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屋却见自家大爷坐在床边,正盯着手里的东西看,见他俩进来,抬了抬眼,没说话。长春瞅着大爷手里的东西,像是今天那位林大人给的。
“大爷,可是这块墨有什么玄妙,咱们眼拙,您给说说呗。”长安试探道。
瞧着像是块松烟墨,虽然贵重了点,但也不算难得,至少大爷的库里就收了好几块,不至于犯了痴啊。
明煦却没理会他的卖巧,问道:“以前在京城的时候,你们可听说过贾史王薛四大家族之说?”
“四大家族?!大爷你莫不是在逗我?”这是个什么说法,听着怎么像是话本里杜撰的东西。长安有些囧。
这次长春却是先他一步接上了明煦的脑回路,“大爷说的贾家可是‘贾不假,白玉为堂金作马’的金陵贾家?他家有个哥儿说是衔玉而生的。大爷问的该是这个?”
明煦一震:“说说看。”
“我也是听他们说的,大家都知道荣国府的待下人很是宽和,我听了一耳朵,贾史王薛这个说头还是百姓给编的顺口溜。”长春说。
这些都是民间的说法,有点儿上不得台面,史王两家还好,都是有爵位的,可薛家一商户之家,缘何与公候之家相提并论,平白辱没了人。
这时长安也接口道:“贾家虽是国公之家,朝上却是无人,家族子弟蒙受父祖庇荫有些个职位,在朝中却是不声不响,没什么名声,王家倒是有个京营节度使,但是与侯爷和老爷俱未有什么来往,大爷不知道也正常。”至于一门双候的史家,大爷应该知道,就不提了。
明
煦确实知道一门双候,毕竟在哪朝哪代都是很难得的。却只是听了个有趣,根本没具体了解,人家也不会把当家人的姓名到处去说。于是便把真相这么错过去了。
“贾家那个衔玉而生的哥儿叫做贾宝玉,公府公子的名字本不是我们都能知道的,只是当年他出生的时候,贾家当家夫人让人拿着小名让人张贴在外,让贩夫走卒,农人樵夫随便喊叫。”长春
以为明煦想听的是这个。
“哦。”明煦有点不想说话。
现在已经很明确了,猝不及防之下,难免有些虚幻感,甚至在想,到大启朝这几年来是不是黄粱一梦,一觉醒来还是那个普通的大学生,而不是荣华锦绣,被寄予厚望的侯门长子长孙。
明煦放下手里的东西,仰躺在床上,看着床帐微微出神。
心里忽然就充满了厌倦感。
“再拿一碗来,多放些红豆。”明煦对着长安吩咐。七月天正热,心下有些烦躁,书读不进去。
“大爷,最后一碗了。”长安提醒他。
“知道了知道了,去拿吧。”明煦催促。
他三岁过来的时候,风寒伤了底子,夏天吃个冰碗孙氏是要限量的。
此时距离那日庄周梦蝶之惑已过两月,明煦已经接受了老天爷这颇为玩笑的安排。故园风景终是只存梦中了。
不管如何,日子总是要过下去的,如果要说给现在的明煦生活带来的变化,刚知道这是红楼的地界的时候,明煦去询问过祖父对贾史王薛的看法,试图以此揣测天子的想法,毕竟前世可有种说法,这四大家的败落可是天子的手笔。
然后明榭这才惊觉自家孙子对朝中勋贵大臣知之甚少,于是明煦从此就多了一个任务,祖父让管家买京城来的邸报给他看,说是政治敏感度是要从小培养的。
好吧,没什么毛病。
仅此而已,生活照常进行,他只是个小人物,对他来说,目前最紧迫的事是两月以后的童生试。
两个月已经足够明煦适应扬州的风格,江南水乡,粉墙黛瓦,吴侬软语。林府已经去过了几次,跟林如海也熟悉起来了,从一开始的恍然与紧张到现在的从容以对。
所以明天还是去林府吧,可以爽快的吃冰。明煦在心里盘算到。
次日,林府书房。
“彼节者有间,而刀刃者无厚,以无厚入有间,恢恢乎其于游刃必有余地矣。世伯,这句不明白,这是什么道理?”明煦看向对面的林海。
“让你每日饮冰适度的道理。”林海头也没抬,随口道。
“世伯!”明煦不满道。
“是真的,没骗你,这句话引自《庖丁解牛》,本就是讲养生的道理。”林海有些无奈。
“那现在呢?就没有别的解法了?”明煦追问道。
“庄子主张至知|无知,这句你也可以理解为求知是增加义理的过程,也是鉴别知识是否合乎道理,剔除悖道的过程。”林海解释道。
“这样啊,我明白了,谢谢世伯指点。”明煦道谢。
“你小考将至,该多读读《孟子》才对。”林海说。平日还好,现在读《南华经》有点不合时宜。
“我知,平日里在准备。”明煦解释道。自从那日对世界产生怀疑以后,明煦去拜读了庄周的作品,然后就被迷住了,比起枯燥无味的儒家典籍,庄子的文章实在是有趣多了。庄周本人也很可爱。
听他如此,林海也不再多说,点到为止。
于是书房重新恢复安静,一人批示公文,一人看书写字,倒是两厢得宜。
