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肆的兼并土地之后, 这些人再联合起来去抬高租子。这样以来, 他们获得的也许比重税之下经商所得还要多上一些。
募役法监察的缺失,商税的过于繁重,宁砚几乎可以肯定,这两点就是造成洪州发生交农的原因。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洪州今年庄稼的长势也不好……”宁砚又喃喃自语了一句。
这样以来,洪州的人填饱自己的肚子就有很大的困难。一旦他们觉得自己活下去都成问题,再来上一两个煽风点火的人,聚众交农也就顺理成章了。
“对,没错的,肯定是这样。”宁砚眼睛陡然一亮,高兴的看向陆秋歌。“秋歌,今天带你出来真的是太对了!”
陆秋歌见他的样子就知道他定然是从张老头的那番话中想明白了什么事情,笑着说到:“那你应该多谢谢张伯。”
“那是肯定的,今年的租子咱们可是再收的少一点,算是给张伯的谢礼。”
陆秋歌点头。“听你的。”
“走,秋歌,我们再走一会儿就回去。”既然事情已经想明白了,那就不急在这一时了。他打算陪陆秋歌玩要再回去找章严维。
但他悠哉悠哉的,陆秋歌却怕耽误了他的正事,没走一会儿就说自己累了想回家,宁砚连忙就答应了下来,扶着陆秋歌朝马车停放的地方走去。
“多谢老伯了。”
一道女声传进宁砚的耳中,将他的视线引了过去。“是她?”
不远的地方那个朝农人行礼道谢的人不是他那天在紫宸殿看到的女人又是何人?
陆秋歌顺着宁砚的视线看去,嘴角情不自禁的抿了起来。不管是容貌还是气质,这个人都胜过她许多。
她曾经想过,她的砚哥儿就算是要娶也要娶一个能配得上他的女子。但自从砚哥儿以正妻之礼将她娶进门后,她不愿也不想这样想的。
就让我自私一下,妒一下,我就是一个普通的农妇而已。陆秋歌在心里这样抚慰着自己。
温梅芷也看到了宁砚,柳叶眉微微一蹙想了片刻,然后朝宁砚走了过来。
“见过温侍诏。”宁砚拱了拱手说到。侍诏也是正六品的官职,他和温梅芷是同级的官。
“你是内阁的哪位侍读学士?”温梅芷问道。她记得她前几天在内阁与陛下议事好像见过这个人。
宁砚回到:“在下姓宁,名砚,字清墨。”
“参与编撰了《大凉字汇》的那个宁清墨?”
“正是不才。”
“你很厉害,按你的排列之法辞书比之之前好用了很多。”温梅芷认真的说到,不等宁砚说话,温梅芷话题一转又道:
“你也是为洪州交农之事来这里的?”
宁砚心下微微一动。原来温梅芷是为洪州的事情来这东郊的。能想到来调查上元府的一些情况去反映部分洪州的情况,这是他之前都没有想到的。
不止是他,内阁的众人都没有一个人提及,都是派人直接去洪州调查。他也是巧合之下才发现事情还可以这样去推。
宁砚摇了摇头。“不是,我是带着妻子来这里散心游玩的。不过,我也发现了一下情况。”
温梅芷眼神闪烁了两下,道:“哦?不知宁大人发现了什么?”
