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 他动了,掩去眼中汹涌的浪潮, 一言不发地揽着她离开。
一场即将爆发的战役就这么归于无形,人群很快又恢复了刚才的喧闹。
蒋在始终保持着温和的笑容,他弯腰对拉着他的小男孩说:“阳阳,哥哥就送你到这里, 你跟奶奶说完生日快乐就出来,我在外面等你。”
叫阳阳的小男孩很害怕,可尽管如此他还是点了点头, 声音小小的很微弱:“哥哥,你一定要等我。”
“好。”蒋在揉揉他细软的头发,起身对陆文翰笑了一下就走了。
转身后,他眼中浮现出一丝快慰,不经意瞟了一眼远处的陆伯安,光亮越盛。嘴角微微勾起,踩着轻松的步伐离开。
陆伯安默不作声揽着徐望,还没有走到徐一面前,陆家的大管家走了过来,说陆爷爷请他们过去。
管家自小看着他长大,陆伯安一直对他很尊敬。短暂的静默后,他缓缓开口:“卫伯,他们在逼我。”
听到陆伯安的话,徐望觉得很压抑,胸口闷闷的。
“他们父子相认,如何父慈子孝都不关我的事,只要滚得远远的永远不出现在我面前。”
“今天是奶奶的生日,我不希望她不开心。我们就先走了,改天再来看奶奶。”
说完,他不再停留。
徐望也希望赶快走,从宁薇那里把徐一抱回来,打了声招呼就要离开。宁薇有点懵懵的,正要问他们怎么就走了,见徐望给她使劲眨眼使眼色,不明所以的点点头不再多话:“好吧......你们路上小心。”
没有烦恼的徐一被妈妈抱着,嘴里发出“嘟嘟”的声音,好像知道他们要坐车车回家。陆伯安跟管家说完话后就没有再开口,徐一歪着头看着爸爸,不太明白他怎么没有像平时那样过来摸摸他聪明可爱的小脑袋。
坐上车,徐望担忧地看看陆伯安,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静静地陪着他不说话。徐一舒舒服服地坐在婴儿安全座椅上,小大爷似的靠着,小脚丫一晃一晃,嘴里咿咿呀呀的不知道在说什么。
“停车。”
车子开到大门,陆伯安突然出声,徐望疑惑地看着他,看到门口站着的蒋在,心往下一沉:糟了。
陆伯安已经开了车门准备下去,徐望忙拉住他的胳膊:“陆伯安,我们回家吧。”
见到他们他总是不开心,徐望不希望他过去。他从不轻易动怒,她不知道他愤怒起来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最怕他伤害到自己。
他轻轻拉开她的手,对着她语气好了很多,尽量柔和:“你放心,我不会把他怎么样。”
谁管蒋在怎么样,她只担心他怎么样。
她的手又锲而不舍地攀上来:“如果你要揍他就找其他人揍,力的作用是相互的,我怕你手疼。”
陆伯安的身子僵了一下,眸中的阴霾散开一些,坚硬的心脏被柔软包裹。
“我们回家好不好?”她双眼明亮地看着他,带着乞求。
“原来你上课还是会好好听讲的。”他毫不相关的说了这么一句话,依然选择下车,“乖乖在这里等我,我马上回来。”
徐望没有拦住他懊恼不已,她看他走到蒋在面前不知道说了什么,两个人朝一旁的小树林走去。
蒋在不经意往她这边看了一眼,徐望被他意味不明的眼神看得不自在。
她不想乖乖等着,如果真要揍人她还可以帮忙。她打人可疼了,知道人的哪些部位脆弱可以攻击,这些都是她家楼下王大爷教他的。
徐望不再犹豫,跟司机说了一声让他看着宝宝,就轻手轻脚地跟了上去。
“我告诉过你,如果想安稳地过完后半生就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徐望贴着树干,将自己隐藏在黑暗中,听到陆伯安冰冷的声音,虽然隔得不近也依然感觉到了危险,身上的汗毛竖起来。
他以前对她最生气的时候,也不及现在的百分之一。
“我当然可以做到消失在你面前,但是阳阳需要爸爸,不管大人怎么样,孩子是都是无辜的。”
蒋在平静得让徐望害怕。
“那种人也只有你们觉得配做父亲。”他讽笑。
“阳阳已经没有妈妈了,只剩下爸爸,任何人都不能剥夺他找爸爸的权利,包括你。陆伯安,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但请你不要把上一代的恩怨牵扯到无辜的孩子身上。”
“这就是你们世界的真理?弱者即是正义。”
“你小姨可怜,辛辛苦苦养育你,那她爬上陆文翰的床时是迫不得已还是遭人强迫?到底是我牵扯的恩怨,还是你们自食恶果。既然知道他不会被人接受,还把孩子生下来,不怪自己咎由自取怨我剥夺他的权利。你是不是忍受不了煎熬,只能恨我?”
