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天后,宁砚虽然还没有完全恢复,但身体已经能使上力气了。能下床的第一天,他就让柴浪扶着他出去走了走。
夏敬期间来探望过他两次,与他说了说赈灾的现状。成都府的粮商在知道潼川府的粮价后,果然一个个都运粮蜂拥而入。
大量的粮食涌入,不过几天的时间,粮价便得到了遏制。再用不了多久,随着后续粮商的到来,粮价就能恢复到平时的价格,甚至还能低上一些。
另外,潼川府境内的早稻已经开始陆陆续续的收获,虽然已经十去七八,但这却是刚遭过灾的潼川百姓心中最大的慰藉了。
再加上朝廷的赈粮,已经没有再因饥饿死亡的人。同时,赈银被全部用在了重建府衙、县衙、官仓,蓬英县也开始招募难民重修堤坝。
招募的银两除了户部所拨的赈银外,半数都来自潼川府的商人捐献。有些人恨不得倾尽家财去换取科举的名额,不用官府特意去要求,一个个出手的大方的不得了。
总之,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宁砚提出来的赈灾之策被夏敬悉数采纳,快快马加鞭的通知各县实施。
这天,喝了药后,宁砚就让柴浪找来了笔墨纸砚,而后他就披着衣服坐在桌边,开始写家书。
“秋歌:吾今一切安好,唯甚思汝等。赈灾事宜一切向好,相信归程之日不远矣……勿念,夫清墨笔。”
写完后,宁砚仔细折好装进信封,又用火漆封好,又提笔在信封上写下几字后递给了柴浪。
“你待会儿找人送到上元府家中去。”
写完信,宁砚梳洗了一番,换上了一身的官服便到前衙去见夏敬。
厅堂中,夏敬正和一众官吏在商议事情,看到宁砚的身影,夏敬蹙眉道:“身体还没好就待房间养着,万一有了什么好歹,让我怎么和阁老交代。”
其他官吏也都纷纷起身,躬身行礼,宁砚一一点头回应。
“咳咳~”宁砚的脸色虽然还有些苍白,但比起前两天已经好上了太多,咳嗽了两声,宁砚轻笑道:
“多谢大人体恤,不过下官已经没有大碍了,大夫说一直待在房间中反而不好,我也闲不住。”
夏敬看了他一眼,说到:“量力而行。”
“下官省的。”
“坐吧。”
宁砚在夏敬的下方坐下后,议事便继续,宁砚也不插话,就一直安静的听着。从他们的交谈之中,宁砚了解到了潼川府的情况比他想的还要好上一些。
毕竟川蜀是大凉的第二大粮仓,有着天府之国的美誉,底蕴是不容忽视的。而且有被腰斩的两个人的威慑在,几乎没有官吏敢阳奉阴违。那接下来要做的事就容易多了。
议事的最后,夏敬才将注意力放到宁砚的身上。“清墨,将你的想法给诸位说说。”
宁砚点了点头,不紧不慢的说到:“救灾事宜已经有走上了正道,继续走下去就好。接下来就是恢复的问题。眼前首要的就是恢复商业,让潼川府重现繁华。”
“而商业要快速复苏,还需要一些刺激的东西。”宁砚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会儿,又咳嗽了几声后,才接着道:
“端阳节才过去不久,因为大震潼川百姓没能过好端阳节,不如就由官府牵头,补上一个端阳节。由官府提供彩头,在大江上举办上两场龙舟赛。”
其余人听了都是一头雾水,不是在说恢复经济的事情吗,怎么突然就扯到赛龙舟了。
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就听夏敬道:
“就按宁侍郎说的做。”
第66章
“爹!荷娘!我回来了!”
潼川府城东郊的林峪村, 刘有福还没到家门口就扯开嗓门喊了起来。看着自己家新盖起来的茅草屋, 刘有福的心里就说不出来的高兴。
“你回来了!”一位妇女从小厨房里走了出来,上去接过了男人手里的东西。“饭就在锅里呢, 你快去吃去。”
说话的同时, 妇人掂量了一下袋子,眼睛一下就亮了,高兴道:“今天的米比昨天多了?”
“官仓今天全部建好了,大人们高兴, 就多我们发了一点米。”男人几步进了厨房,将锅里温着的两个馒头和一碗稀饭取出来, 蹲在门口就开始狼吞虎咽起来。
“你那些手帕都绣好了吗?明天就是龙舟赛了, 就能拿去卖了。等卖了钱,给官府还了, 就有钱给爹请大夫了。”
“都绣好了。”妇人先是点头, 而后又担忧起来。“但是我的绣工算不上太好,到时候万一卖不出去怎么办?”
