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起的这么早。”
小姑娘家家的,不该很贪睡的嘛。
“爹早上上朝总是丢三落四,我起来提醒他一二嘛。”宗小茹嗔了声,“顺路来看看你。”
姜琬这才发觉宗府的仆人和丫鬟很少, 而且都是上了年纪的, 估计记性也好不到哪里去, 所以很多事情, 多半的情况下还是要靠父女二人自己操心的。
“你和你爹,总是这么操劳。”姜琬有些心疼地道。
但凡德高望重的人不喜奢华,对自己要求苛刻,这几乎是定律。
这让姜琬想到了一句古话——德不配位,必有余殃。而宗东方,恰恰是德能配位的人,所以能在高位上经久不衰。
宗小茹敛了笑:“公子,如玉小姐病了。”
“病了?”姜琬的脸色一下子沉暗下来。
“送我爹去上朝的时候遇到了昭城公主的奶娘,她说的。”宗小茹道。
姜如玉进宫之后,一直是昭城公主的伴读,公主很看重她,所以有点什么事儿,底下人也常会说到她。
“小茹。”姜琬深吸了口气:“不瞒你说,愚姐大概是因为顾公子病的。”
“我想也是。”宗小茹没有很意外:“这可难了,顾公子怕一会儿半会儿的也找不回来。”
姜琬为难道:“小茹,我有个不情之请。”
宗小茹看着他,眸子亮亮的:“公子,不管想什么办法,你都见不到如玉小姐的,除非......”
“除非什么?”
“昭城公主出宫的时候,你扮作他的家奴.....只有这样。”
姜琬轻拧眉头,眸光沉了下来,“这也无妨。”
他不在乎那么多。
“小不忍则乱大谋,这几日我着人去昭城公主那边打听着,你还是......还是安心读书吧。”宗小茹道:“明年春闱一过,不多久,如玉小姐就可以被放出宫去了。”
不出意外的话,他们兄妹或可一同衣锦还乡,光宗耀祖。
“我怕她太过钻牛角尖。”姜琬想到了古代一些女子思念恋人,动不动就一病不起,香消玉殒,顿时觉得的脊背都凉了。
大约宗小茹也想到了这个,怕将来有什么遗憾,便道:“你这么一说,我不得不担忧起来,罢了,那我去打听着昭城公主何时出宫,到时候我二人混进去见见如玉小姐?”
“为难你了。”晨光中,姜琬看着她单薄的身躯,很想拥入怀中。
没有邪/念,就是单单纯纯的想法而。
“这几日,你沉下气候着。”宗小茹又道。
姜琬应了他,用过早饭,继续看书。
***
“姜琬,到西山安定下来之后,记得,第三日外出,第五日也要外出。”从宗府搬出去之前,宗东方交待他道。
“这是为何?”姜琬不解地问。
宗东方捻着胡须,笑而不答。
宗府的人把姜琬送到西山住所之后,又叮嘱道:“太傅的话,可记得了?”
姜琬一路过来,似是想通了,点头应下。
园子是朱楠之牵线租下来的,不过园主倒是个老实人,本人不在京城,留了个老叟看门,要的租金不高,还把园子里所有的房间拿出来给姜琬用,一点儿都没有保留的意思。
姜琬很中意,一并谢了他和朱楠之,就在此处住下。
到了第三日,姜琬依照宗东方的交待,早上天才亮,就出门去了,至晚方归。
进门的时候,借着灯笼的光芒,他看到门楣上赫然题着一行字:五月十八日韩惠、皇甫杰同访江南府解元未遇。
姜琬:......
