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蓁道:“世子特别孝顺,读书之后,常会陪着王爷王妃焚香祷告,然后其他的时间,我们踢蹴鞠……”
说到这里,他赶紧捂住了嘴,道:“你们……你们不会告诉王妃吧!你们可千万别说呀!”
他话音未落,却听方才还没什么动静的院子深处,传来了一阵阵的声音,似乎是哭声,又像是哀求声,林蓁赶紧跳了起来,害怕的道:“天啊,不得了了,我告诉你们,肯定是王妃来了,平日我们踢踢蹴鞠也没什么,这两天王爷病了,王菲要是知道我们带着世子踢蹴鞠,我们肯定小命不保呀!”
说罢,他慌慌张张推开二人,沿着来时的路跑了。那两人互相使个眼色,紧紧跟在林蓁身后,也往王府后花园内走去。
还未到一开始众人踢球的地方,林蓁就听见了蒋王妃的哭声:“熜儿啊,你真是太不懂事了,我让你守在你父王床前,你累了去歇一歇也罢,怎么在这里和他们踢起蹴鞠来了呢?你知不知道,大夫说你父亲病得十分凶险,能不能好,什么时候好,我心中都不知道呀!”
朱厚熜红着脸跪在地上,陆炳也跪在他的身旁,见朱厚熜低头不语,他便开口替他辩解道:“王妃,世子已经守了这么多日子,实在是他身心疲惫,方才叫了小的几个,到这里来玩一会儿蹴鞠放松一下……”
第138章 番外九(下)
还未到一开始众人踢球的地方,林蓁就听见了蒋王妃的哭声:“熜儿啊,你真是太不懂事了,我让你守在你父王床前,你累了去歇一歇也罢,怎么在这里和他们踢起蹴鞠来了呢?你知不知道,大夫说你父亲病得十分凶险,能不能好,什么时候好,我心中都不知道呀!”
朱厚熜红着脸跪在地上,陆炳也跪在他的身旁,见朱厚熜低头不语,他便开口替他辩解道:“王妃,世子已经守了这么多日子,实在是他身心疲惫,方才叫了小的几个,到这里来玩一会儿蹴鞠放松一下……”
林蓁站在空地边缘哆哆嗦嗦的看着,很快,他就听见身后传来了脚步声。这时,朱厚熜愤然站起身来,对蒋王妃道:“母妃,您不要责怪文明,要怪就怪我一个人!您一天到晚在我耳边念叨爹的病,我的投都快被您说炸了,我难道就不担心吗?但医病自然有府里的大夫在,我就算是不吃不睡陪在那儿,也于事无补呀,你何必一定要把您和我的身体也都拖垮了呢?”
蒋王妃听罢,顿足大哭,朱厚熜气的把脚一跺,转身跑了过来,把林蓁撞了个趔趄。蒋王妃则一个站立不稳,刚喊了一声“熜儿”,就直挺挺的往地上倒去。
林蓁身后那两人忙快步上前,命婢女们将王妃扶起,稍稍看了看脉象,对她们道:“王妃怒极攻心,晕过去了,你们快扶她回房歇息。”
说罢,在其余孩子们惊愕的目光中,他们大步往花园外走去,在经过林蓁身边的时候,林蓁隐约听见二人说道:
“人倒是聪明,可到底还是个孩子啊!”
这一句话说的林蓁放下心来,他快步朝陆炳跑了过去,问道:“陆大哥,世……世子呢?”