“大人说了,肯定能卖出去的。”刘有福说起这个大人,连手里的饭也不吃了,兴冲冲的说到:
“这法子就是大人给咱们说的,买帕子的钱也是他借给咱们的, 这么好的大老爷上哪儿找去。听人说, 村里男人干的活儿都是大人给支的招儿, 不然我都养活不了你和爹。”
“要是大人能一直留在潼川府就好了。”
“大人是要做大事的, 当然要待在皇上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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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高云淡, 荷香十里。由鲁翼卢率领的厢军开路,护着几顶官轿,浩浩荡荡的一行人从府城出发。整个潼川府的人几乎都跟了出来,扶老携幼,兴致昂扬。
春夏之际,是万物生命力最旺盛的时候。不过片月,动植物已经从大灾中或恢复或新生。到处郁郁葱葱的一片。
人们也才发现,原来天不是一直压抑的,灰蒙蒙的,而是太阳正好,天色正晴。宁砚坐在轿子中,心情也是放松的不行。
虽然不怎么应景,但他的脑海中还是浮现出了苏子瞻的那句诗:为报倾城随太守,亲射虎,看孙郎!
赛龙舟的地方是离潼川府府城不远的永江县,大江就从永江县流过。不过两个时辰的路程,众人就陆陆续续的到了永江县。
在他们之前,早就得知了消息的百姓们已经早早的来到了永江县。不大的永江县城已经被络绎不绝的游人充斥着。
路旁,各种店铺、摆摊的小贩、挑担的货郎叫卖着琳琅满目的小商品。鲁翼卢骑马又在最前方,看到这样的盛况,也不由感叹起来。
在没有遭灾之前他都没有见过这样的景象,没想到遭灾之后竟然出现了比原来更加繁华的情况。
想着,鲁翼卢不禁回头看向了宁砚做的那顶骄子。他知道,带来如今这番景象的人现在就坐在里面,一个尚未而立,看起来温润平和的少年郎。
沿江数里,旌旗飘动,鼓声赫赫。宽阔的江面上十数艘龙舟装饰喜庆,桡手们衣着简练,磨刀霍霍,一副蓄势待发的样子。
沿江的岸上,每隔一段距离都有卖东西的小贩,叫卖声此起彼伏。前来游玩观赏的人在龙舟赛没有开始前,就会在小摊前驻足观赏,遇到喜欢的还会买上一两件。
从骄子中下来的宁砚看到这一幕,暗自点了点头。这就是他想看到的结果。
在以封闭的农业经济为主体的地方,刺激经济恢复的办法只有想尽办法的扩大内需。他提议举报龙舟赛的目的就在这里。
游玩观赛必定会有吃喝玩乐,而这些都会带来消费。他还提前知会了部分村庄的人,让他们提前准备好可以贩卖的东西。
没有成本钱的,他还做主由官府先行出借,之后再行归还。这样,在经济复苏的同时,还能帮衬这些人一把。
在大江的边上有一座望江楼,临江而建,足足有十层之高。站在顶层,足矣将数里的大江还有整个永江县收入眼底。
潼川大震期间,这座望江楼奇迹般的屹立不倒,只是上面几层被毁了。
有感此楼的神奇,受灾较轻的永江县人就自发将坍塌的几层给重修好了。还顺便翻修了一下其他的地方。而且把这栋楼当作他们永江县的象征一般看待着。
这次的宴席就设在望江楼,没用官府出钱,潼川府的富商乡绅就争抢着布置好了一切,包括龙舟赛的赏银都是由他们筹备的。
宁砚和鲁翼卢一左一右的跟在夏敬的身后走向望江楼,早就候着的一群人除了有功名在身的,纷纷跪下行礼。
“草民等拜见大人!”
夏敬的心情也很不错,与章严维如出一辙的不苟言笑的他脸上也一直挂着笑容。抬了抬手,让众人都起来。
“今天官民同乐,这些虚礼能省的就省了。”说着,夏敬一指望江楼楼顶,朗声道:“诸君随我一起,登楼赏龙舟!”
“吾等愿与大人一道。”
之后,由夏敬带头,一群人顺着楼梯往望江楼的最高层走去。一层楼能容纳的人毕竟有限,一些有自知之明,知道身份不够的人在第八层、第九层就停下了脚步,目送着剩下的人继续往上走。
第六层往下是向平民百姓开放的,就等着官兵开始放人后,大批的人涌进来了。
来到顶层,眺望长江,宁砚心中也有几分豪迈之气激荡开来,果真浩浩汤汤,横无际涯。
“侍郎大人,草民金满庄。”
没等宁砚享受一会儿一个人独赏风景的是时间,就凑上来不少讨好结交的人。宁砚无奈,也只能和他们周旋起来。
午时刚到,龙舟赛便正式开始。只见望江楼五楼鲜明的红色大旗挥舞了数下,江上的鼓声随即就变化起来,变得更加响亮急促。
“要开始了。”宁砚带着几分兴奋的自言自语的一句,视线也集中到了两年之上的龙舟。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宁砚都是地地道道的北方人,赛龙舟几乎就没有见过。
虽然在金陵任审判史的几年也见过,但秦淮河上的赛龙舟难免给人一种“温柔”的感觉,哪比得上在这宽阔浩淼的大江之上来的震撼人心。
当鼓点声密集到了极点的时候,突然戛然而止。也就是在这一刻,十几艘龙舟瞬间窜出。
龙舟尖尖的船首划破了江面,将江水向两边排开。整齐划一的粗犷号子声被桡手们喊得牛气冲天,虎虎生威。
宁砚看的兴致勃勃,要不是场合和身份的约束,他都想高声喝彩上几句。现在,他也只能在心里喊一喊。
夏敬同样看的心情澎湃,不由得诗兴大发。“来人啊!与我取纸笔来!”