“蒋在,你为什么恨我?你是不是接受不了自己是一个卑劣的人。我把你当朋友,给你敬爱的小姨介绍工作,她却贪恋富贵勾引有妇之夫,你明明知道是错的却依然对我隐瞒。现在她死了,你的仇恨无处安放,恨别人哪有恨自己痛苦,我说的对吗?”
“真是可悲。”
徐望捂着自己的嘴不让自己叫出声来,三观遭受了严峻的挑战。
“你胡说。”蒋在终于不再道貌岸然的微笑,极力压制着怒火,“我小姨没有勾引他!”
“哦?那就是你情我愿的和人渣搅在一起。”
徐望从来不知道陆伯安的嘴还可以这么毒的。
“朋友一场,那种人我劝你别捡回去给你弟弟当爸爸。陆文翰会做什么?这么多年他但凡去看过那个孩子,我都觉得他还有一点人性。我知道是谁让你给我找不自在,你若是聪明就知道什么才是对那孩子好,别自己恶心还把无辜的人往火坑里推。”
脚步声传来,徐望正准备躲,又听到蒋在说:“陆伯安,你总是一副什么都对的样子。”
“你是天之骄子,从没有尝过生活的艰辛,像你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体会别人的痛苦。”
“你失去过吗?你的人生只有拥有。你凭什么高高在上说出这些话,因为你生来就拥有睥睨别人的资本。权利、财富、这些都是上天赐予你的,你想要什么不用伸手就可以得到。朋友,你真的把我当过朋友?不过是泛滥的同情心作祟而已。”
“的确,不然不会认识你这种人。”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离开。
徐望匆匆跑回车里,气还没有喘匀就见到陆伯安从小树林出来往这边走,连忙交待司机:“王叔,我刚才跟过去的事情千万保密。”
“好,可是你.......”王叔还想说什么,徐望打断了他话,“陆伯安回来了。”
她摆摆身子坐好,见陆伯安走近了,佯装镇定地询问:“怎么去了这么久?你们没打架吧?”
陆伯安的脸色虽然不是太好,但见到她已经缓和了一些,淡淡看了她一眼,先上了车,然后用手拿掉她头上的枯叶:“你不是都听到了。”
“哈......被你发现了。”她尴尬地笑了笑,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王叔,只怪自己太慌张露了马脚。
“回家吧。”
陆伯安将枯叶扔出窗外,眼神直视着前方,徐望见他并没有怪她偷偷跟上去,虽然担心但也想不到该怎么安慰,只能暂时放下心中的忧虑。
她回过神去看她儿子,转过头发现,嘿,这孩子怎么睡着了。
只见徐一歪着脑袋睡得香甜,嘴角挂着晶莹的口水,好像天塌下来也吵不醒他的安然。
陆伯安显然也看见了这小家伙的悠然,脱下身上的外套轻轻盖在他的身上。
车子已经驶离了陆家巍峨气派的大门,远处是闪烁的都市霓虹,他们要回家了。
徐望正在找纸巾准备给徐一宝宝擦擦口水,免得他的口水滴到他爸爸昂贵的定制手工西装上,突然听到陆伯安低沉的声音:“徐望,你知道这世界上有哪两种父母吗?”
“哪两种?”
她见陆伯安已经用西装帮徐一把口水擦干净了,压下心中的好奇,安分地坐好。
“一种父母是会让你想努力成为他们那样的人,另一种是会提醒你永远不要成为他那样的人。”
他说的是他,徐望很认同这句话。
她说:“那么我们就努力变成第一种爸爸妈妈吧。”
说着,她握上了他的手。
第三十六章
那天之后, 陆伯安照样每天上班尽量早归, 表面上看着一切如常, 但徐望知道他心里应该还是不那么好受。
这种感觉就像愈合的伤口,伤疤永远都在,它不痛,但是看到的时候会想起当初的不适, 虽不强烈却不能毫无感觉。
大概是过了两三天吧,她接到陆文翰的电话,说想找她聊一聊。徐望拢共没有见过陆文翰几次,要谈的肯定是陆伯安的事,她想了想答应下来,没有告诉陆伯安,也没叫司机送, 自己打车去了。
人到中年的陆文翰身上只有成熟男人的气度不见衰老,走出去还是会有小女生夸上一句“好帅的大叔”, 徐望以前也觉得他老帅老帅的,自从知道了那不得了的秘密后, 感觉就完全变了。
原来觉得他眼神深邃迷人,现在觉得他风流多情还不自知,说出的话可气人了。
他对徐望印象不错,态度也很温和, 说话轻声细语唯恐吓到她,先是关切地问了她几句什么带孩子辛不辛苦呀,陆伯安有没有欺负她呀等无关紧要的家常, 然后才切入正题,满脸愧疚的说:“你应该也看出来了,伯安这孩子对我意见很大。”
