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欢这次小心翼翼往下翻越，非常平稳的落了地，满脸欢喜地朝傅清息跑过去。
“老师学生来看你……”
啪的一声，黎欢平地摔出去一米多远。
傅清息满意地收回刚丢出筷子的手，拧眉看了一眼黎欢，又把视线挪开，淡淡道：“毫无长进。”
“不是，老师，学生的武艺其实还行的，虽然有段时间没练过了，但平时真没摔过，不知道怎么的，在您这儿摔了两次了。”黎欢纳闷地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恭恭敬敬行了个学生礼：“老师，学生又来劝您了。”
傅清息不接碴，嫌弃道：“我在说你行事咋呼，可你非要暴露武艺的问题。武艺不行，脑子也不好使吗？”
黎欢尴尬地哦了一声，目光飘忽了一下，突然发现傅清息面前的碗碟，惊到：“老师你怎么又是吃清粥泡菜？”
随后他又发现傅清息手上连筷子都没有，更惊讶了：“老师您筷子呢？”
“呵。”傅清息吩咐小厮重新去拿一双筷子过来，再叫来另一个小厮斟茶。
突然想起被鹰茶支配的恐惧，黎欢哆哆嗦嗦往后退：“老师，算了吧，学生不渴，学生就来劝劝老师……”
傅清息笑了笑，伸手阻止了黎欢下面的话，了然点头，然后对正在斟茶的小厮吩咐：“给他满上。”
？？？
“不，老师，学生是说……”
傅清息再次阻止，给了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我知道，你先坐。”
与此同时，小厮并没有停下倒茶的手。
“不是，老师学生是说……”
“行了。”傅清息又一次打断他：“人生百味，你都该尝尝。”
学生上次尝过了啊……
但是黎欢没敢再说了，他有种风雨欲来的感觉，老师貌似又在酝酿教训他的语言。
瑟瑟发抖。
第104章 丞相巨贪6
距离傅清息请假刚好过去半个月, 朝中的人已经有些坐不住了。
傅清息不离开一段时间，他们还真没反应过来丞相的重要性。
以前的丞相看似逍遥, 每天坐在位置上收收贿赂就行了, 但事实上并不如此。
很多东西，他们底下的人根本不敢拿主意，也担不起这个责任，可要找能担起这个责任的人吧，他偏偏又抱病在家, 不能去找他。
这来来去去耽搁了也半个月了，不少人哭丧着脸，只觉得手上的折子再累积下去，自己迟早要完。
所以从半个月的时间开始，就有人陆陆续续在丞相府前排队了。
傅清息充耳不闻, 每隔一两天就和好了伤疤忘了疼, 再次翻墙进来的黎欢把茶言欢。
困他个一下午之后，任由他焉头焉脑地回去, 久而久之黎欢也摸出了规律……老师从不留他一起吃饭，到饭点就把他打发了。
所以这天，终于机智了一回的他在午饭前一个时辰的时间，翻进了丞相府。
一想到这次他最多一个时辰就能出来, 黎欢心里一下就振奋起来了。
老师这么久不上朝, 好多事情办不了, 耽搁太多事了, 这样不好。
而且明明身体还算坚朗, 每天还能和他散步几个时辰，到底为什么要请病假。
怪的是……老师人呢？
这找了一圈了，书房没有、寝居没有，连茅厕都没有。
细细想来，从他翻进来算起，在这诺大的丞相府，竟然一个人都没看到。
心底没由来一阵心悖，黎欢惊恐地提气飞上墙头，强压下自己脑海里老师已经遇害的猜想。
然后他看到了丞相府最偏西边的院子里……密密麻麻都是人，而且老师也在。
昂？
那儿不是一片空房吗？怎么变成了菜园子了？
傅清息在黎欢进来的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不过他没那好心去提醒黎大傻，仍自顾自拧着地里的包心菜。
他刚来的时候打发人把这边房子推了，亲自种了一大片包心菜，到现在两个来月的时间，刚好可以收成。
傅清息前两天就吩咐人晒好了新缸，满心欢喜地就等这一批包心菜下缸泡坛子了。
收不比种，一小把菜种长出来巨大几个包心菜，傅清息一个人在一天内收成是不太现实的，索性就把所有仆人都叫过来收菜。