陆炳伸手往前院一指,道:“多半是……是回到住的地方歇息去了。”
众人都聚在他们周围,询问是不是要去看看朱厚熜,陆炳想了想,摇头道:“不必,我们都各自回房待着去吧。”
谁知这一回蒋王妃决定把这场戏从头演到尾,还没到吃午膳的时候,他们,包括林蓁都受到了惩罚——午膳一律取消,到纯一殿去罚跪。
林蓁他们一回屋就赶紧找了些点心垫饱了肚子,饿倒是不饿,就是六七月的天气,大中午头跪在大殿里,一众少年头上背上都涔涔的不断冒着汗珠。
天色渐暗,陆炳仍然一丝不苟的保持着雕塑一样的姿势,其他人早已经东倒西歪,林蓁也快趴在地上了,这时候,忽然外面传来王妃那贴身宫女天籁般的声音:“不必跪了,到后面去吧,王妃有话要和你们说。”
林蓁下午头昏脑涨的时候似乎听见外面传来了不少动静,他估计,那些锦衣卫,应该走了。
果然,当他来到后殿的时候,那里安安静静,只有蒋王妃和朱厚熜还有几个贴身伺候他们的宫女太监。
林蓁和陆炳刚想跪下,却因为本来就已经跪了一个下午腿脚发软,林蓁一抖,差点又趴回地上去了。
谁知蒋王妃却亲自站起身来,伸手扶住了他。
林蓁吓得不知所措,连声道:“王妃,您快坐下吧。”
蒋王妃摇了摇头,叹气道:“哎!幸亏熜儿身边,还有几个像你们这样忠心又聪明的孩子,不然,我一介女流,现在这情形,可叫我该怎么办呢!”
朱厚熜也跟着站起身来,对他们道:“下午罚跪,委屈你们了。”
众人纷纷跪下拜谢,陆炳起身后对朱厚熜道:“世子,这都是阿蓁的主意。”
朱厚熜点点头,道:“我知道,你们几个,除了文明和林蓁,都先回去歇着吧。”
蒋王妃命人搬来两个圆凳,让林蓁和陆炳坐在了朱厚熜之下,一时间屋里安安静静的,半晌都没有什么声音。忽然朱厚熜清了清嗓子,对林蓁道:“林蓁,我让人给你准备了盘缠还有一些吃穿用物,你回潮州去罢。”
林蓁吃了一惊,抬头问道:“世子,这……这是为什么呀?”
陆炳也十分意外,跟着问道:“外面兵荒马乱的,世子,您这时候打发阿蓁出府……”
厅中烛光昏暗,朱厚熜的声音平平常常,清清淡淡,没有任何起伏,他说道:“文明说的,也有道理,我会派人护送你的。”
林蓁仍然不解,道:“世子,难道是小人做错了什么事情吗?”
朱厚熜垂下眼帘,抿着嘴一言不发,还是蒋王妃开口说道:“林蓁,世子不是这个意思,他是……是他跟我商量,说……说原本我们这些亲藩安安稳稳,朝廷对我们也都礼遇有加,可如今宁王大逆不道的反了,往后朝廷会不会削藩……这不好说……”
蒋氏站起身来,道:“我一介妇人,自然跟王爷生死与共。熜儿生在皇家,这也是他的命运,我们都无法逃避,不过你是薛进士举荐来的,如今你年纪还小,趁早回去,往后也没有人会多问你这一段经历,以免往后入朝为官,再有人说你和我们兴王府有什么瓜葛,耽误了你的仕途。”
林蓁这时候方才恍然大悟,太平时期,兴王和先前的孝宗皇帝兄友弟恭,兴王离京就藩时孝宗皇帝还和他赋诗相和,即使是在那时候,向林蓁这样进府陪读个一两年可能不算什么,但若是被选中为王府效命也就意味着政治生涯到了尽头。更不要说是如今这样敏感的时期了。
林蓁知道朱厚熜和蒋王妃在担忧什么,但他总是觉得,这一段经历将来会对自己是有益而无害的,不说别的,就只说他在王府中接触到的这些人和知识,也让他深深觉得这一趟来的值得。而他和陆炳,和这些孩子们,甚至和朱厚熜之间彼此的谅解,互相的影响,都已经永远的改变了他的人生。
