耕读人家(科举)——风暄和
时间:2019-12-01 09:15:33

  说着说着, 两人已经到了县学门口,林蓁还没进斋房的门, 就听见有个家中有人在府衙供职的书生拍着桌子, 扯着嗓子道:“我听说,今早那些番夷歹人派了个投靠他们的无耻之徒在知府老爷面前狡辩,说鸣炮是他们那里的友好礼节,还指责咱们海阳县的衙役不懂规矩,擅自派人闯到他们船上, 暗行搜捕,要知府大人责罚那些衙役们呢!”
  又有人道:“教我说,早就不该和这些番夷之人通商往来了!咱们大明物产丰富,自给自足了着许多年,就是因为那些官员们贪图钱财, 才将这些人放进来四处生事, 这些道理若是知府大人不听,咱们就去巡抚衙门申诉, 你们看如何?”
  他话音刚落,顿时有好几个人出声应和,众人放下手中书本,就要往知府衙门去找知府大人说理, 陈一松一看这势头不对, 怕他们一出门闹事, 会增添城中百姓不安的情绪, 于是便忙着出言安抚, 正混乱间,林蓁忽然提高声音,开口问道:“大家可还记得先生前几日讲的那一节‘子路问强’吗?”
  他说的是《中庸》的名篇,这些秀才们五经都读透了,《中庸》哪里还有不记得的,有人便道:“当然,你是说的‘南方之强’和‘北方之强’吧!”
  林蓁见大家安静下来,被陈一松拦在门口的那几个人也停下了脚步,他便慢慢走到平日里先生讲学的地方,站在那里对众人道:“没错,宽柔以教,南方之强也。卧金革,死而不厌,北方之强也。如今外面人心惶惶,也不知朝廷到底有什么旨意,若是咱们再一味挑起事端,这恐怕并不符合中庸之道。依我看,佛郎机人在沿海各地驻扎多年,有不少人和他们打过交道,对于能帮助我们对付这些人的,我们就要‘宽柔以教’,对于佛郎机人和他们真正的帮凶,那咱们就不能客气了!”
  他话音刚落,忽然门外响起一个官威十足的声音:“说得好!”
  林蓁随着众人一同往门口看去,只见那儿站着一名五十上下的老者,他穿着一身大红色的官袍,头戴乌纱,眉目疏朗,须发斑白,身后站着李知县等一众海阳县的官员。而这些官员们的目光,都齐刷刷落在了林蓁的身上。
  李知县几步走过来,拉住林蓁,指着那名老者对他说道:“这一位,乃是广东提刑按察司的按察使汪大人,奉皇上命令,在广东巡视海道的,你快跟我过来见一见他。”
  林蓁忙走上前去,对那老者拜了一拜。汪按察使笑吟吟扶他起来,上下看了看,道:”你就是懂佛郎机话,从他们船上救下那些孩子们的人?”
  林蓁赶紧道:“那天的事……都是李大人和县衙众差爷的功劳。”
  汪按察使听后,身体微微后倾,更加仔细的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孩子,这位按察使大人姓汪名鋐,字宣之,号诚斋。他今年已经五十有六,是官场上的老手,颇见过些世面,可是林蓁的言谈举止还是大大超出了他的意料。他一把把林蓁扶了起来,自己寻了张椅子坐下后,又指着身旁一把木椅,道:“小友,你坐过来答话。”
  他哪里知道,林蓁的惊讶不异于他,因为这名老者正是林蓁那晚从系统播放画面中看到的,那名指挥着明朝军队与佛郎机人大战一场的指挥官。林蓁知道他来头不小,于是也不敢坐下,坚持站在一旁,李知县和县学的教谕都劝道:“汪大人命你坐下,你坐下便是。”
  林蓁见状,只能恭恭敬敬坐在这位汪按察使身侧,听他道:“我早知道这佛郎机人在沿海各地胡作非为,扰民甚重。只是先皇对他们颇有好感,我等也不好与他们为难。可新皇登基之后,已把那先前靠贿赂奸人江彬留在宫中的佛郎机人佩雷斯逐出了京城,如今更是下了指令,命我等尽快驱逐佛朗机人,再也不许他们入境!”
