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见到人后,更觉得是如此。一张方正的国字脸,浓眉如刀,脸上除了严肃外,不见一点笑容。仅仅就从面相这一点,宁砚就认为这绝对不是一个好相与的人。
第二场结束后,依旧是只缓了一个晚上便开始了第三场考试,这也是乡试与院试最大的不同。
时务策是论时务的对策,要求考生结合实际的政务说出自己的见解,给出对策。比经义更加的灵活,同样要求也高了一个台阶,而这一点就是区分秀才与举人的关键。
策问一共五道,不少人在看到第一道题的就有些怔忪,宁砚在细读过两遍后,给出了一个“综合”的评价。
题是这样的:周天子之田方千里,号称万乘,万乘之马皆具,又有十二闲之马,而六卿三百六十官,必皆各有车马,车马岂不多乎哉?
千里之地,为田几何,其牧养之地又几何,而能容马若是之多乎哉?千里之地,为田几何?马之法又如何?今天下广矣,常患无马,岂古之善养马而今不善乎?宜有说以对也。
这道题想问考生的是对朝廷缺乏良马的对策,要答这道题,除了要对马政有切实见解,也要掌握一定的数学、几何与畜牧业的知识,是一道再“综合”不过的题。
宁砚曾经在研究宋史时就见过两道类似的题。他清楚,这道题就是决定乡试名次的一道关键性的题。
思忖良久以后,宁砚开始落笔。而在他写到一半的时候,其余号房中仍旧有许多犹疑不定,不敢落笔的人。
这一点宁砚就要感谢他以前受过的教育,虽然学科众多,杂而不精,但却不会出现无话可说的情况。这是古代教育只视儒家为正统所不能比的。
做完五道策问题后,宁砚不禁对这次乡试有了几分把握。他都有些意外,最难的时务策竟然是他最大的优势所在。
第二天的时候,宁砚就结束了五道策问题的作答,当天晚上,宁砚睡了一个在号房内九天来最安稳的一个觉。
乡试的最后一天,宁砚是在数毛笔毛中度过的。数完了毛笔毛,又开始用指甲刮将他一根都没用过的蜡烛上的蜡来打发时间。
当听到考试结束的铜锣声后,宁砚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然后用手摸了摸下巴,指肚传来了粗糙的感觉。
“又要刮胡子了……”宁砚自言自语了一句。
胡子是他在接受了成为男人后最头疼的几件事之一了。在大凉朝,蓄须是绝大部分男性都会做的,不少人会将自己打理的很好的胡须视为一件得意的作品。
但对宁砚来说,蓄胡须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不过也幸好大凉对蓄须还算开明,不然还不知道宁砚怎么难受呢。
等帘官将试卷全部收起后,贡院的大门才被打开,考生们这才离开号房,鱼贯而出。
乡试放榜的时间是十五天后,如果中举会有专门的差役送送捷报,但这仅限于家在宁安府城的考生。在偏远县镇的会通知到考生落脚的客栈,或者是自己去张榜的地方查看。
宁砚就需要在宁安府留到放榜的时间。在这十五天内,他也没有闲着,而是在城内找了一份抄书的活儿。每天的报酬可以维持他一天所用,还能剩下一点存下。
九月三十日,科举放榜的时间,差役送捷报的声音一大早就在宁砚所住的客栈内响起。一共来了三四趟人,但却没有一趟是给宁砚送捷报的人。
宁砚沉着心,从一个欢天喜地的庆贺自己中举的人身边走过,然后朝放榜的地方走去。
等宁砚到张榜的地方后,首先注意到的是一个坐在地上的人,已显老态的脸上涕泗横流,正低着头状若失魂的喃喃自语。
“又没中……又没中……我还有几个三年再等下一次的乡试啊……老天爷啊……”
宁砚将视线从他的身上收回,一步步朝榜单走去,然后从头名往后看。
宁安府每次举人的名额有四十人,人数并不多,看完要花的时间也并不多。
当将所有的名字看完后,宁砚的心已经彻底的沉了下去。
没他。
他没中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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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1:乡试我细写了,之后的会试我就不细写了,都是差不多的,再写了你们看着也烦。对我来说,有资料来用还好,没有就要自己来编,头都快秃了。
ps2:那个跟马有关的策问出自《欧阳文忠公集》。其余都是作者自己编的。
ps3:明天继续见~
第15章 二次放榜
宁砚沉默无声的站在榜下,心里是什么感觉他自己都没有办法说清楚。
他知道科举不容易,就拿他知道的一些人来说,唐朝著名诗人贾岛,屡试不中,留诗《下第》,怅曰:下第只空囊,如何住帝乡?