人不能不知恩图报,林蓁理解他们的心情,但这个时候兴王病重,万一他……万一他有个不测,朱厚熜就要以他十四岁少年的肩膀担起整个兴王府的未来,林蓁想,自己决不能在这个时候离开。
他站起身来,对朱厚熜和王妃施了一礼,道:“世子,我先前对您说过,《论语》有云:‘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我自从来到兴王府上,您一直对我以礼相待,我要是您和王妃身处难境的时候,带着您赏赐给我的财宝转身就走,那我这些圣贤书岂不都是白读了吗?!您就算是要赶我走,也要等兴王病情好转,一切都重新步入正轨之后再说。”
蒋王妃也有些犹豫,她抬眼看了看朱厚熜,道:“熜儿,我看阿炳和林蓁他们说的都有道理,现在外面不太平,就算派人护送,也难免不会出什么差错,我看,还是算了吧。再说,锦衣卫已经走了,咱们一家人规规矩矩,你父王又素有贤名,朝中的老臣都是知道的,依我看事情未必就像你所想像的那么糟糕。”
朱厚熜坐在蒋王妃身旁,低垂着眼眸,没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林蓁只注意到他那骨节分明白的有点发青的长长的手指紧紧握在黄花梨木椅子的扶手上,半天过去,才迎着蒋王妃担忧的目光缓缓站起身,道:“我……我并不是要赶林蓁走……”
他往前走了两步,来到林蓁和陆炳面前,微皱着眉看着他们。经过了今天这一番拙劣而消耗精力的表演之后,林蓁的大脑已经有点转不动了,如果是平时,他基本上是不敢和朱厚熜对视的,而现在他不知道自己应该往哪儿看,只能直愣愣的盯着朱厚熜那眼角上挑的双眼,想看看他到底在琢磨什么。
不知道是不是林蓁的错觉,朱厚熜眼中那一直冷冰冰像初雪一样发蓝的光渐渐敛去,也正好像薄冰在清晨的朝阳当中融化,他竟然先于林蓁挪开了目光,斟酌着开口说道:“我……”
蒋王妃也站起了身,朝着他们三个少年走了过来。她略有些发颤的低声说道:“阿炳,阿蓁,多谢你们两个……不仅是今天的事……多谢你们两个陪着熜儿,这个时候……这个时候他确实需要你们。”
朱厚熜双唇动了动,却没说话,他缓缓伸出修长的手臂,有力的手掌落在林蓁和陆炳的肩头,他双臂轻轻一收,林蓁和陆炳都往前靠了一步,只听朱厚熜也随着蒋王妃一起轻声说道:“多……多谢。”
林蓁似乎听到了另外两人胸腔中传来的心跳声,然而就在这时朱厚熜双臂一松,转身搀住蒋王妃,把她扶到了后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浮在他脸上的那一开始让林蓁不安的凝重的阴云也已经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默然的坚定。
他又坐了一会儿,开口对厅中的人道:“吩咐下去,锦衣卫走了,从明天开始,府中的一切事务照旧,不要因为父王如今病了就有所懈怠。王府审理司、承奉司、仪卫司等各司负责的人,明日辰时到前面隆庆殿来,将这一阵子的府中他们各自所掌管的事务整理之后向我和母妃回报,不得有误。”
两边的随从听罢,急忙领命而去。朱厚熜看看剩下的林蓁和陆炳,又转身看看蒋氏,对她道:“母妃,您别担心,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有我在呢!”