  说着,他环视了一下县学里刚才慷慨激昂和佛郎机人势不两立的这些秀才们,对和他同来的那些官员道:“况且本官一路从番禺来到此地,路上听到的都是关于这些弗朗机人的恶行,还有……”说着,他目光在府衙的那几人身上一扫,道:“……朝廷从正德十三年起就要求他们的船只立即返回,他们却从未遵守,这其中也有各地官员与他们暗中往来,对他们包庇纵容的缘故!好了……这些事老夫如今不想追究,你们,还有这位小友,都跟我到府衙去,好好商议商议接下来该如何执行朝廷的旨意,把这些佛郎机人赶出我大明的疆域!”
  县学的秀才们一听,连声叫好,汪鋐携着林蓁的手,带着他走在前面,其余的官员亦步亦趋跟着他一同来到了府衙。待众人坐定,汪鋐便问众人可有对策,众人七嘴八舌,无非说的是佛郎机人不怀好意,应当马上派兵通知他们即刻滚蛋。说话间,外面有人进来报信,道:“臬台大人,屯门那边传来消息,说是那些佛郎机人不肯停止贸易,一定要将货物卖完再走,对我们的命令毫不理睬,我们抓了个……呃……叫什么瓦……斯……科……”
  汪鋐把手一挥,道:“不管他叫什么名字,我问你,他们如今可有所动作么?”
  报信的人道:“当地驻守的官员和他们发生了争执,便抓了他们船上还有其余几艘佛郎机货船上的人,这些人自然都不肯束手就擒,和我们的人打了起来,佛郎机人死了几个,我们的兵士也有受伤的,然后,这个瓦斯科的兄弟叫什么迪……迪奥戈的忽然开动了船,逃跑了!”
  汪鋐一听,道:“岂有此理!让他们把那些抓住的人关好,等我回去之后好好审问!”
  差人急忙退了下去了。汪鋐这时才开口问林蓁道:“小友,听你们知县说,你在船上听见了佛郎机人之间的谈话,说是他们还有人前来支援,可有此事?”
  林蓁忙点头道:“没错。他们不但有人来支援,而且,他们的武器比我们的……嗯……先进,依小人看,不如先派人探听一下他们究竟有多少人马,船上装了几门枪炮,咱们这边才好部署。”
  汪鋐心想,这孩子虽然是曾经皇上身边陪读过的,但自己已经对他表现出了适当的尊重,就可以了,他才几岁,自己自然不必事事都听他的,于是便笑着道:“嗯,你说得有理,不过朝廷那边催的很急,说是要‘即刻’将他们全部驱逐,如今他们既然已经望风而逃,依老夫看,理应乘胜追击。”
  说着,他站起身来,在案台前挂好的地图前细细查看了一下,下令道:“传令下去,将海防指挥部设在南头寨,老夫这就动身前往南头调集兵力,和这些佛郎机人决一死战!”
  林蓁想起了脑海中明军死伤惨重的画面,一时间也顾不得尊卑了,站起来着急的想再劝说几句,谁知府衙中的那些官员纷纷赞同,汪鋐抬起手来,将林蓁按回到了座位上,道:“小友,你不要急,你会佛郎机话,老夫本想带你一同前去,为此战效力,但你年纪尚幼,听说前一阵子又受了伤,不宜奔波,这样吧,待老夫在南头部署完毕,再派人过来请你……”说罢,他起身吩咐道:“走!”
