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当他没来过——舒远
时间:2019-12-31 11:01:09

  陆宁远看到她风尘仆仆的样子, 头发随意的绾在脑后, 有几缕垂在耳下,那双眼睛还是那么坚定,平和。
  徐鲁也楞了一下, 怎么是陆宁远?!
  “这么看我干什么?”陆宁远似笑非笑,“上车。”
  徐鲁抿抿嘴,拉开副驾驶的门坐了上去。
  陆宁远开得很慢, 又打开车载电台,有舒缓的轻音乐流淌出来, 车里一下子感觉到些温和。
  徐鲁问:“方瑜出采访去了吗?”
  陆宁远“嗯”了一声:“临时决定,这几天应该都不在江城。”
  徐鲁心里骂了两句,这个臭方瑜竟然骗她?
  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 陆宁远淡淡道:“是我让她去的,你要是心里不舒服就骂我吧。”
  徐鲁:“……”
  她憋了一口气坐好,将脸转向窗外,见这方向不是去报社,也不是去她家,又回头看陆宁远:“我们去哪儿?”
  陆宁远惜字如金:“吃饭。”
  这么一说徐鲁是有些饿了,她怀念起报社门口地摊上的小煎包,豆腐脑,还有中山路的翠花糕。
  她以为陆宁远带她去的会是什么大餐厅,没有想到他将车开到江城一条街的主干道,停在路口。
  徐鲁跟着他下了车,见他停在一个路边的摊子跟前。摊主是一对老夫妻,卖着米线包子还有里脊烤冷面。
  陆宁远找了地方坐下来,看她还愣在那儿。
  “这家味道不错。”陆宁远说,“尝尝。”
  徐鲁压惊坐在他对面,道:“没想到您还喜欢吃小地摊。”
  陆宁远笑了一下:“有人喜欢吃这个,偶尔吃一次,还不错。这家提供茶水,枸杞有助舒缓经络。”
  徐鲁讷讷的“哦”了一声。
  陆宁远看了她一眼,对老板道:“各样来一份。”
  徐鲁坐的有些无聊,看着街道上的人来来往往,夕阳西下,路对面有卖菜的,卖水果的,卖花的,还有卖小猫小狗的,这条街很热闹。
  “看到什么了?”陆宁远问。
  徐鲁书生气答:“人间。”
  陆宁远配合道:“可否具体?”
  徐鲁:“粗茶,残日,下乡里。”
  “能否再具体?”
  徐鲁:“人到中年泡枸杞。”
  陆宁远瞥了一眼桌面上的枸杞茶,目光一时有些复杂,也就她敢这么说。他看了一眼始作俑者,正怡然自得的面朝长街,夕阳落在她的肩上。
  等夕阳跑到她的头发上的时候,陆宁远才开口问她:“想不想听一个故事?”
  徐鲁目光收回,看着陆宁远。
  “很多年前,有一个年轻人,不喜欢待在一个地方,总是四处跑,后来经人介绍结了婚,本来以为会定下来,安安稳稳过了几年,孩子七岁的时候他走了。”
  陆宁远说到这笑了声:“他说他要游历人间。”
  那笑里,有些轻嘲。
  “他把房子和钱都留给了妻子,自己没有工作,过的很差,每个城市待十天半个月就去下一个,还在终南山拜了师。”
  陆宁远募得不说了,问她:“你怎么看?”
  徐鲁有很多话想说,但还是摇摇头。
  陆宁远笑笑:“人人都向往自由,从这个地方跑去那个地方,就像很多人喜欢西藏,总觉着那地儿能洗礼你,那就去,可是去了,还得回来,回来后呢?”
  徐鲁想起读大学时候,她和方瑜约定毕业旅行就去西藏,可是一毕业就去了报社实习,连个喘气的时间都没有,累的像条狗。
  于是她问:“那人后来呢?”
  陆宁远淡淡道:“不重要。”
  徐鲁叹了一口气道:“世人都有一颗流浪的心,但很少有人有勇气去做,因为你得抛弃很多东西,也可能承受谴责和谩骂。”
  “斯特里克兰?”他揶揄。
  徐鲁唉了一声,说:“方瑜可是毛姆的忠实书迷。”
  陆宁远笑:“还有一种。”
  他继续道:“游历也好,流浪也罢,行走的意义并不在于你见识有多广,走了多少路,从这个地方去了那个地方。”
  徐鲁问:“那是什么?”