韩惠是当下享有重望的诗坛先锋,而皇甫杰亦可称为文苑名宿,他二人来访一个姜琬未遇,且遗憾地在人家门前留了字样。
更甚之,他二人久有清高之名,不可能因为姜琬和宗东方的婚约关系而谄媚此人,这样一来,可见这位少年人是多么的才具不凡。
“宗家对我,用心可谓良苦矣。”姜琬感动不已,自言自语道。
这两位人物恐是宗东方的君子之交,搬动他们,一定不容易吧。
到了第五日,姜琬依言又躲了出去,回来后,门上照样题了字样。就这样,而后不过数日,二位大家一同去寻访姜琬的事情就传遍了京城,姜琬名声大振,一时成为京城才俊中的新秀。
西山的才子纷纷与他结交,姜琬有机会和众多顶尖才子一起切磋学问,学业在不知不觉中突飞猛进。
第63章 投谒(下)
旬月之中, 宗小茹派人送来两次信儿, 姜如玉的病情时好时坏, 昭城公主为她请了宫中的太医诊治,竟也不见好转,更有愈发沉疴的迹象, 弄的公主身边的人很是不耐烦。
“选入宫中的伴读,若是一病不起,可以提前请求出宫吗?”姜琬蹙着眉问宗家的仆人。
彼时已是傍晚, 乌云厚重,一副山雨欲来之貌。
“姜琬, 这个你想都不要想,除非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了, 宫里的人或许嫌她晦气,将人送到乱葬岗去。”忽然一个清糯的声音响起。
姜琬循声望过去, 只见宗小茹一身青衫, 面色严肃地从斜刺里出来, 正定定地看着他。
“你怎么来了?”姜琬赶紧把她请进屋中。
进京之后, 宗小茹很少抛头露面了,他有些意外。
“我怕你听了如玉小姐的事情之后沉不住气。”宗小茹抿抿唇,轻巧的小身板凑过来:“姜琬,你这次大概有心无力了, 我也是。”
不但是她, 就连宗东方也无能为力。
那是公主府的事情, 除非皇帝发话, 不然大臣谁能管到人家后院的奴仆身上去。
所以她要亲自来跟姜琬说一声。
姜琬摇摇头:“上次我写的书信,可送到如玉手中了?”
他真是想不通,顾玠还没死呢,她痛不欲生是为的个什么。所以他在心中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劝她放宽心思,往前面看才行。
天下哪有比自己的命更重要的事情。
“听说如玉小姐见了信之后冷笑几声,并没有说什么。”宗小茹道。
姜琬:“我再写封信与她,就说顾表兄已经逃离浙西了。”
宗小茹疑惑地看着他:“顾公子真的逃出来了吗?”
姜琬默然良久:“以顾玠的品行,不大可能与裴豫之流合污。”
“你写吧。”宗小茹没再说什么,替他铺开纸墨。
***
黄晕之际,京郊通州的大运河畔。
一名身材瘦弱的书生随意走着,腰间插着一柄绢面白玉骨的折扇,浑身流露出百般不羁之气。
所过之处,正停着一首雕栏画栋的画舫,里面一群女子,穿着锦绣衣裳,正在对着他指指点点。
那清贫书生看见她笑自己寒酸,也不恼怒,停下脚步,温声道:“何事倚楼笑嘻嘻?”
京城的歌妓们略通文墨,一哄而笑,有名红衣歌妓尖酸刻薄道:“笑你布衣寒儒迂。”
“锦绣空包驴马骨,那人骑过这人骑。”清贫书生哈哈一笑,潇洒而去。
“我呸,疯子。哼,当他是谁?要我知道他名姓之后定叫他在京城混不下去。”红衣歌妓忿忿道,脸上尽是羞怒之色。
“顾......顾玠?”一女子花容失色:“他们说他是曾经名动江南府的才子顾玠啊。”
“呸,那又怎样?等着瞧吧,反正,明年科举,没他的事儿了。”那名红衣歌妓道。
......
“是啊,咱们现在押探花押的是姜琬姜公子,你们谁瞧见过他?”
顾玠走远了,隐隐约约听她们谈论道。
“呵!”他轻笑一声。
姜琬现在是京中炙手可热的人了。
江南府自古文章多锦绣,本来一个解元的名头就够他闪耀了,又传出名动京城的韩惠、皇甫杰二度寻访不遇的传闻,当真出尽风头。
恐怕明年春闱的时候,各路考官都会留意着这位少年了吧。
进士及第,不出意外,可谓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顾玠!”——
顾玠自嘲地笑了笑,疾步转身正要离开,忽然被两个穿着便装的锦衣卫围拢上来:“你好大胆!”
跟了浙西反贼裴豫的人,竟敢在京城招摇过市。
顾玠没有反抗,任他们拿了带到衙门去审问。
几乎是同时,他在京城现身的传闻不到一天就传遍了大街小巷,有人唾弃有人惋惜,掀起一股舆论风波。
***
“顾玠,真的在京城出现了?”第一个把消息告诉姜琬的是朱楠之,他当时说话的神情看起来比姜琬还要着急。
“可不,你出门问问,有人亲眼瞧见朝廷的锦衣卫拿人呢。”朱楠之道。
姜琬的脸白了白,随即,他镇定下来:“朝廷办差,不干我等的事儿。”
朱楠之干笑几声:“我只想着他是你的亲表兄。”
“多谢。”姜琬陪着笑道:“朱兄打听的倒是详细。”
这是怂恿他去救顾玠还是?