提笔奋战了数月,终于到了正日子,这天明煦乘马车赶往童生试第一站县试的考场,为了不耽误事儿,他这两天都住在林家,离县城不算远。随行的的只有长安长春二人,明榭和林海一个不在,显然对他很是放心。
相比于明榭和林海的笃定,远在京城的宋氏则要紧张多了,一大早的就起来上香念佛,请求保佑儿子一切顺利。
被迫起床陪母亲的明睐看不过去了,“母亲,你那么早的烧香,佛祖菩萨都还没起床呢。”
“呸呸呸,小孩子言行无忌,佛祖不要怪罪。”宋氏告罪道,然后就把女儿给赶出去了。
“……”
被赶到门外的明睐有些无奈,拜佛祖有什么用,人家又不管这个,该拜的是文曲星君吧,碰到煦
哥儿的事情,母亲就变得,嗯,有那么点的不可言说。不过也可能是母亲那里就只有佛祖,明睐在心里补充。
上完了香,又念了段经,宋氏还觉得有些不足,前些日子已经出城祈福过,现下有些不知道做些什么。
“不过是个童生试,母亲你至于这么紧张吗?煦哥儿若是这个都过不了,那以后都不用读书了。”只能说明资质太差,那就没办法了。明睐无法理解宋氏的情绪。
“我担心的是童生试吗?我担心的是煦儿第一次科考,哪能一样吗?这是个开端,万事开头难,煦儿过了这一朝,就是大人了。”宋氏说着眼眶竟有些泛红。
明睐更加无奈,刚才还说自己童言无忌,现在又说煦哥儿是个大人了,而且万事开头难放在科举一事上显然不行,之后只会更难。
不过明睐在心中虽然这么想,却也看出来母亲这是想煦哥儿了,遂安慰:“母亲在这里忙乱,煦哥儿却是个心大的,前些日子还来信与我说,让我打听打听荣国府的一位表小姐,说是林家黛玉的,母亲你瞧瞧,连人家姑娘的名字都晓得了。”
明睐本是打趣,宋氏却当了真:“怎么回事?睐姐儿你仔细说与我听,怎么跟荣国府扯上关系了,竟还打听了人家姑娘的闺名。”
“煦哥儿在信中说,在扬州遇到了林大人,这位姑娘的父亲。是祖父昔年的学生,煦哥儿在江南多受他照顾,于是嘱咐我以后可以带那位林姑娘一起玩儿。只他也不想想林姑娘才八岁,与我缘何能玩到一块去。”见宋氏误会了,明睐赶紧解释。
收到信后,她也试图不露痕迹的接近林姑娘,却不想这位林姑娘进了外祖母家,竟没有出过一次门,她又没有理由上门,是以还没有见过这位林姑娘。煦哥儿单与她说了此事,怕是不想太过招摇。
明煦要是知道了明睐的想法,肯定会给她加鸡腿,想的太对了,他当然不能光明正大的来,在林家,林海自然不会在自己这个外男面前多提自己的女儿,最多在明煦请教问题的时候偶尔提起女儿才智不输男子,长恨不为男儿身。
而且在林海的想法里,闺女在外祖家过得好好的,还是少有人打扰为好。
明煦却知道,小姑娘在别家过得并不快活,这些日子以来,林海待他称得上是尽心尽力,比起自家子侄也不差什么了,投桃报李,他自然希望小姑娘能过的轻松些,无奈却使不上力,只能嘱咐姐姐多看顾些,带着小姑娘玩玩,不指望她融进京城贵女的圈子,至少有姐姐带着,不会那么多愁善感,泪伤己身。
孩子们不知道,宋氏却是知道公公的这个学生的,当年她嫁过来时,林家尚在京。“原来如此,既然煦儿嘱托了你,怎么没见你上门?”宋氏问道。
“女儿这不是没想到上门的理由吗?咱两家毕竟没什么来往。”明睐解释。
“还要什么理由,煦儿受人家父亲教导,我们难道不该上门道谢?你明天就递上拜帖去。”关于明煦的事,宋氏一向不马虎。
“是是是,女儿回去就写了拜帖,准备礼物,明日送去。”明睐顺着她,母亲说的不无道理,有长辈出面,煦儿那里也好解释。
“唉,要不是怕吓着人家小姑娘,我明天就该和你去。”宋氏犹在说。
而此时明煦已经验过身,提着篮子进了考场,开始了他科举入仕的第一步。远在江南的他尚不知道与另一个人宿命交集将要产生。
第8章 拜访贾府
却说这日明睐乘车来到了荣宁街,行至荣府门前,递了帖子。贾府门房见她一行人举止规矩,下车的丫鬟也是气质不俗,又瞧见马车上的族徽,当下不敢怠慢,忙将帖子往上边递。
正房里,贾母正由着丫鬟伺候洗漱,老太太昨日贪鲜,多吃了些瓜果,夜里就起了两次,早上有些倦怠,便多躺了些时候。
因为闹了肚子,她早膳难得清淡,只用了一碗碧梗粥,并半碗酸笋鸡皮汤。将放下筷子,就见玻璃拿了张帖子进来。
“原不该打扰老祖宗用饭,只琏二奶奶今早用了饭便出了门,客人就在门口,不好让人多等,外门的老姐姐说,来访的瞧着像是个娇客,老太太该是乐意见见,遂递到我这来了。”玻璃笑着近前来将手上的帖子递给贾母。
贾母接了帖子在手里,也不急着翻开,问她:“凤丫头是去了哪里?”