蒋氏欣然一笑,把手覆在了朱厚熜的手上,紧紧握了握。朱厚熜也对她报以一个安慰的微笑,然后转头对林蓁和陆炳说道:“现在……你们两个,跟母妃和我一起,去看看父王吧。”
第139章 番外十
往兴王的寝宫走去的路上,林蓁和陆炳在朱厚熜身后慢慢走着,林蓁抬头看去,觉得朱厚熜那初见时单薄削瘦的背影,历经了这许多变故之后,明显比以前更加坚实宽厚。而且,今天早上他们在后院中踢了一会儿蹴鞠,这也让朱厚熜整个人的精神状态比起前几日来大大改善了。
可是,当他们踏进寝宫的时候,屋内的气氛让三个人都脚下一顿——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药味儿,宫女和太监们神色凝重的守在一旁。兴王半躺半坐在榻上,见他们三人一起来了,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这是兴王病后林蓁头一次见到他,先前那个尊贵而宽容的王爷如今脱了袍冠,只穿着白色中单,整个人也瘦了不少,不知道是不是病情加重,他连双目乍看上去都有些浑浊。林蓁心下一沉,兴王的病,似乎一时半会儿是好不了了。
林蓁明显发觉朱厚熜肩头抖动,陆炳也愣了一愣。朱厚熜跪下来请了安,林蓁和陆炳也赶紧跪拜,兴王缓缓抬了抬手,道:“你们都起来吧。”
兴王夸赞他们几句,又和王妃说了些话,就让他们都出去歇息去了。王妃留了下来,林蓁回头望着殿里,心中的担忧却没有散去。
又过了些日子,林蓁和陆炳偶尔陪朱厚熜来看望兴王。府里的气氛轻松了多,兴王看上去也在渐渐好转。这天,原本朱厚熜并未叫他和陆炳一同去寝宫,他正在屋里看书,却听门口有个伺候兴王的内相来召他,道:“林公子,王爷叫你到寝宫去一趟。”
林蓁疑惑的跟着他走出屋去,到了寝宫之中,朱厚熜和陆炳也在,而且林蓁意外地发现兴王精神十分不错,目光也比先前清亮。他先是微笑着看向了朱厚熜,随后目光又在林蓁和陆炳身上扫视了一番,他吩咐左右道:“你们先下去吧,我和熜儿还有这两个孩子有几句话要说。”
自从一踏进兴王府,林蓁对这位王爷就是很敬佩的。说实在话,大明朝这个藩王制度延续至今,实在是变得利大于弊,或许开国皇帝朱元璋的初衷是好的,但且不说后来的朱棣发动的靖难之乱,还有现今宁王的反叛,就说这些没有造反的王爷,真正能够造福一方的实在是少之又少,很多藩王府里就像先前的宁王府一样乱象丛生,而且常常掠夺百姓,强抢民脂民膏,官府也对这些皇亲国戚无可奈何。
可是兴王朱祐杬却和这些藩王截然不同,他不禁饱读诗书,通晓事理,而且总是对百姓的疾苦充满了同情。他在他这块并不算是富饶和繁华的属地上,尽了他最大的能力为他的子民提供帮助,修建城墙,重整学宫,施粥、编纂医书,林蓁不是没有见过好人,只是在这个时代,不,在任何时代,一个手中享有如此特权的人,却能够以一颗仁慈的心去体谅升斗小民,不遗余力的去帮助他们,实在是太难能可贵了。
现在,兴王正定定的望着他们,不知道有什么话要说。朱厚熜跪在床前,替他整理了一番床铺,兴王看着朱厚熜淡淡一笑,伸手握住了他的双手,对他说道:“熜儿啊,这些天辛苦你了。你坐过来吧。陆炳、林蓁,你们也过来。”
林蓁连忙和陆炳一起凑上前去,只见兴王慢慢把朱厚熜的手放在床边,然后又同时拉起了陆炳和林蓁的手,当兴王的手拉住林蓁的时候的时候,林蓁没有感觉到任何力量,这不觉让他心中一酸,他们赶紧顺着兴王的指引,将手缓缓放在了朱厚熜的手上。
三个少年的手掌相叠,兴王也把手放在最上面,轻轻按了一按,他望着朱厚熜,开口说道:“熜儿,你从小就十分聪慧,过目不忘,出口成篇,我朱祐杬虽然只有你这一个儿子,但是,我已经很满足了。”
林蓁感觉朱厚熜在自己手掌下的那只手微微一抖,朱厚熜没有说话,而是垂下眼帘,继续认真倾听。
这时,兴王转过头,对陆炳说道:“阿炳,从小你和熜儿一起长大,你机智稳重,体格又好,府里头这些孩子当中,我和王妃一直最喜欢你。而且,熜儿也是吃你母亲的奶长大的,他的兄弟都没活下来,而你,就好像是他的弟弟一般。你应该知道,熜儿小时候身体太弱,我和王妃对他颇多约束,现在他大了,你们往后应当一起多去王庄住住,骑马射箭,踢蹴鞠,不要老是在府里闷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