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就连那一叠小菜，也是老师自己亲手种的。
这样一个廉洁的老师，这样一个推掉自家院子种菜的老师，这样一个认真教导他的老师。
他怎么能不信。
他怎么可以不信。
黎欢看着眼角通红的傅清息，第一次这么直观地感受到自己幼稚与浅薄。
他后腿半步跪在地上，认真磕了三个响头：“老师，学生不知道如何判断对错，但想再信您一次。最后给学生一天时间处理好家里的事情，后天一早学生便出使玉国。”
第106章 丞相巨贪8
灾难的降临, 不是一瞬间的事。
春耕后没多久，沿江一代便陆陆续续地下起了雨。
俗话说, 春雨贵如油, 雨刚下下来的时候，百姓们是欢喜的，趁着农闲，大家还时不时聚在一起聊天。
可这高兴持续了三天之后，渐渐换成了担忧。
到第五天的时候, 担忧已经不足以形容他们的心情了，恐慌在人群中蔓延。
雨越下越大，可总不见个头，有些忧患意识强一点的，冒着大雨自发去加固江堤。
还有些人在家跪地, 默默祈求上苍让这场异常的春雨赶快歇歇, 地里刚撒下去的种子已经被雨水冲刷出来了，这让他们来年怎么活。
后来当官的开始发动起来, 让大家去修补江堤，可总有些人更乐意去抢救自己种下去的菜种，看着摇摇欲坠的江堤，没人心里不怕。
等消息传到天子面前的时候, 沿河一代的村镇, 已经被大雨整整冲刷了七天了。
朝堂上, 蠡县知州一身狼狈跪在地上, 声泪齐下地求皇上赶紧支援蠡县。
“臣来之前曾发布召集令, 让百姓先加固江堤，可蠡县地大，江水蜿蜒千里，百姓能做到不到十之二三，恳请陛下派遣人手，救救百姓啊。”
“在我来之时，江水已有决堤之像，若是一旦一语成畿，蠡县乃至下游葛县，将会在瞬间被冲垮！”
“之前丞相曾来信让我安排百姓上山避灾，臣也劝过，可百姓谁能舍得自己的家、自己的土地？臣苦苦相劝，愿意上山的却只有家里有孩子的富户。”
“蠡县危难在即，若非先前派来禀告灾情的人未能求来陛下恩典，臣下
这把老骨头定是和葛县知州一样，要留在蠡县与百姓共存亡啊！”
丞相来信？
这满满一朝堂的官员，本个个安静如鸡，生怕一不小心就被点了名，却在听到关键词之后陡然想起两年前，丞相一遍又一遍地说的那句话。
九星将连，恐有大水！
恐有大水！
当初被他们当做丞相贪污借口的的预言成真了！
皇上也是一惊，所有人双目骇然地看向一直在费力压抑自己咳嗽声的傅清息。
万众瞩目之下，傅清息好半天才止住咳嗽。
身体差不能怪他医术不好或者鹰茶不好，任谁两年来只吃泡菜清粥都是这副模样。
难得没人管，他完全放纵了自己。
所以身体一直看起来都是半死不活的样子。
这会儿他咳嗽起来，大家也都理解他，静静等他咳完，甚至暗自期待他能再咳久一点，长长久久的咳下去，不要给皇上留选人去赈灾的时间。
不过这显然是奢望，无论如何，在座各位总有一个人会被派去赈灾。
有些负责修书的官员倒是镇定，他们甚至有闲情自以为看到了真相，丞相身子为什么这么差？因为他勘破了天机！他甚至还泄露了天机！
傅清息理了下嗓子，朝高位的皇帝拜了拜：“陛下，让臣去吧。”
不！一直看着你不是让你去的意思！朕现在是想知道你从哪儿知道的有大水！还能救吗！
你现在这个身子去了就是找死啊！
皇上开口解释：“两年前，爱卿说恐有大水？可有解决之法。”
傅清息点点头：“是的，陛下，现在提解决为时已晚，救灾要紧，让臣立马出发吧。”
皇上立马制止了他，并且点名叫出李胜：“李胜，你去，丞相体弱，去了也支撑不了多久，还是你带着人去妥当。”
这事儿明显是个烫手山芋，躺着中枪的李胜一听这话，都快急哭了，站在原地支支吾吾好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但是个人都能看出他的拒绝。
皇上正准备发怒，傅清息再次请命，语气急促，刚止住的咳嗽又有了抬头的趋势：“皇上，耽搁不得了，让臣去吧……咳咳咳……”
傅清息咳得依旧克制，眼眶红了一大圈，却没发出太大声音，这下所有人猛地将视线落到李胜身上，满眼都是鄙视。
事不关己的时候，所有人都是高尚的。
黎欢站在武官最末端，看向傅清息的眼里满满都是自责，之前老师交代过，要他全权负责保护粮食，做任何事都不要出头。
