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家两兄弟,顾儒同和顾茂最是会投机之人,他的这招棋,可是盘算好的。
道道在这里,顾儒同是当朝宰相陈遂的门生,陈遂和太傅宗东方理念不合,为政之道时常相左,顾儒同明面上帮着陈遂,靠着陈遂,背地里却找机会又要走宗东方的门路,做个首鼠两端的好事,不管将来谁胜谁败了,他都能屹立不倒。
但是宗东方的性子,能入他眼的人极少,顾家两兄弟一直找不到机会,这次乍然听说姜家和宗家做了亲事,起先是眼红不下,后来又发生了姜琬和顾天全打架之事,顾茂便计上心来,想转几个弯弯绕绕,和姜家结个亲事来盘活这盘棋。
到时候,他们顾家的媳妇是宗家女婿的姐姐,宗家这条船,他们就踩稳了。
姜徵闲官做久了,这其中的道道自然反应不过来,姜琬初来乍到,更没疑心到这一层意思上去了,父子二人终于同步一回,双双懵在那里。
姜琬在心里骂道:顾天全,呸,哪里能配得上姜如玉,简直就是癞□□肖想白天鹅,做梦去吧。
结果,转瞬,他就听到了打脸打的啪啪作响的话——
姜徵沉思片刻,脸上掬出几丝苦笑:“若如此,最好了,待我和家母、贱内商量一二,就给顾老爷个回信儿。”
没一口拒绝,几乎相当于答应了!
“那我就静候佳音了。”顾茂拂拂袖子,呵呵呵假笑起来:“能和姜老爷结亲,在下深感荣幸,荣幸。”
姜徵还礼,道:“在下亦荣幸。”
*
荣幸个头!
姜琬听着他们一来一往的话语,气的脸都白了,要开口,却被顾玠拉住,“这等事不是我们能插手的。”
说完,他硬把姜琬拽回了后院。
除此之外,还有挽回的余地吗。姜家舍出一个女儿,平息了此事,不得罪江南府刺史,不影响姜琬的前程,最是划算。
“顾玠,你还有没有一点儿骨气?”姜琬从他手里挣脱出来,鄙夷地道。
不管怎么样,也不能把姜如玉往火坑里推啊。
“我只是为你着想。”顾玠撇撇嘴,一脸受了冤枉的样子:“若不答应顾天全家里这门亲事,你以为他们会善罢甘休,必定到处给你使绊子,纠缠下去,往后的考试,你以为你能参加得了。”
顾家那大伯顾儒同,现任江南府掌印的那位,你以为是正直人啊,全靠巴结宰相爬上去的,什么龌龊手段没有。
“照你这么说,我爹也一定是这样想的。”姜琬预感不妙。
姜徵如果这么想,姜母肯定也是这么想的,那么……他们就会把姜如玉许配给顾天全了。
一瞬,姜琬差点疯掉。
家人为了他的前程,丝毫不管姜如玉的死活,赔上她的终身……不不不,他接受不了,绝不能让他们那么干。
顾天全那人,他看见就反胃,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怎能把姜如玉往火坑里推呢。
忽然,梨香惊惶失措地在外面叫道:“二爷,不好了,老爷来了。说不定又是来打您的,您赶紧躲起来吧。”
姜琬一愣的瞬间,姜徵已经进来了,他手里倒没拎着鞭子,只是沉声道:“你惹的好事。”
“对不起,父亲。”姜琬低下头道。
姜徵叹了口气:“好好念书吧,不出人头地的,窝囊啊。”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姜琬盯着他的背影,怔了许久。
第一次,心中涌动起对权力的极度渴望。
*
夜阑时分,人静灯减,寒月当空,二更鼓响。
“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顾玠温书过后,随意来姜琬房里看看。
“想事情。”姜琬蹙起眉头,淡淡瞥了顾玠一眼。
听说姜如玉得知此事后一下子晕了过去,救醒后一个劲儿地哭个不住,谁劝都不行。
姜琬心头堵的难受。
顾玠静静地看着姜琬,“在想如玉表姐的事情吗?”叹口气,他又道:“顾天全那人,我从前来苏州也见过他几次,你不讲究的话,也算差强人意吧。”
他看着比姜延和姜定二人好多了,起码,人家还在学堂念着书,肯去参加科举,才华不才华的先不说,上进心还是有的,家里门户又比姜家高,平心而论,不算十分委屈姜如玉。
何况,姜、顾两家联姻,姜家也好攀上顾儒同,不正是两全其美的事情吗。
“……”说的是人话吗。
你明明知道姜如玉心里想的是你呀,顾大才子。
姜琬第一次打心眼里真正鄙视顾玠。
不过一回想古代女子在家族中的地位,和古代人骨子里重男轻女的观念,他倒也没什么好辩驳的了。