宁砚正准备开口又想起来陆秋歌还在身边站着呢,不想让她这样干等着,就对温梅芷说到:“劳烦温侍诏稍等一下,我将妻子送到马车坐下再与你说。”
温梅芷在陆秋歌身上扫过,点头。“好。”然后侧身将路让出来,让宁砚两人通过。
看着相携的两人的背影,若有所思。
“你在马车里等一会儿,我尽快回来。”将陆秋歌扶上马车后,宁砚隔着窗帘说。
“嗯。”陆秋歌怏怏的嗯了一声就没了下文。
宁砚不解的往马车里看去,看到了陆秋歌那抿着的嘴角。宁砚可清楚,这是陆秋歌心里不舒服时常有的表现。
想了一下自己有哪里惹陆秋歌不高兴了,直到看到在不远处等着他的温梅芷才反应过来。
当下有些哭笑不得的说到:“秋歌,你别想多了,我和那个女人才是第二次见面,第一次说话,我对她一点想法都没有的。”
陆秋歌的脸一下就漫上了红晕,躲开宁砚的视线,强自镇定的说到:“我,我没多想。”
宁砚也不拆穿,笑眯眯的道:“好,你没多想,是我多想了。那个人呢,叫温梅芷,是当今陛下的义妹,也是朝廷的女官,领侍诏之职。我要去个她说的就是朝廷最近碰到的一件很棘手的事。”
宁砚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一交待了清楚。他记得她曾经看过一句话,夫妻之间相处必须要坦诚。一点有意或者是无意的隐瞒,都可能会为以后埋下祸根。
陆秋歌垂着头,听到宁砚坦荡的话,有点羞愧自己的多想,想说道歉的话但嘴张了张,终究是没有说出口。
因为陆秋歌比宁砚大上两岁,很多的时候都是宁砚被照顾的那一个,犯了错还会被陆秋歌嗔怪,什么时候见过陆秋歌的这个样子。
“呵呵呵~”宁砚没忍住乐出了声,又怕陆秋歌羞恼,连忙正了正脸色,一本正经的说到:“我去了。”
因为忍着笑,宁砚这话说出来时都带着两分颤音。等宁砚走后,陆秋歌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都发烫了。
看着马车中宁砚坐过的位置,自己也笑了起来。
温梅芷看着走回来的嘴角带笑,连脚步都轻快了许多宁砚,不由得向马车的方向多看了两眼,眼中划过了两抹她自己都没有察觉的艳羡。
“不知宁大人发现了什么?”待宁砚走至她身前时,温梅芷正色问道。
“侍诏不妨先说说你发现的。”
温梅芷顿了一下,娓娓道:“官吏强征免役钱,致使民卖地以换钱。民以农为本,田就是他们生活的寄托,失田之后民心就乱了。”
明早反问道:“那侍诏有没有想过,卖地之事历朝历代都有不少,本朝也不少见,国家上下,更不乏佃农,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出现了交农的事情。”
温梅芷沉默了一下后道:“我想过,但上元府能问道的讯息毕竟有限,只能等皇城司传回洪州那边的情况才能再加判断。”
宁砚对这个温梅芷愈发的欣赏起来。不是因为她看轻女子,觉得女人在处理事情上就是不行,毕竟他曾经也在女子的这个行列,怎么会看轻女人。
而是在如今这个大环境下,各个方面都对女人有着限制,从小接受的教育就将女人排斥在了朝廷之外。
之后更是三从四德的种种要求,能出温梅芷这样一个远胜男儿的奇女子实在是太难得了。他想,如果他没有在现代的那些阅历,他还不如温梅芷呢。
温梅芷说完,看着自信温润的宁砚,试探性的问道:“宁大人可是有别的发现。”
“巧合之下的确让我发现了一点。”说着,宁砚将自己想到的完整的给温梅芷说了一遍。
他心里其实还有一点小算盘,温梅芷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代表着皇帝,他与温梅芷说,可以说就是给皇帝说了。
“你的意思是募役法缺少监察,商税太过繁重,再加上洪州风雨不顺,所以导致田地的大肆兼并,而后洪州交农?”
宁砚颔首。“嗯。”
温梅芷垂下眼帘开始细细思量起来,眼中的光芒也越来越盛,然后在一个瞬间又恢复正常。
审视的看了宁砚一眼。“如果我没记错,章阁老对你有知遇之恩?”
她的言下之意就是章严维对宁砚有恩,宁砚却在她面前批判章严维变法内容的缺点,是不是有点忘恩负义的意思。
宁砚淡然一笑。“我只是就事论事而已。如果刚才没有遇到温侍诏,我现在应该已经在去章府的路上。”
温梅芷怔了一下,然后朝宁砚行了一个万福礼。“是梅芷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宁砚也没想到温梅芷会这么干脆利落的认错,忙说到:“无妨无妨,换做是我我可能也会想错。”
之后温梅芷又问了宁砚一些她尚没想清的地方,宁砚一一为她讲清,而后两人各自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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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了二十分钟,因为我赖床了。。。
第37章
“啪!”
将书重重的摔在桌子上, 章严维沉声说到:“如果真的如你所言, 那这帮商人还真是是一帮国之蠹虫!”
“不事生产, 盘剥农户,牟取私利, 简直可恶至极!难怪先贤韩非子将商人列为五蠹之一,名副其实!”
