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珺悦心中诧异,隐隐猜测大概是自己方才的反应不合她的意,惹她不高兴了。遂在心里暗暗吐槽,这美人公主够美够辣脾气也够大的。
走了不算远的一段路,水月庵的院门已经可见。恰好有一比丘尼正打开院门要出来。
宁安大长公主看见那人,便停住脚步对沈珺悦道:“我的人来了,你们送到这里便可,回去吧。”
沈珺悦听了便收回搀扶她的手,对宁安半蹲行了个福礼,“如此,妾身便告退了。”语毕便利落地转身,带着玉环朝来路返回。
宁安一直看着她的背影,待她走出了几步远,忽然又叫住她:“你叫什么名字?”
沈珺悦回头朝她嫣然一笑:“沈珺悦。”
宁安愣了一下,随后也回以微笑,这次却是坦然而美丽的笑,“好,我记住了。若有下次再遇.......”说着说着自己又笑了,重新道:“应是没有下次了。但我可以许你一件事,若你遇到了难处寻到这里来,我便帮你一次。”
这会换沈珺悦愣住了,有些摸不清这大长公主的路数。
而此刻那个出来找宁安的比丘尼已经奔到她身前:“公主,您怎么自己一个人出去了呀——”
“停!你过来,我脚崴了你快扶我进去!”宁安不耐烦地打断她。
那比丘尼闻言忙上前扶住她,一边扶还一边念叨:“您怎么受伤了!奴婢都说了......”一点都不怕她。
后来的那个比丘尼从头到尾都没分过一个眼神给沈珺悦主仆,仿佛她们二人是这山间的植物,她眼里的活人只有宁安大长公主。
沈珺悦就愣愣地看着那两人搀扶着进了水月庵,随后那扇院门又关上了。她不由得转头问玉环:“你还看得见我吗?”
玉环噗呲一声笑了:“咱们回吧。”她性子本就沉稳些,笑一笑就过去了,也不懂怎么逗乐她郁闷的主子,一心只想着快点儿回普渡寺去,以免李保那边儿久等了。
她对御前的人总有一分恭敬,生怕哪里得罪。俗话说阎王好见小鬼难缠,玉环操心的多些,怕哪里不注意,惹了御前的人使绊子,影响成徽帝与沈珺悦的关系。
-
主仆二人原路返回,果见李保已经寻来了,站在染紫身边不知道正说着什么,急得满头汗。
看见她回来,仿佛见了什么救星一样,“哎哟贵人主子,您总算回来了!皇上那边儿差人传您呢!”
怪不得他急得那样,真是事不凑巧。偏生今天带了沈珺悦上山来玩,这一来一回的就费时间,传话那人说的又是皇帝急召,不可耽搁。
李保领着人就往后山来找她,结果又听染紫说她扶着个崴脚的比丘尼往水月庵去了,李保当即就要去追,还是染紫拉住了他,转达了沈珺悦的嘱咐,又再三保证她去了已经有一会应该快回来了。
可是左等右等不见人,李保就有些站不住了,对染紫话里话外也带了些埋怨。
可怜染紫有苦说不出,她是为沈珺悦着想,怕李保追过去了,万一发现那个比丘尼是大长公主又扯出什么别的事来——总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如此想着,当然要拖住李保不让去了。
就在李保耐心即将告罄的时候,沈珺悦及时回来了。
听见成徽帝急传,问传话的人又问不出个一二三来,怕误了皇帝的事儿,几人只好匆匆往山下赶。
普渡寺向颐德避暑山庄的这面山坡坡度较缓,因此当初修的是和缓的阶梯。上来的时候时间充裕,沈珺悦没要肩舆,是自己悠悠然地走上来的。
这下好了,因事发突然,李保给安排的那顿丰盛的斋饭沈珺悦也还没来得及吃上,肩舆她又没让跟上山来,这会腹中空空地赶路颠簸下山,她既是饿也是累。
若不是玉环与染紫两人在旁将她夹在中间扶持住,她早走得腿软了。