这也是黎欢过来看到丞相府人走楼空的原因。
谁能想到一向闲置的西院成了丞相亲自种菜的地方呢。
就算是说出去也没人信啊。
在黎欢第二次上墙头的时候，傅清息明显感觉到他视线似乎是落在自己身上了。
将手上包心菜放到背篓里，傅清息大大方方地站起来，举起一双带着泥土的手朝黎欢打招呼。
黎欢一懵，脑子里空空如也地朝傅清息的方向飞过去，完全忘了注意让自己平稳落地。
傅清息出手习惯了，见黎欢飞身下来，下意识在黎欢落地的一瞬间丢了一坨泥巴过去打在他脚筋上。
黎欢啪一下摔倒在菜园子里，眼泪汪汪地抬起头来，就看到傅清息满是心疼朝他走过去。
然后傅清息在黎欢感动的目光中小心翼翼地捧起差点被他压到的包心菜。
“老师……”我也要老师扶我才会起来。
傅清息：“快起来，别耽搁我收菜。”
“好嘞。”黎欢麻溜爬起来，好奇道：“老师您这是何故？西院什么时候被铲的，我都不知道。”
傅清息看了看远处的鹰茶，又弯腰拧下一颗包心菜，漫不经心的回答中带着一丝杀气：“以目视之，三思而询。”
黎欢立马夹紧尾巴做人，嘴巴缝了线似的不敢再开口。
老师的意思很明显了：你自己不会拿眼睛看？再问这么简单的问题我就给你灌鹰茶。
黎欢现在虽然对来丞相府必摔倒这件事没有了羞耻感，但是对不能说错话，否则要喝鹰茶这种事还是很有求生欲的。
“老师您休息会儿，学生来帮您吧。”黎欢讨好道。
傅清息头都不抬：“你帮他们背菜去，别把我菜糟蹋了。”
一直忙到深夜，傅清息不仅把菜收了，还再种了些不知道什么东西的种子进去。
黎欢简直不敢相信看起来弱不禁风，甚至面色苍白的老师能面不改色做一整天农活儿。
直到第二天看到病怏怏地裹着狐裘披风来上朝的老师的时候，他还有点想劝老师回去休息休息。
不过这想法也只持续了一会儿罢了，因为老师又大包大揽给自己讨了些事情做。
那些事情……说真的，让人没眼看。
连他这种没什么眼力见的人都知道，老师要的都是些什么肥差。
很长一段时间过去，傅清息都把自己的本职工作做得很漂亮，那些肥差也一样样办得出色。
两年下来，渐渐的他的名声听起来不再入以前那么不堪，可他的贪污，却第一次被黎欢确确实实看见了。
甚至，在傅清息已经引起皇上不满的时候，还想拉他入伙。
刚被老师叫来的的时候，黎欢还有抱有一丝侥幸，可惜，傅清息亲自撕碎了他所有希望。
“丞相大人，下官没想到，天子脚下，您都能累积出这么大一笔财富。”黎欢的语气带着颓然的嘲讽。
在看到丞相府地下那一眼望不到头的金银财宝之后，黎欢对傅清息的称呼完全变了。
“丞相大人，您现在已经被皇上盯上了您知道吗？”
曾经他还以为，别人说老师贪污是栽赃陷害。
但是现在……
老师，您要让学生怎么做？
才能洗清您的罪孽。
为什么？
这些金银珠宝到底有什么用，让您冒着生命危险去贪污？
就那么喜欢钱？
没等到傅清息任何的辩解，黎欢心里越发难受。
这毕竟是是他心中，如父亲般的存在啊。
傅清息裹紧了身上纯白的狐裘，慢慢走到墙角，不知道按下了哪里的机关：“还有。”
还有……
老师您到底……
还贪污了多少？
黎欢心中的苦闷越来越多，几乎凝结到了实质的地步。
嗯？
黎欢陡然一惊。
什么情况？哪儿来这么大泡菜味？
第105章 丞相巨贪7
黎欢几乎是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充满金银珠宝的密室画风突变的。
谁能告诉我, 为什么在密室的密室里面，会有那么多超大号的泡菜坛子？？
老师你脸上那沉醉的表情是什么意思！！
……
当然还有很多很多麻袋累在一起, 不过比起存在感极强的泡菜坛子, 它们即便堆得像山一样高，也没怎么被关注到。
“老师你到底想干什么啊……”震惊之下，黎欢对傅清息的称呼给吓得变回来了。
他自己没注意到，但是傅清息听得真切：“这会儿想知道答案了就叫我老师了？看你那没出息的样子。”
黎欢这才反应过来，给了自己一耳刮子：“不论如何, 丞相大人的贪污，都确实是让臣大开眼界了。”