  林蓁急的直打转,道:“汪大人,您先别走,听小人一言……”可是一阵阵附和声中,谁也没有心思去听林蓁到底要说什么,一个个都想着如何建功立业,让新皇帝知道自己的本事,待林蓁赶到门口时,一行人已经簇拥着汪鋐上了轿子,浩浩荡荡往府衙外去了。
  汪鋐上轿之前,还对着林蓁颔首示意,林蓁心想,我……我话还没说完呢,你去哪儿呀?可是汪鋐再也没给他说话的机会,就带着他的下属们离开了海阳。
  林蓁失落的沿着县里的大路往县学走去,怎么会这样呢?自己明明有改变这一切的机会,怎么还是没有能阻止汪鋐的决定?他干脆在一旁坐了下来,开始琢磨该如何补救。当然,他也可以跟着赶到南头去,接着劝说汪鋐,但是看上去,汪鋐根本不会听他的。他叹了口气,正想站起来接着走,忽然却传来了一个声音:“哎,小相公,是你呀!”
  林蓁回头一看,见对方是个商人打扮的中年人,他仔细辨认了一下,恍然大悟:“哎呀,原来是你,杨三,杨阿伯!在船上多谢你了,要不是你救我们,我们只怕又被佛郎机人捉住了!”
  杨三道:“谢什么,我杨某也是有子女的人啊,怎能看着佛郎机人做出这种事来而不加阻止呢,只是他们身强体壮,格外凶恶,我怕自己动手反而坏事。唉!若不是这年头生意不好做,我也不会和他们为伍啊!”
  他又道:“我和这些佛郎机人打交道久了,别人不知道,我可是知道他们的厉害,他们船上那炮一轰,哎呀呀,莫说是咱们这些老百姓的渔船,就是咱们海道最好的战船,也得炸的稀烂,你不信吧,我跟别人说,也没一个信的,但我可是亲眼见过的啊!”
  林蓁听到这儿,顿时就明白了,汪鋐不相信他,不是因为汪鋐不够聪明,而是佛郎机人的战斗力实在是超出了这个时代明朝官员的想象力,况且自己不过是个十一岁的孩子,汪鋐肯坐在那儿听他说上几句,估计还是看在自己曾经给当今皇上陪读的面子上呢!
  可是现在,又能有什么办法扭转这眼看就要发生的败局呢?林蓁盯着眼前的杨三,心里忽然有了一个主意……
 
 
第30章 
  这时候, 正好陈一松不放心林蓁,也追到府衙来了, 谁知半路上却看见林蓁在路上与一名中年商人说话, 他便走了过来,问道:“阿蓁,这一位是谁?”
  林蓁对陈一松把杨三在船上救了他的事对陈一松说了一遍,陈一松赶忙道:“原来如此,走, 我陈某请你们去酒馆用些饭菜,有什么话,我们坐下来说。”
  三人来到海阳县一家酒楼坐定,如今汪鋐刚走,林蓁不敢泄露军机, 只能小心的问杨三道:“杨阿伯, 这沿岸各地,像你这般与佛郎机人做生意的应该不少吧, 你还认不认识什么在船上帮忙,对佛朗机人的情况比较熟悉的人呢?”
  杨三想了一想,道:“自然是有啊,不过这些人中, 有很多已经被佛郎机人的金子银子收买, 心甘情愿帮他们做那些歹事……我有个同乡, 姓戴, 他原先是个工匠, 人很聪明,这些佛郎机人就留着他在那什么屯门岛上帮他们筑堡垒,盖房子什么的。咳,我们老百姓,不就是为了口饭吃?报酬丰厚,他就留在那儿一直没走,比我知道的还多,怎么,你们想打听什么事吗?”
  林蓁道:“不不,我是怕……我是怕万一这些佛郎机人又打什么坏主意,咱们也好提前知道不是?”
  杨三点点头,道:“我看他们准没好心,哎,你们两位先坐着,我今天要去进货,先走一步了。”
  陈一松和林蓁对望一眼,忙拦住他道:“杨兄,我们日后若是有事找你,该去哪里好呢?”