顾天全的确不比姜家的公子哥儿差到哪里去,包括他,现在,在世人眼里,他姜琬自己不也是个在长春院消遣小倌儿的纨绔吗。
比顾天全又能强到哪里去。
“琬表弟呀,这次你可接受教训吧,自此两耳不闻窗外事,好好读咱们的圣贤书吧。后年的应试,没那么容易,多少人从少年考到白头,都中不了。”顾玠的话回到了正题上。
“去睡吧。”姜琬看着窗外飞檐翘角上漏下的一丝月光,无力地苦笑道。
*
次日,朝阳初升,街肆上人潮逐渐活跃起来,有吆喝叫卖的,有赶集买菜买早点的,吵吵嚷嚷,车水马龙。
姜琬出来的早,连早饭都没在家里吃,只交待采苹跟姜母那里说一声,他早上出去转转,到了点直接到学堂里去了。
路边有卖稀粥和油条的,他看着来了胃口,就从口袋里摸出两个钱,递给掌柜的,要了一套,找了张桌子坐下来。
“姜琬。”正要下筷子,后头有人叫了他一声,回过头去,姜琬看见柳桐正在冲他笑:“我看了半天后背,都不大敢认你。”
“柳大哥。”姜琬道了一声,端着碗筷挪到柳桐的桌子上,和他面对面坐着。
“你说的那个女娃儿呢?”昨个儿柳桐就听说了那事儿,一直在家里等着姜琬给他送人过去呢,结果等到晚上也没人来,又听说顾家去姜家闹了,害的他担忧了一个晚上。
“我正打算下午放学去找你说这事儿呢,昨天闹大了,怕你也卷进去……”姜琬详详细细地和他说了一遍。
“你可真见外。要是我在,就当众说人是我看上的,只是托你去赎,我这把年纪了,还怕什么。”
柳桐一席话,说得豪气干云,真是有情有义。
第28章 转机
姜琬也没说感动的话:“柳大哥若是闲着, 就到我说给你的地儿去瞧瞧吧, 有缘分的, 你们认做父女, 让她有个倚靠,也算我送佛送到西天了。”
那事干的矬的, 他真鄙视自己, 就这么结了吧。
“没问题,我吃了早点就带人过去。”柳桐豪爽地道, 话锋一转,他又问:“听说顾家要和你家结亲, 这可是因祸得福了。”
姜琬:“……”
连你也觉得是我们姜家高攀顾家了。
又见柳桐摇头,叹口气道:“不过顾家那小子, 我不看好。还有顾家那个婆家,整日鸡飞狗跳的,给她做媳妇, 唉, 苦了你家大姑娘。”
“柳大哥,你别说了, 我心里正难受着呢。”姜琬恨不得哭了。
柳桐连忙道歉:“你看大哥这张破嘴,硬是把一件好事说成这样,对不起,对不起, 大哥给你赔罪了。”
姜琬:“……我上学去了。”
屁的好事, 顾天全那一家子的混蛋, 他绝饶不了他们。
“去吧,以后你功成名就,我干闺女就许你做二房,咱们也结一门亲戚,嘿嘿嘿嘿。”柳桐憨笑着道。
姜琬:“……”
无言以对。
他春风一样扑面而来的才华,却在这人面前,被堵的半个字都发挥不出来。呵呵,纯属自嘲。
*
一进学堂,就碰上了州学的先生,曾泰,他看了姜琬几秒,脸色严肃:“你跟我来一下。”
“是,先生。”姜琬毕恭毕敬地道,默默跟在他身后。
穿过教室,来到后院子的空地上,曾泰在石墩子上坐了:“姜琬,今日我托个大,替宗永明问问,你是否非常不愿意娶他家的闺女。”
得知姜琬在长春院的丑事后,他气的七窍生烟,直骂宗东方瞎了眼,竟看上这么个混蛋小子。
“先生在上,学生并无此意。”姜琬诚惶诚恐地道:“学生一时糊涂,做事有失分寸,学生懊悔不已。”
哎呀,这跟宗小茹那边根本是两码事啊。
曾泰并无苛责于他:“罢了罢了,少年时人谁不贪恋风月场合的美色,望你日后改之。”
“学生再不会踏足那种地方半步。”姜琬额上冷汗涔涔。
曾泰捻了捻胡须,直言不讳道:“朝廷开了恩科,后年、大后年,都是大比之年,以你的基础,中举堪忧啊。”
“学生知道。”姜琬惭愧地道。
南朝的科举考试每三年开一次场,逢子午卯酉年举行乡试,辰戌丑未年为会试之年,此为正科,如遇到皇帝登基、立太子等这些特殊年份,就另加一次考试,叫做恩科。
恩科的意思就是说之后的三年之内有两次乡试的机会,第一次不中的,次年可以接着考,不用再等到下一次大比之年。
他一直觉得自己在古代就是个学渣,别看中了县试,那对科举考试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古代的科举考试很残酷的,读书人一旦落地,就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回家补习,只能等下次继续考试。没有他上辈子的调剂一说,中考考不上高中可以念中专,没够着本科线能去读蓝翔,没有的,没这回事。