  “大概是行走的路上,忽然在某个瞬间重新认识了自己。”
  徐鲁灵魂一跳,歪头看着对面的男人。
  他和你说话的时候,温和不张扬,有时候冷下脸又很难接近,难得讲道理,偶尔也严肃,却也真是耐心的很。
  陆宁远看着她又笑了笑:“行走是少数人干的,现实还是很残酷。”
  老板娘端上来一屉包子,热腾腾的气噗噗往上冒,隔开两人对视的目光。
  陆宁远说:“吃吧。”
  徐鲁尝了两口,味道确实不赖,又多吃了几口。坐车的时间太长,也的确饿了,她一直低头在吃。
  陆宁远就这样静静看着。
  他动了两下筷子,就不吃了。手机响起来,他走到一边去接电话。
  徐鲁抬眼看过去,这男人总是很忙,静静地吃个饭都没时间。看他皱起眉头的样子,似乎电话里的事儿还挺麻烦。
  等陆宁远打完电话过来,徐鲁道:“要是有事儿您先走吧。”
  陆宁远:“没事。”
  徐鲁不问了,专心吃饭。
  吃完饭,陆宁远送她回家。太阳下了山。路灯亮起来,摆摊的人大都走了。街道慢慢静下来,只有汽车来来往往,还有下班的行人。
  正是下班的点,路上有些堵。
  又重新融入这座城市,堵着的长龙,明亮的霓虹,喧嚣的街,徐鲁总觉得心里还是空空的,落不下地。
  她靠着窗,看着外面。
  陆宁远说:“那个小女孩找见了。”
  徐鲁半天没有反应过来,蹭的看着他,愣愣道:“找见了?她叫梁阳,你确定是同名同姓吗?”
  她说完倏地闭上嘴,又是方瑜干的?!
  陆宁远看她一眼,沉吟片刻才道:“白血病,南坪人,符合这两个条件的并不多,再加上名字基本可以确定。”
  徐鲁皱眉:“那会儿怎么不说?”
  陆宁远沉默了一会儿。
  “她在哪个医院,我现在就过去。”徐鲁等不及了。
  陆宁远没有说话。
  徐鲁看着他的表情有些不解,心里冒出一些不太好的预感,轻轻问他:“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
  路还堵着,车子一步都走不动。
  外面有人不停地按喇叭,那声音很刺耳,却一点也不影响车里的平静,一种有些可怕的平静。
  半晌,陆宁远说:“那小孩,昨晚病逝。”
  徐鲁呆了好大一会儿:“怎么……”她脑子嗡了一下,嘴巴张开又闭上,良久才提着心道,“是自然病逝吗?”
  陆宁远:“嗯。”
  徐鲁没了支撑似的,倒在靠椅上。
  “找到的时候就不行了,连续三个月没有交手术费,又没个亲人在,医院已经破格让住着,就算有合适的骨髓也只能别人先做,就没撑住。”
  徐鲁低头用手盖住脸,只觉得很疲惫。她抬手捋了下头发,注视着前面的车龙,有些无神的靠着窗。
  她在想,那小孩一定特孤独吧。
  徐鲁问:“哪个医院?”
  “江大附属。”陆宁远说,“今天中午已经送去殡仪馆火化了。”
  徐鲁眼眶瞬间湿了湿。
  或许这小孩闭上眼最后一刻还在等她爸爸,可她不知道她爸爸几个月前就已经死在矿山了,被埋在了里头,连尸骨都没有。
  徐鲁垂眸:“是我没用。”
  陆宁远说:“和你没关系。”
  “怎么能没关系呢,我要是早一点找到她或许会不一样。”徐鲁自嘲,“可我现在一点进展都没有。”
  绿灯,车流动起来。
  陆宁远慢慢开着车,说:“这事儿你别跟了。”
  徐鲁冷静道:“为什么?”
  “一个记者如果掺杂太多的私人感情,那么有极大可能会影响对事情的判断力。”陆宁远说,“你不合适。”
  徐鲁反驳:“如果最基本的同情都没有,那她连人都不是。”
  陆宁远:“新闻不需要同情心。”
  “所以你冷血。”
  陆宁远听罢笑了一声:“是吗?”
  徐鲁扭过脸,不说了。
  她和陆宁远的新闻观一直不太对付,他要的是真实客观公正,永远理智。前一条徐鲁还会践行,理智不太好做到。
  方瑜说她太容易心软了。
  这几年跑新闻闹出过很多事儿,有时候陆宁远会帮她收拾烂摊子,有时候也需要她自己面对,她不否认自己有弱势倾向。
  过了会儿,陆宁远开口:“知道那个故事后来怎么样了吗?”
