁见了都不愿意接近。
徐鲁看完录像,从床上爬起来。
她从窗户往下看了一眼,街道上安安静静的有些荒凉。两边的路灯昏昏沉沉,都能看见虫子在绕着飞。
这条民俗街是这两年新开发的,上面有意思在这弄个美食街,还没有引进商户,毕竟南坪是真穷,环境再好也没人愿意来,到现在投资建好也就几个月,来这的人实在太少,街道光溜溜的,拉着长长的红色横幅,写着低价租赁什么的。
蓝天打电话给她:“我在街上找了一个地方,取景还不错,你过来试个景呗,一会儿我发地址给你。”
徐鲁洗了澡,下楼出门。
一路上就见到了四五个路人,看样子大都是来这找清净的。街道布置成了古时候的集市样子,古建筑样式居多,店面都是镂空的窗,走几十步一个门洞一条河,店门口都挂着幡。
徐鲁沿着河边走,看到远处一家店亮着灯。
她走近看,是卖馄饨的。
看她眼神往店里瞧,老板娘笑着问:“来一碗?”
她是不太饿的,下午和蓝天在镇子吃过了。可在这有些清凉的夜晚,这热腾腾的汤让她心生暖意。
于是她走了进去坐下,说:“不要葱姜蒜。”
馄饨都是提前包好的,用白布盖着,汤也是现成的,没两三分钟老板娘就煮好给她端了上来。
店里就她一个客人,冷清得很。
徐鲁拿着勺子搅了搅汤,从热气里抬头,看了眼门口边坐着的女人,女人也看她,徐鲁笑道:“一个人辛苦吗?”
“还行,人也不多。”
徐鲁问:“晚上几点收摊?”
“看情况吧,有时候□□点,有时候十一二点。”女人笑眯眯道,“回去早了也没别的事儿,闲着也是闲着,反正娃也不在这边。”
徐鲁说:“这边人挺少的,挣钱吗?”
“差不多,够生活了。”女人说,“我们这基本都是本地人开的,政府收了地一人一个门面,你出去了不还得给人打工,还不如在这自己弄个摊,舒坦。”
徐鲁笑笑:“倒也是。”
她低头咬了一口馄饨,再抬头的时候看见门口又进来一个人,穿着黑色风衣,戴着帽子,一直低着头。
徐鲁微微侧眸,看不清那张脸。
那人背对着她坐在角落里的桌子上,要了碗馄饨,说话的时候刻意压低,好像故意隐藏起自己的声音。
跟了她这么久,终于见上了。
就这一点,徐鲁就已经断定,这次的矿山坍塌无人受伤的新闻全他妈是假的,要不然也不会发生这一连串事件。可见她一来这,就有人盯上了。
兜里手机响了一下。
徐鲁拿出一看,两个字:出来。
第一反应就是江措就在这,她心里一惊,忙抬头朝外面看去,昏黄的路灯下一个人都没有。
她淡定的站起身,对老板娘道:“忘了说我对虾片过敏,还是不吃了。”
“我给你重弄一碗。”女人忙道,“不另外收钱。”
徐鲁说:“不用了,也不太饿。”
她说完直接走了出去。
徐鲁故意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看着像是不确定要朝那边走,她假装低头看了眼手机,还是两个字:右边。
她慢慢走过去,后面没人跟着。
走到河边一个门洞,忽然只觉得手腕上多了一股力量,猛地被拉了过去,一股熟悉的味道扑面而来,徐鲁没有挣扎。
江措将她拉到巷子另一边,捏的她腕子疼。
他像是要发火的样子,隐忍着怒气,低头看着她,呼出的气息有股温热的烟味,淡淡的,轻轻地。
有脚步声从一边传来,江措抬手放在嘴边做了个嘘声的姿势,慢慢偏过头看过去,低声道:“待这别动。”
江措说完松开她,消失在巷子里。
徐鲁慢慢松懈下来,揉了揉刚刚被他攥过的地方,只觉得现在还有疼意。她看着他离开的方向,慢慢屏气等待。
夜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音。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她站的腿都酸了,才听到手机响。他的声音有些疲惫,还在微微喘气,却不由得低了声道:“过来吧,我在路口。”
徐鲁只是往前走了一段,就看见他站在路中心,好像并没有受伤,低头,抽着烟,烟头微亮,似乎比这夜里的灯还要耀眼。
江措抬头,看见她。
徐鲁轻声问:“抓住了吗?”
江措吸了口烟,抬起下巴偏了偏头,道:“过去看看。”
他将那个男人绑在街道未修葺的砖瓦房,这里黑漆漆的,没有人来。徐鲁走近一看,门口还站着几个陌生男人,一个个身材魁梧。
其中一个男人看见他们过来,笑着对江措道:“眼光不错啊兄弟。”
江措笑了一下,递上烟盒:“再来一根?”
那人也是毫不推让,直接接过烟,给身边几个兄弟都散了一两根。看那样子,像是道上的。
“行了,快进去吧。”
江措顺手拉过徐鲁的手腕,她下意识的躲了一下,又被他拉紧。她看了他一眼,又沉默的偏过头。
黑屋子里的男人被五花大绑,缩在墙角。
江措打开手电照着那张帽子下的脸,徐鲁这次认真一看,果然是那天雨夜车站在她身后跟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