傅清息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猪脑子？我跟你说过多少次带心去看问题。”
黎欢正伤心着，对傅清息的话颇为不服：“那你什么意思？现在人赃并获，你还有什么好狡辩的，我只是没想到, 你胆子那么大！这里的钱, 竟然比国库里还多。”
“人赃并获？”傅清息看傻子一样看着他：“人赃并获应该是你带着你的校尉队过来把我抄家了再找到这儿才叫人赃并获。”
“你现在被我带到这儿来，就算我真有歹意, 这也该算是我打算囚禁你，关你人赃并获什么事？做事要做实事，少把不相干的事情弄过来往自己脸上贴金，你看你那狂妄自大的样子！”
黎欢本来还有点悲愤, 结果听到这句话差点没笑出来：“我武艺高强, 而你久病体弱, 要怎么囚禁我？”
“唉……”傅清息叹口气, 两年了, 这家伙脑子没有半点长进：“懒得和你争论这个，先说别的吧。”
“我让你来，是有其他事情找你帮忙的。”
“让我销赃？”黎欢摇头，阳光爽朗的面目上第一次带上了忧郁：“丞相大人找错人了。”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做不出揭发您的事，但也希望您自己好自为之，不要拿百姓当儿戏。从今往后我们恩断义绝，莫在来往了。”
说完这句话，他目光坦然地看着傅清息，不再开口。
傅清息呵了一声：“我曾经对皇上说过一句话，天空星子略有异动，九星将连，恐有大水，望陛下准许臣下们早作准备，免百姓流离之苦，你可记得？”
这句话太耳熟了，那段时间傅清息跟念经一样天天说，黎欢估计朝中没人能忘了这段话。
所以傅清息在说的时候，黎欢在心里默默背诵，分字不差。
最后还下意识点了点头。
傅清息见他点头，继续道：“这句话，现在变了……九星连珠，天灾在即。天灾越是尽在眼前，我便越能感受到天灾浩荡之大。”
“可是无人信我。”
在黎欢不可置信地眼神中，傅清息继续道：
“我要你帮忙，把这些金银珠宝全部换成易保存的粮食，若是真有那么一天，我们还有余力保护住部分百姓。”
“光是指望那些商贾开仓救人，百姓危已。”
傅清息叹了口气，整个人的脊梁依旧挺直，但不知道为什么，在黎欢看起来，他似乎一下苍老了十岁。
傅清息指着那些堆在墙角的麻袋，道：“这是我这两年购置的米粮，看似丰盈，实则杯水车薪。”
“这件事，稍有不慎便是灭顶之灾。”
说完话锋一转，傅清息感叹起其他事情。
“朝堂之事，如履薄冰，我乃农家小门小户，毫无根基，一旦倒下，护不住任何人。”
“当初我壮志满满考上状元，本以为会见到一个强盛的国家，可事实上，这个国家早已宛如一摊发着恶臭的浑水。”
“我当初和你一样，愣头青，路遇不平就想管，惹到当时风头正盛的废太子，九死一生，甚至差点牵连到青州老家。”
“吃过亏后，我依旧见不得百姓受苦，所以我还是会忍不住冒头，然后一次次被打压。”
“为此，我十年不敢回去见过你师娘，生怕因为我的行事为她招来祸害。”
傅清息拍拍他的肩膀：“你有一颗赤子之心，这两年来我也一直在逼你走，可你总能因为我是你老师而一次次留下来。”
“好孩子，你是好样的！我相信你的为人，本不欲拉你下水，可是除了你，我实在找不到更好的人选来帮我了。”
“所以我也不知道是该希望你答应，还是希望你扭头就走。”
“愿意，可能会救下万千黎民百姓，但是也很可能被我连累，被一起钉上贪官污吏的耻辱柱，甚至绝无生还之路。”
“不愿，那你就再也别和我有任何牵扯，赶紧辞官归隐，以免后患无穷。”
黎欢满脸动容，他不知道到底是为什么，就觉得老师的话听起来那么真实。
或许是老师眼里的痛刺到了他，也或许是本来他就不愿意怀疑老师是个会去贪污的人。
若是站在这里的人是别人，他或许无论如何都不会信这番话。
可是黎欢他却是眼睁睁看着傅清息吃了两年的清粥泡菜。
甚至过年的时候，他带着妻子过来拜见老师，饭桌上也不过是多了一叠其他的小菜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