徐望觉得说没看出来吧太假,尴尬地笑了笑。
“都是我的错。”他长叹一口气难过起来,“是我对不起明若,对不起伯安。”
徐望开始觉得他态度还挺端正的,起码知道自己错了,紧接着听到他说:“只是现在做什么都无法挽回了,我一直想弥补自己犯下的错误,这么多年也一直活在愧疚当中无法自赎,我也很痛苦。直到那天明若跟我说她找到了自己的幸福,我心里才好过一些。虽然我放不下她,但只要她幸福我就满足了。”
说着,他脸上浮现苦涩的笑容。
徐望竟然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觉得他说的好像都挺对,但从他嘴里说出来听着就是怪怪的。
我伤害了你是我的错,其实我也不好过。虽然我难过放不下,但只要你幸福,我就微笑着祝福你,看我是不是很伟大?徐望觉得可能是自己的理解有问题,不能这么恶意去揣测别人的心思。
事实上作为晚辈,徐望觉得陆文翰跟她说这些有点不太合适,但他好像只是找到了一个倾诉对象自顾自地说:“虽然伯安恨我,但我毕竟是他父亲,不得不为他考虑。他现在身处的环境复杂,我又帮不上他什么,只能为他着急。”
“您别想这么多,他自己能应付的。”所以,你就别给他添乱了。徐望欲言又止,表情纠结。
“唉,这里面的事情太复杂,你不懂。伯安他只有自己一个人,应付起来会很吃力,虽然阳阳还小,但是个很听话的孩子,如果伯安能接受他,以后他会一直帮助他,这样伯安才能轻松一些,毕竟那是他的亲弟弟,血脉相连。”
徐望张了张嘴,这下真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真的那么说?”
下午三四点,西餐厅里没有什么客人,但已经忙碌起来在为晚上的用餐高峰做准备,徐望见完陆文翰感觉三观又受到了冲击,恰好常风的餐厅就在附近,就过来找他聊聊天。
她苦笑着点点头,表示他听到的是真的。
“我去,陆伯安他爸到底怎么想的,自己想认儿子认儿子呗,干嘛非得让陆伯安认同,那又不是他儿子。”常风啧啧称奇。
徐望叹气:“唉,我也很纳闷,他怎么能说出这种话,为了让自己心里舒服一点?”
“估计是吧,挺自私的,关键是这脑回路太神奇了。”常风与陆伯安是多年的老朋友,对他的事情知道的不少,当年陆家吵吵闹闹的那一段,他是少数的知情人之一。徐望本来也不会跟他说这些的,但是他特别关心陆伯安,也不知道从哪儿知道的消息就过来问她陆伯安还好不好,然后他们俩就交流上了。
他看徐望一脸郁闷,“他爸找你,就为了让你劝陆伯安接受他那弟弟?”
“嗯。”她重重的点点头。
“那你怎么说的?”
“当然拒绝了,我说我胆子小不敢跟陆伯安说。”徐望趴在桌子上无精打采的。
她问常风:“那个蒋在你认识吗?他以前跟陆伯安真的是朋友?”
“认识,高中的时候我们都一个班。”常风回忆起了往事,“其实那家伙开始也是蛮不错的一个人,刻苦、上进,虽然家里条件不好但也没有懦弱自卑,特别努力坚韧的一个人。”
“陆伯安这人吧看着冷冰冰的也不太好相处,但是心还是不错的,他们那时候挺聊得来,还很惺惺相惜,知道蒋在的妈妈也没了,跟着小姨生活,大概是想到自己了吧,就帮忙给介绍到自己家公司去上班了。结果,他小姨也不知道怎么就跟陆伯安他爸搞一块儿去了,唉......”
徐望听了闷闷的难受:“我想陆伯安应该自责过,如果他没有帮蒋在也许就不会发生后面的事情。”
“嗯,我也这么觉得。”常风点点头,“虽然吧,他爸是这样一个人,就算那时候没跟蒋在的小姨出轨,以后说不定会跟其他人出轨,但他肯定会这么想。”
说到这里两个人莫名低落,各自叹了口气。
过了一会儿,徐望问常风:“哎,你和陆伯安是怎么成为朋友的,你们两个性格差很多诶。”
宋疏明是陆伯安的朋友她觉得很合理,因为宋疏明看上去是一个很成熟稳重的人,但是常风的性格大大咧咧还有点幼稚,跟她是朋友比较合理。
常风不知道怎么有点不自在起来,含混而过:“他爸没离婚那会儿,我们两家住隔壁,附近就我俩是男孩,不跟他玩跟谁玩儿。”
“是吗?”徐望只是随意这么一问,没有放在心上。过了会儿吴遥过来,她就转移了注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