他本以为这是老师在教训他，让他做事平和，谁知道原来是在这里等着他。
怕他不管不顾去了蠡县赈灾，让那些粮食没了保障。
朝堂上瞬间无人说话，却突然被一声带着惊慌的声音划破死寂：“报！禀告陛下！蠡县、葛县、虹县已全部决堤，求皇上速派人赈灾！”
傅清息急切地跑到来报请的人身边，紧紧拽住他的衣领：“什么时候到消息！”
“昨天夜里的事情，来送信的人赶到城门口就已经脱力了，把事情告诉守城卫之后已经晕死了过去。”负责传信的太监回答。
傅清息立马推开面前的太监，跌跌撞撞就往外跑，遥遥地只传来一句话：“陛下，臣先告辞去赈灾，若是有幸还能回来，再来认罪！”
蠡县知州也趁人不注意，闷头跟着跑了出去。
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皇帝刷一下从龙椅上冲下来，硬生生追了大半个朝堂，却没能留下傅清息。
他血红了一双眼看着李胜，脑子里突然想起先皇的话。
“傅清息此人有大能，但观他对待糟糠之妻的态度，便能看出来他的狠绝无情。此人可用之，但不能重用，你莫与他多做牵扯。”
他当初为了扳倒原来的太子，登上皇位，已经许诺了傅清息很多东西，对这句话自是没多大重视。
不然他也不会眼睁睁看着傅清息贪污那么多还不动手。
只是没想到，丞相心中哪里是狠绝无情，他只是因为心中有了大爱，便放下了小爱而已。
这样的良相！这样有预知天灾能力的良相！竟被逼得亲自去重灾区！
他要是死了，赵国堪比失去左膀右臂。
“滚！”皇上突然爆呵一声：“都给朕滚去赈灾！赶紧滚！丞相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朕要你们都一起陪葬！”
李胜这次不敢再迟疑，迈开步子跑得飞快。
黎欢一直浑浑噩噩，跟着大流一起下朝。
傅清息跑到门口之际，给了他一个警告的眼神，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不然他定是会跟着跑出去的。
老师已经去灾区了，他要做好准备，时刻预备着给老师做后盾。
第107章 丞相巨贪9
任务二已经拉开了序幕, 傅清息紧急调动了上千人直奔蠡县。
可由于大部队行动受限，所以傅清息只能兵分两路, 带着装备精良的小队率先出发, 这个小队人不多，加上傅清息也才寥寥三十人。
一路不眠不休跑下来，人心难免有些涣散。
到蠡县边界的时候，一路上绵绵的小雨瞬间变成狂风暴雨，一大片一大片的雨水砸在身上, 砸得人生疼。
傅清息皮薄肉嫩，露在外面的皮肤被雨水砸得通红。
骑马紧跟在傅清息后面的宁远将军周游，提心吊胆的看着前面那个几乎把肺都要咳出来了的丞相大人。
哪怕狂风暴雨已经将丞相大人的咳嗽声掩盖得支离破碎，周游也能感受到丞相大人那近乎实质的煎熬。
已经不眠不休骑马一天一夜了，丞相大人这个出了名的病秧子可不能在这儿倒下。
国难当头, 丞相大人这样一个一心为民的好官要是倒下了, 对赵国将是多么大的损失。
思及此处，周游策马加速赶到傅清息身旁, 想要再次劝导。
马蹄声、雨声还有策马挥鞭声夹杂在一起，周游只能朝傅清息那边大声吼道：“丞相大人！前面就到蠡县了，请丞相大人允许战士们先做休整，免得过去之后反而添乱！”
傅清息扬起马鞭的手顿了顿, 看了看蠡县近在眼前的边界, 再看战士们厌厌的表情, 随即也大声回了一句：“就地休息一柱香的时间！”
周游跟在傅清息身后护了一路, 越是相护, 便越是佩服。
丞相大人哪怕是咳得再厉害，在马背上的身姿都是稳如泰山的。
傅清息没时间理会这些佩服，他现在更担心的是蠡县的百姓。
战士们也是人，跟着他这么久跑下来，没说一句二话，但是不代表他们心里没有疑惑。
为保战士们情绪稳定，傅清息不得不停下来抓紧时间给大家做动员工作。
在所有人几乎是倒下马的狼狈身形中，一向身体极差的傅清息扶着马匹的身子慢慢走到冒着雨坐在地上休息的战士身边，深深地鞠了个躬。
抬手示意那些准备站起来的人稍安勿躁，傅清息开始了他的演讲。
“战士们，辛苦大家了。很抱歉为了节约时间，我只能让大家在这样简陋的环境休息一会儿。”