“东府来人说蓉大奶奶病了,琏二奶奶就去瞧瞧,宝玉也去了。”玻璃回答。
“蓉儿媳妇病了,什么时候的事?可还严重?罢了,凤丫头回来了让她同我仔细说说。”
“似乎是有些时日了,听说大夫还未寻出病因。”这次是鸳鸯回的。
“外边的大夫医术到底不精,等凤哥回来了,若还是不行就让人拿了名帖,请宫里的王太医来,蓉儿媳妇还年轻,可不能让庸医拖坏了身子。”贾母如是说。
“谨记老祖宗吩咐,还是老祖宗疼人。”玻璃奉承道。
“宝玉也去了?也是,平日里他们叔侄俩就亲近。”贾母说完了这一句,这才翻看手里的帖子。
贾母看的很慢,似乎是边看边思量,良久,抬起头来,问鸳鸯,“我的玉儿这时候在做什么?”
“林姑娘昨日与二姑娘约了下棋,现下该是在抱厦厅,宝姑娘也在。”鸳鸯接话。
“去叫她过来,说是有客上门,既然她们姊妹们都在,便让一起过来吧。”贾母吩咐道。
鸳鸯领命而去。
贾母又对玻璃吩咐,“将客人迎进来。”
明睐在等了两刻钟后,顺利进了荣国府。下了轿又穿过几道游廊与门子,终于到了正堂,见上方坐了个满头银丝的老太太,明睐暗嗔,这想必就是贾府老祖宗了。
遂上前见礼:“晚辈明睐见过老封君。这厢有礼了。”
贾母见下首的女孩身段窈窕,容貌有十分秀丽,气质活泼。心下便高兴了几分。
“不必拘礼,不愧是明候的嫡孙女,瞧着便是不凡,好姑娘,来坐我身边来。”贾母请坐。
明睐依言靠下首坐下,“老封君才是风采不凡嘞,不瞒您说,我在家时便听母亲说起过您,气度是我们所不能比的,早就想见见真人,亲口说说我这倾慕之情。”明睐先来了一段彩虹屁。
“你这丫头瞧着是个正经人,却不想也是个狭促的。”贾母被哄得眉开眼笑。
见她高兴,明睐又陪着闲扯了几句。
两人说了会子话,贾母见明睐也不提林丫头,仿佛只是来拜访她这个老婆子的,对她本就喜欢,这又高看了几分。
“我这个外孙女是个苦命的,小小年纪失了恃,性子难免清了些,难为你来寻她玩。”贾母主动提及。
“老太君快别说了,须得让老太君知道,我那兄弟在扬州没少受林大人的恩情,林大人与我祖父也大有渊源,而今才来看望林姑娘,已是失礼了。”明睐顺着话往下说。
“这如何能怪在你头上去,想你们也是不晓得我外孙在我这里。”贾母说。
两人正客套着,玻璃已经引了一行人进屋。
五个俊俏姑娘迎面走来,春兰秋菊,各擅专场,瞧着就让人觉得舒服。
“她们几个都是我嫡亲的姑娘,明丫头不妨猜猜哪个是我的外孙。”贾母这般说。
明睐从善如流,“最边上那个,我猜的可对?”
“这可真是神了。”贾母惊讶道,“明丫头是如何看出来的?”
“猜中了?就该是我与林姑娘有缘分。”明睐上前去来拉黛玉的手。
几个姑娘穿红裹绿的,直接排除,林姑娘是要守母孝的。剩下两个穿的素净,一个年纪太小,那便只有一个了。
小姑娘顺从的被拉到明睐跟前坐下,离进了看,明睐才发觉小姑娘容貌清秀的很,眉眼干净纯粹,虽年纪还小,却自有一股风流气度。细看却发现眉间有些怯弱,似有些不足。
“你们几个也都过来坐。”贾母招呼其他的几个女孩。
“这位是定远侯的嫡长孙女,因家中长辈与林姑爷有旧,今日来瞧瞧玉儿。”待人都坐定,贾母如此介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