宁砚被摔书的声音吓了一跳,这还是他第一次见章严维发这么大的怒, 不由得犹豫起来要不要将自己的一些想法说给章严维听。
“还有那些贪污渎职的官吏,我颁布募役法为免除百姓劳役之苦,如今反倒是成了他们横征强敛的借口。看来, 监察司的设立已经势在必行。”
“章公, 我觉得商人唯利是图是一方面的原因,但商税过重也是让他们转经商为兼并土地的一个原因。监察司要设, 商税也应稍降一筹。”
宁砚终究还是没忍住将自己心中所想说了出来。章严维虽然学为儒家, 但对春秋战国时期的法家思想很为推崇,对他们轻商抑商的思想也一并继承了下来。
宁砚清楚,作为统治阶级去打压商人从而维护他们的统治无可厚非。一则商人流动性大, 不易管理。二则商人通过聚拢财富而享受和官僚一样优渥的生活,这是他们不想看到的。
三则怕经商成为风气,从事农业生产的人就会变少。四则商人讲求等价交换,这种平等与统治者的人有高低贵贱之分产生冲突, 一定程度上冲击了君权神授的思想。
而至于商人剥削小农, 唯利是图, 实际上那些统治阶层才是最大的剥削者, 只是他们站在了统治的地位,所以可以站在制高点上去批判商人。
宁砚承认在如今的社会情况下重农抑商的确是应该的。但要掌握一个度,过犹不及,因为工商业对整个国家历史的发展有不可磨灭的作用。
重农抑商在最初的时候起了很大的作用,但随着历史的进程,其消极作用只会越来越大,跟着历史的脚步一步步放松抑制的程度才是正确的做法。
管光武与他通信时与他说过一些他那个商人爹的近况。在开始施行重商税法后,他爹跨州府的商队只出过一次就再也没出过了。
因为商税加上层层盘剥之下,利润只余半成甚至更少。而且官服还会借着加征商税的由头,平白被官服没收了大量的财物。
虽然这样的确能为朝廷带来大笔的钱财收入,但却类似于杀鸡取卵了。
章严维冷笑一声。“重?我倒不觉得,该是轻了才是。农本商末,重赋之下商人就会减少,而少一批商人就能多一批农人,对国家有利无害。”
宁砚又道:“不知道章公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叫存在即合理。从春秋战国至今,商人从未消失过。它存在,所以它合理。”
“汉朝时,西域丝路打开,商人来往于这条路,与西域互通有无,对两国邦交的作用肯定不能抹去。”
“大凉开海上商路,‘番麦’(玉米)等物得以传入大凉。上元府之繁华,名传番邦,近半是坊市之故。商人就真的一无是处吗?”
“商人投机,该抑,但不该抑的这么彻底,因为不是所有的投机都欺民。世有一词,曰儒商,陶朱、子贡、白圭皆可列为此类。不取不义之财,行慈善之举,这等人岂能用蠹虫二字形容。”
“太史公在《史记》中言:以贫求富,农不如工,工不如商。大凉历来以民为本,民富才能国富,难道商人就不是大凉的民?”
“西汉恒宽的《盐铁论》亦有记载,铁器由商人私营之时,物价廉而质佳。官营之后,价高而器钝,割草都难,百姓深苦之,若……”
章严维神色一凛。“住口!你的意思是要将盐铁悉数交给商人买卖吗?!”
宁砚太阳穴猛地一跳,一咬牙在章严维的面前跪了下来。“清墨失言了。”
他怎么一下疏忽了朝廷对盐铁的重视程度了。这两样东西,既为朝廷带来巨额的收入,又是朝廷控制百姓的一种手段。
商人如果在没有官服准许下经营盐铁,是可以等同于谋反罪下狱处斩的。他就不应该举这个例子。
也许是长久以来章严维对他的亲近,尽然让他有些忘了他的身份,说话都不过脑子了。
虽然他到内阁没几天,但已经发现了章严维一些性格上的缺陷。
独断专行。
内阁中,除了韩哲松还能与他分庭抗争之外,对他的提议内阁都会也只能服从。他如此当着章严维的面,提出了与他政见相左的地方,也难怪章严维会生气。
章严维盯着跪在地上的宁砚看了半晌才开口说到:“洪州交农的事情你就不要再过问了,等皇城司的调查完,圣上自有决断。”
“是。”
“起来吧。”章严维的语气缓和了下来。
宁砚起身后,又听章严维道:“你不在章府,仲乘也没有什么说话的人,整日消沉饮酒,你来这一趟就会和他说上两句话。”
“清墨省得了。”
“去吧。”
“清墨告退。”行了揖礼后宁砚从书房中退了出来。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后按记忆中的路朝章钟凌的院子走去。
至于刚才是事情被宁砚压在了心底。
也许章严维是对的呢?又或许他有别的手段来消除这种重税带来的负面影响呢?反正他能说的已经说了。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六品官儿,撼动不了什么的。
他到章钟凌的住处时,章钟凌正靠在廊下的柱子上喝酒,醉眼朦胧之际,低声吟语:“操吴戈兮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
宁砚听的心里发酸。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
一个天生就是做将军的人如今整日在醉生梦死中蹉跎岁月,他该怨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