李时珍十四岁中秀才后,却止步乡试,九年三次不中,之后弃官从医。蒲松龄一生科举,直到七十一岁时才破例补为贡生。
也正是因为科举不易,范进才会在得知自己中举的时候,一时间居然精神错乱。他才十八,才是第一次乡试,不是应该早就有不中的准备吗?
还是有不甘吧……他明明自认为答的不错,为什么就没中呢?是他过于高估了自己,还是说时也?命也?
站了良久之后,宁砚转身准备离开。而在他转身的时候,看到了不远处站在轿子旁的何才岩,看样子是在等他,而且明显不是刚刚才到的,只是宁砚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没有察觉罢了。
宁砚走过去行了一礼。“知府大人。”
“嗯。”何才岩点了点头。
“你今年不过十八岁而已,乡试不过是很正常的事情,《商君书》有言,胜不骄,败不馁,这个道理你应该明白。”
“而且恩师当年乡试考了两次,会试考了两次,才得以金榜题名。据我所知,宁翰林也是屡试方中的。”
宁砚知道,何才岩口中的“恩师”就是章严维。而宁翰林,自然就是他爷爷宁伯生。
宁砚抿了抿唇,而后颔首回到:“宁砚明白,多谢知府大人提点。”
“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准备上京去国子监学习吗?”何才岩问道。
宁砚微微摇头。“我打算三年后再考一次,如果依旧不中,我就去国子监,肄业后去当教习。”
这是他给他自己的最后一次机会。
“好,你有自己的打算就好。恩师也和我说了,你有解决不了的事情可以来宁安府找我。”
“宁砚记下了。”说完后,宁砚再次作揖行礼。“宁砚拜别大人。”
何才岩挥袖。“去吧。”
看着宁砚的背影,何才岩双手背后,感叹道:“此子心性着实不错。三年后,若能中举,说不定就是长风破浪的时候。”
他身后的随从附和了一声。“大人说的是。”
“回吧。”说完,何才岩转身撩开骄帘钻了进去。等轿夫将骄子抬起后,又传来了何才岩的声音。“不回府,去贡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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贡院。
两名帘官从垂花拱门联袂而出,走进九曲回廊,朝前院大门走去。
“唉~你说糊名制度到底有什么用?最后还不是主考官大人一句话说了算?”
“谁说不是呢,就拿那个叫宁砚的人来说,明明是送去评定五经魁的考卷,在拆封看到名字后,柳御史一句话就将他从举人的名单中给抹掉了。”
“要怪就只能怪这个宁砚有哪里得罪了柳御史吧。行了,也别发牢骚了,走出贡院的那一刻,这件事就要永远的烂在我们的肚子里,不然要是让别人听……”
话音到这里戛然而止。
两人看着拐角处的何才岩,心下大乱。
“知……知府大人。”
两人低头小心的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惊慌,他们不知道何才岩听到了多少,万一都听到了,那……
何才岩脸色如常,说到:“柳御史即将启程回上元府,本官和他也算旧识,今天来就是想叙叙旧的,你们二人且为我带路。”
两人在心里叫苦不迭,脸上却带着毕恭毕敬的笑容为何才岩带路。何才岩跟在两人后面,神色阴晴莫名。
一处独立的小院外,在差人通报过后,何才岩走进了院子。在进院子之前,他让那两个人候在门外。两人只能心惊胆战的站在外面。
雅致的小院中,柳宗志一身常服站在石凳前,朝何才岩拱了拱手。
“山石兄,这边坐。”
“高远兄。”
待何才岩在石凳上坐下后,柳宗志亲自给何才岩倒了一杯茶。
“山石兄,自你五年前离开上元府,我们就再也没有这样相对而饮了吧。”
何才岩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而后道:“是自从你成为韩首辅的女婿后,你我二人就没有这样相对而饮了。”
柳宗志拿杯的手微微一顿,然后一饮而尽,放下茶杯,意味深长的说到:“道不同,饮也无味。”
“是啊,道不同了。既然这样,那这茶我就不喝了。”说完,何才岩将茶杯里的茶水一点点的浇到了地上。
柳宗志面不改色。
搁下茶杯,何才岩说到:“高远兄,我今天来是想让高远兄帮我带封奏折呈给圣上。”
柳宗志淡淡回到:“那你应该找的是驿使。”
“不,这封奏折没有比高远兄更适合呈给陛下了。”何才岩停顿了一会儿后接着道:
“因为我想呈的奏折是参高远兄的,如果高远兄你亲自把奏折交给圣上,想必圣上在心里会相信高远兄,而不是信我的‘谗言’。”
柳宗志面无表情。“参我?参我什么?”