  徐鲁发现,他的声音变得低沉起来。
  “有一天,他觉得自己错了,回头找他的妻子和儿子,妻子已经去世多年,儿子不认他。后来有人将这事儿说给了媒体听,他一夜之间成了千夫所指,跳楼了。”
  他说“跳楼了”这三个字时候,很轻。
  “其实,他也罪不至死。”陆宁远慢慢凝视着她的眼睛,“做新闻最可怕的就是同情心,这种同情心造成的煽动,有时候对一个人是具有毁灭性的。”
  徐鲁良久道:“我会做到真实。”
  陆宁远笑了一下,目光从她身上移开,落向她身后,眸子微微动了动。徐鲁回过头看了一眼,什么都没有。
  “看到什么了?”她问。
  陆宁远道:“往日。”
  徐鲁有样学样:“可否具体?”
  陆宁远:“长夜,寒冬,一声乌啼。”
  “可否再具体?”
  陆宁远:“难以言喻。”
  作者有话要说:
  附记:徐鲁和陆宁远对话的这几句“可否具体”,仿自歌曲《浮生》。另,今晚十点半第二更。
 
 
第27章 
  晚上回到家, 徐鲁洗了澡, 围着浴巾去书房。
  自从大学读了新闻, 她几乎每周都买书看, 远至上古, 近至当世,国内国外, 名人传记或者野史传奇,最喜欢还是读散文。
  后来工作, 每个月总会花掉几百块去买书。
  方瑜笑她:“以后嫁人你的书房就当嫁妆好了。”
  徐鲁觉得这想法很ok。
  年少学琴的时候,想着有一天结婚,不要彩礼, 对方送一架三脚架钢琴就行。后来做记者, 想着有一天嫁人, 请柬上就写不要份子钱,内含一列书单送新娘。
  徐鲁在书架上挑了很久,找不到想看的。
  她有些烦躁的坐在那儿, 开着一盏台灯,灯光是柔和的黄,像旧时纸张, 泛着淡淡的光,翻一页软软的, 手不释卷。
  这样静谧的夜,很少有过了。
  从前喜欢做梦,梦里她可以自由自在晒太阳, 一觉睡到自然醒,没有着急的事,可以和喜欢的一切在一起。
  长大了你会发现,要做的永远大于想做的。
  徐鲁在书房坐了会儿,去了客厅。客厅里有一架钢琴,是她二十岁生日父亲送的。很多人的记忆里,父亲江河永远是个文学家。徐鲁这,他不是。
  十九岁,抑郁症,不想念书。
  江河说:“不想念就回家来。”
  她从大一退学,在家里待了一年,第二年直接参加高考,和滚回去复读的方瑜一起考上了江大新闻学。
  江河说:“琴还是可以弹的。”
  于是二十岁生日那天,他送了她一架钢琴。那时候距离开始生病,她已经近两年没有碰钢琴了。
  客厅的灯只开了一小盏,刚好照在琴上。
  徐鲁坐在琴凳上,掀开琴盖,从低音键一直摸到高音区,音符在指尖下微妙的轻声弹跳,像《爱丽丝梦游仙境》里的精灵起舞。
  她慢慢闭上眼睛,手指在琴键上拨动。
  没有弹多高深的曲子,就是一首简单的《城南旧事》。她小时候初学钢琴,老师教的第一首曲子,从最简单的和弦到最复杂的伴奏,节节不同,曲曲高升。
  客厅的钟摆响了一下,已是凌晨。
  徐鲁合上琴盖,关了灯,回去房里睡觉。卧室不大,够放一个书架,一张单人床。江河给她买这套小公寓的时候,问她喜欢什么样的,她说别太大就行。
  女生似乎天生缺乏安全感,比生病还可怕。
  她喜欢把房子摆的满满的,整洁里有点乱,也喜欢把自己塞进书房,被一堆书圈在里头,最好一天不出来,不用和人打交道。
  再后来,做了记者,天天和人打交道。
  有时候敏感的不像话,别人的痛苦被她看在眼里好像都会成为她的喜怒哀乐,像悉达多一样,会为一朵花的凋谢而苦恼。
  方瑜说:“你就是书看太多了。”
  徐鲁笑笑,依旧一头扎进书堆。
  要搁以前,她能弹一宿的琴。现在不一样了,她觉得书能解惑。作家写别人的痛苦和忧愁,总能让她豁然警醒。
  回到床上躺下,她睡不着。
  江城的夜太安静了,这是种刻意的平静。不像在山城的时候,晚上总有雷雨在,哗哗啦啦,淅淅沥沥,悄么声的钻进脑子里,自然静下来。
  她入睡时间一般很长,除非太累了。
  黑夜里眼睛目空一切,听觉总是格外灵敏。当电话铃声突兀的响起来的时候,徐鲁还是惊了一跳。
  那边方瑜的嗓门很大:“干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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