不多时,宣纸被铺开,狼毫蘸墨。笔走龙蛇之下,长诗挥笔立就:
吾观竞舟子,因测大竞源。
天地昔将竞,蓬勃昼夜昏。
龙蛇相嗔薄,海岱俱崩奔。
群动皆搅挠,化作流浑浑。
……
壮哉龙竞渡,一竞身独尊。
舍此皆蚁斗,竞舟何足论。
笔力雄劲,挥洒自如,兴头之下,更添几分潇洒自如,酣畅淋漓。诗篇文字,更是大气磅礴,给人一种气吞山河之气。
落笔之时,场中一片拍手叫好之声。
“衔华佩实、斐然成章,好诗,好诗啊!”
“此诗一出,后世写此盛况,难有能与此相提并论者也。”
“大人之文豪之气,吾辈望尘莫及也!”
“哈哈哈哈!”夏敬爽朗的大笑了起来。“此等盛况,岂能无酒。待龙舟胜负分出,吾与尔等痛饮三大白!”
宁砚一听,不由得头疼的往旁边挪了点。又喝酒,他家秋歌可不在这里,喝醉了都没人照顾他,他还是能避就避着点的好。
江上,如火如荼的龙舟赛也终于到了最后的冲刺阶段。随着第一艘龙舟到达约定的地方,鼓声再次响彻云霄!江的两遍,欢呼叫好之声响成一片。
宁砚喃喃道:“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凤池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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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短的半个月间,永江县一共举办了三次龙舟赛,每一次的规模都堪称“盛况”。除了龙舟赛,夏敬和宁砚还会带头到郊外游赏玩乐,每次都会带动不少府城和县城的人一同。
宁砚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也看到了这样做给潼川府带来的改变。但在有些人的眼里,他们就是荒废政务,不务正业。
所以一封告状的奏折通过驿站被送到了上元府,送进了内阁,然后被放到了皇帝的御案之上。
“赈灾钦命大臣沐浴皇恩,却不思报……嬉戏游乐而无节制,寺庙、官府、私家大兴土木,伤耗民间财力……请皇上将其罢黜,并予以治罪。”
在萧旻将奏折压下的第三天,又有一封奏折被送到了他的手上。
“臣启陛下:臣浴皇恩,授臣重任,是以夙兴夜寐,不敢稍怠。至潼川以来,历时二月,潼川灾情已平……纳侍郎宁砚良策四条,其一……今灾情已定,危难已解……内阁次辅夏敬承。”
萧旻合上奏折,无声的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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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已经过十二点了,但我认为它就是昨天的。(/ω\)
注:文里那首诗出自唐代诗人元稹。(说实话,我喜欢元稹的妻子韦从,嘿嘿,我觉得元稹配不上她)
第67章
入伏之后潼川的天气也日渐的燥热起来, 因为位置偏南, 比在上元府时还要热上几分。但好在潼川府的雨水充沛,每隔几天就会来一场大雨, 会带走一些炎热。
而与此同时,新任的太守和审判史也已经接手了全部的公务, 赈灾事宜也已经交接完毕。这就意味着宁砚一行人到了回京的时候了。
满打满算,他到潼川府已经三个月的时间了, 再加上来时路上花的时间,他已经离开家小半年了。要不是还能和家里通书信,宁砚都不知道有多难熬。
这天,宁砚正待在屋里看从上元府捎来的信。除了一些陆秋歌报平安的话外, 还带上了一张小宁颂练字的宣纸。
字写的实在是不怎么样, 但宁砚看着就是顺眼。看着字, 仿佛看到了爱玩爱闹的小宁颂被陆秋歌看着, 虽然不情不愿但还是老老实实写字的样子。
别人家都是严父慈母,在他们家有时候是严父慈母, 有时候却又是严母慈父。在小宁颂那里,母亲显然要更敬畏一些,虽然陆秋歌从来不打不骂他。
除此之外,还有一张印着一只小脚丫的纸。这是宁砚专门要求的,让陆秋歌给印下来的小宁悠的脚印。
用自己的手按在那个脚印上, 宁砚乐呵呵的笑了起来。“真小……好想立刻就听你喊一声爹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