路子窄啊。
“你今年十三岁了吧?”曾泰又问他。
“先生所言不差,学生虚度十三年。”十三啊,多美好的花样年华。
曾泰瞧了他一会儿,忽然有点扯远:“不小了。江南府人杰地灵,许多人在十几岁上已经中了解元,文章诗赋传遍京城了。”
“是。”这他知道,古人的事业普遍起步早,许多人在十几岁上,已经通过科举考试或者锦绣文章扬名立万,在政界、文化界翻江倒海,散发着猛气了。
遥想白居易,人家十六虚岁那年,就以一句: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响彻长安,成为吸粉无数的大V了,二十虚岁慈恩塔下题名,够牛了吧,结果一进翰林院,妈妈咪呀,十六、七岁的同僚好几个,你道受不受打击。
姜琬自问这辈子他注定是大器晚成的人,急不得,不能急,“先生教导的极是,学生定会比从前用功。”
“还请先生不要将此事告诉宗太傅,学生日后见了他们,一定当面解释清楚。”
他想,这件事情说开了,宗家父女应当不会心存芥蒂吧。
曾泰呵呵笑起来:“我自然不会,但苏州来往京城人员众多,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宗永明难免听到些风声。”
“那学生写封书信,向他老人家请罪吧。”姜琬纳纳地道。
曾泰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往前面走去。
哦,原来他是这个意思,提醒我主动把这件事向宗家父女那里汇报清楚,总比等着人家来问的好看吧。
曾先生用心良苦啊,姜琬方才回过味来。
曾泰点点头:“走吧,上课去。乡试之前,还有两场考试,府试和院试就在眼前,不容马虎啊。”
人谁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朝前看吧,别耽误了科举考试。
“是。”姜琬倏然紧张起来。
只想着后年大比的事情,把眼前的两场考试都忘记了,真是昏了头。顾玠大概没把这种考试放在眼里,只和他强调后年的乡试,从未提过。
想想当初县试他就觉得难的不得了了,府试和院试,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还有眼下姜如玉的婚事,他又该怎么办。
好似一大堆问题堆叠在眼前,压的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坐在教室里,姜琬勉强集中起注意力,费力地上了一天的课,终于到了放学,他抓起书包就往外走。
不知家中是个什么情况,姜徵和姜母有没有最终答应顾天全家里的婚事。
*
三步并作两步,一气回到家中,还好,并没有听到哭天抢地的声音。
事情应该还没有最终定下来吧。
“琬哥儿。”刚走进垂花门,他娘符氏就叫住了他,显然是守在这里等着他的。
“母亲。”姜琬生硬地回了她一声。
符氏穿着一身紫色苏绣上衫,下衬暗色长裙,一副端庄之态:“你来。”她拉着儿子走到二进院她房中,关上门窗才说:“你父亲和我商量,要答应顾家的婚事,可如玉不愿意,要死要活的闹,你去劝劝她,就说顾家公子是个人物,辱没不了她。”
姜琬:“……”
他哪里有脸去见姜如玉。
“母亲,这件事先不要急着答应他,大姐……”她喜欢的是顾玠,此顾公子,非彼顾公子啊。
符氏垮着一张脸道:“你父亲已拿定了主意,你祖母也没说什么,教我怎么去说不同意。”
“娘,你真是……”糊涂啊。
不过一想这事儿因他而起,姜琬又不忍心抱怨符氏了。
“去劝劝你大姐吧,就说将来你做了翰林,记她一份功劳。”符氏又道。
“好吧。”姜琬觉得自己该去向姜如玉请罪了。
但他无论如何都鼓不起勇气,所以又躲了一夜。
*
翌日清晨。
驾——驾——
急促的扬鞭声,在热闹的大街上响起,紧接着就是一阵吆喝声:“大家注意啦,皇上下旨征选良家子入宫陪伴公主、郡主读书,三年后出宫自由婚嫁,谁家有未订亲的女儿的,年纪十三到十六岁,模样周正,认字识字的,记着到州署里报个名儿啊。告示贴到衙门口,有空都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