“前面就是蠡县，那里有数千条人命在等着我们去救他们。我们每耽搁的一点时间，就有可能是一条人命，所以我不得不出此下策。”
“你们可能觉得，我们仅仅几十个人，再快的速度赶到蠡县都于事无补。但是我们去，不光是救人的，我们去了，在他们心中便代表着他们没有被国家遗忘，他们还有生的希望，他们才会努力让自己活下去。”
说到这儿，傅清息指了指同样扶着马匹身子没有倒下去的蠡县知州，这个年逾花甲的老人眼眶通红地一遍遍朝傅清息鞠躬，语无伦次地对大家说着谢谢。
傅清息继续道：“你们看他，他今年六十多了，蠡县是富饶之地，先皇让他在蠡县任知州其实本意是想让他生活安稳一点。”
“可实事是他不仅没有贪图安乐，他甚至比我们更辛苦，他花了一天一夜的时间跑到皇宫，连一口饭都没吃，又跟着我们一起跑了一天一夜到现在。”
“他的年纪本可以让他安安静静在京城等消息，可他没有！”
“他为什么要冒着九死一生的危险回到蠡县？因为百姓！他的百姓在那里！”
“他是蠡县父母官，他回去，就是百姓心里的定海神针，他回去，可能就多救下一个人！”
“战士们，你们是赵国百姓的保护神，他们在等你们，所以请大家，一定忍耐住。”
大雨不能掩盖傅清息激昂的声音，因为他用尽了力气去喊话，所以刚说几句，他就忍受不住咳了起来。
“咳咳咳……咳咳……”
“丞相！丞相您没事吧！”
他一番话把众人感动得不清，一看到他咳起来，瞬间所有人都紧张地围过去。
突然近处一块石头后面传来一阵女声，即便在大雨中，那声音依旧宛如含着糖果一般清甜：“诶诶诶！你们让让！我是大夫！让我来！”
傅清息咳得有点喘不上气，大雨顺着头顶留下，理智告诉他要是再咳下去的话，他要被雨水呛着了，可喉咙依旧不争气地痒着。
听到声音的时候他抬头看了一眼，然后抬手示意让其他人放她进来。
刚刚下马的时候他就注意到了，这个女孩儿身上浓郁的草药香气，让他这个刚新手上路的神医格外敏感。
“放她…咳咳咳……放她进来。”
草药味闻着其实并不好闻，能让自己身上那股苦涩的草药味变得清香的人无疑是高手。
这个女孩儿肯定是其一。
果不其然，三针下去，傅清息的喉咙就舒服了。
其余战士眼泪汪汪地看着傅清息还有些喘息的样子，一个个情真意切地给女孩儿道谢。
傅清息的医术buff刚到手，一时技痒，忍不住就和女孩儿多聊了两句：“你是何方人士？怎么这么大雨天一个女孩子家家在外面跑着。”
那女孩儿一屁股坐在傅清息对面，语气像是找到亲人一般开心：“我叫夏柒雪，是个大夫！大叔，我刚刚听到了，你们是去蠡县赈灾的人，真巧我也是去蠡县的！”
这句话说完，她皱皱鼻子，哼哼唧唧开始倒苦水：“我跟我小跟班吵架了，洪灾之后容易出瘟疫，我想先来蠡县做些准备，免得到瘟疫真的出现的时候再救治就晚了！”
“可是小跟班居然不同意！”她像是受到天大委屈一般，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手舞足蹈地告状：“他变了！他不善良了！”
小姑娘夏柒雪表情生动，傅清息没忍住，笑出了声。
“你笑我？！”夏柒雪不可置信道：“我刚救了你！你笑我？！”
傅清息摆手：“没有没有。”
夏柒雪面色稍缓：“哼哼，休想嘲笑我，你这身子虚得很，我劝你巴结着我，否则以后的药我给你熬最苦的！”
傅清息笑笑没说话，转头就吩咐人去找夏柒雪口中这位‘小跟班’了。
夏柒雪头上的发钗被雨水浇得焉焉的歪在一边，但整个人还很兴奋地在人群中发自己自制的预防风寒小药丸。
完全没注意到傅清息事儿妈一般，已经算准了她离家出走，打算找她家长去了。
第108章 丞相巨贪10
既然同路, 在大家眼里傅清息这种病秧子也不太能离开夏柒雪这个小神医，所以在一番你情我愿的商业互推中, 大家一起愉快地一起同走了。
蠡县不大, 但也是个能容纳千人的地方，而且由于人口分散，要想找到每一户人是非常难的事情。
再加上江口决堤，蠡县低洼一点的地方几乎已经成了一片汪洋，滚滚的洪水狠狠地冲击着每一寸土地。
傅清息一行人只能顺着山路朝蠡县内部进发, 一路上时不时看到山下已经泡得发白的尸体被冲走，在山路间也时不时能看到一些尸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