两世为人了,他不会分不清什么是挖坑给人跳,抱歉,他不想跳。
“想不到姜兄还有六亲不认的本事。”朱楠之的脸色变了变,嘴角僵硬:“惭愧,在下自认做不到这一步。”
姜琬:“过誉了。”
说完,他端起茶,做送客之意。
朱楠之甩甩袖子:“告辞。”
敬酒不吃吃罚酒,咱走着瞧。
姜琬还是很有风度地把人送到门外,瞧着他走远了,才折回去,关门谢客。
顾玠来京城了。
应该是从浙西瑱王父女手中逃出来的吧,难为他了。
不过,仕途恐也跟着结束了。
皇帝再开明,也不至于用一个曾经沦陷在反贼手里的文人,这是上一世姜琬学历史的时候记忆尤为深刻的一点。
叹气之后,姜琬并没有再纠结这事儿,正如宗小茹之前所说,他什么也做不了,眼下的情况,只能静观其变,坐等结局。
入夜。
“公子,公子,开门。”拍门声把姜琬从睡梦中惊醒,他一个激灵翻身坐起来,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直到分辨出来敲门的人是苏州姜府来的之后,才披上衣服出来把门打开。
“老太太不放心哥儿一个人在外,打发老爷来京城了。”门一拉开,月光中对上姜徵一张没多少表情的脸,父子二人相视无语,仆人在一旁轻声道。
“父亲。”姜琬开口道。
“嗯。”姜徵点点头,踱步走进屋中:“听说你在京城有些名气了,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语气之中有些担忧姜琬树大招风之意。
“父亲说的是韩学士和皇甫学士前来走访儿子一事?”姜琬给他泡了茶,端上去,道。
谒见文坛前辈的活动,几乎是南朝科举走到最后一项必不可少的,这和唐代有些类似,唐代人叫这种活动为——温卷,“投其所业,逾数日又投。”
说的就是这个了。
君想想当年朱余庆谒见文坛前辈张籍,一首模拟小媳妇见公婆的诗还不是为了探探自己前程如何。
昨夜洞房停画烛,待晓堂前拜舅姑。
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
第64章 哮喘
这首《近试上张水部》投谒投的巧妙吧, 字面上写的是新娘子上堂见公公婆婆之前, 问自己夫婿:哎, 亲爱的,我的眉毛画的怎样?你妈喜欢我吗?
而他要呈给的,却是主考官张籍, 一眼就能看明白,呈诗人的意思是,哎, 我的文章行不行啊,能不能考中?
绝哉, 妙哉否?
张籍也是个妙人,答了一首——
越女新妆出镜心, 自知明艳更沉吟。……,一曲菱歌抵万金。
答诗之意乃是说一位越地的少女, 新妆打扮, 自知光彩夺目却还在沉吟。其实, 不管齐地的丝织品有多么昂贵, 也比不上她一曲足抵万金的菱歌。
这也是明着告诉朱余庆,凭他过人的才华,登科及第是完全没有疑问的。
次年春闱,由于张籍的推许, 朱余庆果然考中。
南朝的科举在许多地方类唐, 所以投谒一事, 也就是举人在春闱之前靠着文坛前辈的名声走红, 是一种社会风气,并无不妥。
姜琬不觉得韩惠和皇甫杰来寻访他,藉此抬升名气是一件祸事,眼下,还有什么比明年的春闱金榜题名更重要的呢。
“玠儿出了那样的事情,我们姜家也跟着脸上没光,这时候,还是夹着尾巴做人的好。”姜徵道。
室内一灯如豆。
姜琬顿了顿:“父亲,虽然顾表兄那边祸从天降,前程眼瞧着是没了,可我这里,如果表现的太过抬不起头来的话,你说会不会被人抓住这一点儿大肆渲染?”
比如朱楠之之流,恨不得立马给他下个彀,把他推入万丈深渊,永不能翻身。
“唉,你说的何尝没有道理。”姜徵呷了口淡茶,“不说这个了,听说你大姐在宫里不太好,也不知道她……”
他欲言又止,连连摇头:“你娘说,如玉那丫头心里头搁着你顾表兄,太不懂事了。”
姜琬:“不知父亲今天进城的时候可曾听说了?顾表兄从浙西逃出来了,如今……落在朝廷锦衣卫的手里。”
若是姜如玉想的开的话,得知顾玠已经脱离了瑱王裴豫的控制,应该释然了吧。
“如玉这孩子,心思重啊……”说到儿女之事,姜徵的眼神少见地黯然下来,“也不知她能不能熬到明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