何才岩没有回答,反而说起了另外一件事。“刚才路上碰到两个人,他们帮我带了一下路,顺带聊了两句,觉得是两个不错的人,想看看高远兄能不能提携提携他们。”
说着,何才岩冲院门扬声道:“你们两个进来。”
当柳宗志看到两人时,脸瞬间就沉了下来。
“大……大人。”两人哆哆嗦嗦的见了一礼。
“怎么提携就看高远兄你了,我还想去府库看看这次乡试封存的考卷,就不打扰高远兄了。”
说罢,何才岩便起身离开了院子。至于他说的什么奏折,什么去府库看封存的考卷,都是他在变相的告诉柳宗志他已经知道宁砚落弟的真相。
“宁砚,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了。”何才岩在心里暗道。
如果柳宗志坚决不妥协,他会选择妥协。不但不会将这件事捅出去,反而会将这件事捂住,根本不会去他说的那样呈奏折接发。
因为他不会因为一个宁砚,而坏了大局。
章严维初入内阁,而柳宗志的泰山韩哲松已经在内阁盘踞了五年。两人现在正是明争暗斗的时候,但也只限于在台面下。
章严维根基尚浅,如果因为宁砚这个□□,率先和韩哲松“宣战”,很大的可能会落余下风。作为章严维一系的人,他绝对不想看到这种情况发生。
宁砚不中,实力在那里,大不了三年后再考,那时主考官换了人,就不会再出现这样的情况。
而如果章严维败了,章严维连同他这一系的人,这辈子也许都翻不了身了。那样,被默认打上了章系烙印的宁砚,即使高中状元,也会被打压的一辈子都别想出头。
两害相权取其轻,他会选择压下宁砚的事,就当作他是没有考中,而不是考中了却被故意抹去了名额。
一个事关自身,一个说起来就是不相干的人,根本就无需选择就有了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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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柳宗志做出了抉择,一个让何才岩心情舒畅的选择。
负责书写榜单的帘官写错榜单,将本该是最后一名的“宁砚”误写成“王林”。乡试二次放榜,该帘官于张榜地点被鞭笞二十,以儆效尤。
除了最后一名考生的更换,对其他人没有任何影响,所以这次二次放榜几乎没有掀起什么波澜就被所有考生接受了。
对这个结果,何才岩自然是欣然接受。虽然说宁砚从五经魁之一直接被拉到了孙山,但举人的身份算是“夺”了回来,算是最好的结果了。
而宁砚这个时候已经从宁安府走了一天了,为了“弥补”一下宁砚,官府专门差人前往凤鸣县平德村传捷报,何才岩顺便附上了手书一封。
三天后,宁砚走到了家。在进村之前,宁砚就将所有的负面情绪藏到了心底,免得会影响到家里的两个人。
而等他刚进村,看见的第一个人突然就喊了起来。
“举人老爷回来了!”
宁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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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各位元旦快乐,在新的一年有新的生活,愿各位在新的一年立的flag都能实现!
第16章 释然
堂屋内,宁家三人围坐在方桌旁,渐渐地从喜悦中平复了下来,尤其是从进村就被那一声“举人老爷”给叫懵了的宁砚也从低谷中走了出来。
给差役包了红封送走后,宁砚这才定下心来打开了何才岩的那封信,快速的浏览起来。
“原来是这样……”宁砚喃喃自语道。
他是该说自己遭了无妄之灾呢,还是说如今的结果是意外之喜?
见宁砚看完了信,白淑兰出声问道:“信上说什么了?”
宁砚将信纸折起,然后放进信封里,淡笑着回到:“是何大人对我的一些勉励之词,让我好好努力,争取在来年的春闱中一举中弟。”
宁砚对两人撒了一个善意的谎言,何才岩在信中说的那些事情,他自己知道就行,没必要再添两个人为自己担心。
白淑兰点了点头,然后说到:“是该这样,明年三月就是会试,你之前走来一直都是一帆风顺,千万不能生了骄逸的心思。”
“我明白的。”宁砚温和应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