  杨三呵呵一笑,道:“哎呀,我就在码头边上开了一家布店,你们若是有事,就去那布店里跟我的伙计留个口信,我自会去拜访你们的!”
  杨三走了以后,林蓁和陈一松也无心用什么酒饭,草草结了账,便出了门。林蓁把府衙发生的事情对陈一松一说,陈一松皱眉道:“这可糟了,只是如今这汪大人心意已决,莫说是咱们两个,就是李知县,也在他跟前说不上话呀。”
  林蓁道:“确实如此,可是,咱们也不能坐以待毙,若是搜集到足够多的信息禀报上去,说不定能引起汪大人的重视。退一步说,即使他们坚持要打,等到他们首战失利,见识到了佛郎机人的厉害的时候,我们的话他就听得进去了。”
  陈一松点头道:“怕是也只能如此。对了,阿蓁,我想了你在县学里所说的话,对杨三这样的人,咱们确实要‘宽柔以教’,尽可能通过他们及时的打探到佛郎机人的动向,另外,还有一句‘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若说什么是眼下对汪大人最关键,最有用的信息,我看就是那佛郎机人的火器的制法了。不知道杨三口中所说的那名姓潘的工匠,对佛郎机人的枪炮了解多少呢?”
  他的想法和林蓁不谋而合,可是林蓁对这些枪啊炮的都不太了解,他问陈一松道:“这个我也想过,但时间紧促,咱们也能制造出那样的火炮来吗?”
  陈一松笑道:“我和仁夫对领兵作战的事都很感兴趣,只不过他喜好的是排兵布阵,而我呢,倒是对这些器械兵备了解的多些……咱们明军的战船上有些也装有火门枪、碗口铜炮、铁炮,还有火球、火箭这样能点着的火器,佛郎机人的大炮嘛,想来原理上应当和我们的类似,只是不知道他们的为什么就比我们的厉害许多……”
  林蓁眼前一亮,道:“你是说,若是知道佛郎机人的火器制造方法,在咱们的枪炮上略加改造,兴许就能做出那什么佛郎机炮来?”
  陈一松道:“这个……我也不敢确定,所以还是希望能找到个熟知佛郎机炮的情况的人来询问一下啊!”
  两人说着说着,不知道走到了一条平时没有走过的路上,林蓁忽然觉得街两旁的店铺看着有些熟悉,可是,他没有来过这儿啊。他问陈一松道:“陈兄,这附近都是买什么的呀?”
  陈一松左右看看,笑道:“哎呀,你看我和仁夫两个,怎么一直都忘了带你来这瞧瞧?海阳有名的几座书坊都在这附近,还有些卖笔墨纸砚,名人字画的店铺,来来来,也别光为了佛郎机人的事忧心了,你可有什么要买的东西?”
  林蓁哪里还有心情购物?!刚想摇头说不用,忽然脑海中闪过一副画面,让他停住了脚步。他有点激动的拉着陈一松问道:“这儿最大的书坊是哪个?”
  陈一松抬手一指,道:“就在前面,瀚星书坊,那里不但新出的程文十分齐全,还时常有些别处没有的古书藏本,不知道都是从哪里来的……”
  林蓁快跑几步,过去一看,果真就是系统给他看过的那座书坊,外面三开的大门,还有里面摆设都一丝不差。他迈步走了进去,寻找着印象中的那排书架,书坊老板见他年幼,刚想嘱咐几句,让他别乱摸乱动,再一瞧后面还有头带方巾的陈一松跟着,就放下了心,揣着手到柜台后喝茶去了。
  陈一松跟在林蓁身后,见他不看程文,反而在一堆古书里翻了起来,便问道:“阿蓁,你要找什么书吗?”
  林蓁答道:“是啊,我在兴王府里曾看过一部书,不过只有半卷,这儿说不定会有全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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