好不容易下了山,上了撵车,沈珺悦仪态全无地趴在车内的条板上,累得不能动了。
玉环也累得够呛,实在是从小跟着沈珺悦,不管在沈家还是进了宫,都没要她干重活累活的时候,也就比她主子那副体软身娇的身板好一些。
染紫从小苦惯了,这会比玉环顶事。她从撵车的屉柜里翻出两包点心,又倒了茶,扶起沈珺悦坐好了才道:“也不知道皇上那边是什么事儿这么着急,您先吃些点心垫垫吧。”
沈珺悦对她笑笑:“你跟玉环也吃一些吧,跟着我上上下下的,茶水也都还没喝一口。在我这不拘那么多。”
撵车急急地往观月楼去。沈珺悦喝了茶配了两口点心,稍稍安抚了下空空的胃,才觉好过一些。
就是方才一阵急走,撵车上又没有趁手的物事,玉环只能给她抿了抿头发,擦了擦脸,然而这么短的时间再如何收拾也不顶事,沈珺悦还是略有狼狈。
一行人匆匆到得观月楼。
沈珺悦弯腰下了撵车,刚刚站定往楼里看。
楼内的成徽帝听见通报声,便立刻从观月楼正厅出来,他一身玄色衣裳,身形高大,剑眉星目,英气逼人。
盛临煊站在廊檐下朝她看来,停在那里一下就攫住了沈珺悦的目光。看见她,清冷的面容顿时化冰成水。
两人目光相吸,朝彼此一步步走近。
盛临煊在两人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便握住了她的手,随即如一阵旋风将她席卷,带进了旁边的一间厢房。
“砰”地一声,盛临煊甩袖关上厢房的门,阻隔掉屋外的一切视线。
屋内的光线暗下来,盛临煊将沈珺悦抱在怀里,便亲了下来。
两人有几日未见了,然而沈珺悦在这一刻也来不及羞涩,甚至不及作出什么别的反应,便被带入了这一场汹涌的情潮中。
男人的亲吻霸道、急切。沈珺悦无力招架,只能被他带着沉.沦其中......
两人之间呼吸相融,深浓的情感在这一刻用这种方式辗转传递,吻至动情时,盛临煊将她紧紧地抱住,仿佛爱入骨髓。
沈珺悦今日上下了一趟庆寿山本就受累了,又经了成徽帝这样深刻的吻,待他放开她的时候,真是一点力气也无,只能依靠在他身上急切而短促地呼吸。
盛临煊也平复着激烈的情绪,好一会才低头看她,那双颊潮红,鬓发微湿,一副雨打娇花的模样,看得他又爱又怜。
抬手理一理她的鬓发,将人揽进怀里,默默地亲吻她的额头、发顶。又安静了片刻,盛临煊才在她耳边说道:“朕有事要办,须得离开避暑山庄。快则十日,慢则半月,便会回来。”
沈珺悦顿了顿,双手抱住他腰,更依恋地贴近他:“臣妾在这里,等您回来。”
盛临煊心头一热,喷薄而出的感情涌动着,让他几乎放不开怀里的人。
然而外头事急,属下们都等着他,他不能再耽搁了。他松开她,捧起她的脸,从眼睛一路啄吻到她的唇,这次的亲吻是柔缓的、怜爱的,带着脉脉的温情。
他低低地说道:“朕该走了。”唇仍贴着她的唇。
沈珺悦双眸水光潋滟,倒映着眼前人。她就着这个姿势主动与他碰了碰唇,又主动脱离他的怀抱,弯起唇朝他甜甜一笑,香软明媚,美丽动人。
“心之所愿、行必达之,臣妾愿皇上马到功成,早日归来。”
沈珺悦为他整理衣袍,忽然想到了方才偶遇了宁安大长公主之事,她犹豫了下,还是告诉了成徽帝:“臣妾今日在庆寿山上遇见了一个人。”
手上为他理着衣领,她抬头看着他道:“是个比丘尼。她在山里崴了脚,臣妾送她回水月庵。她说,她是宁安大长公主殿下。”
沈珺悦一直关注着成徽帝的表情变化,因此第一时间捕捉到他脸上一瞬间闪过的错愕、涩然、怀念等等复杂的情绪,但并没有怨、憎、怒。
他眼中的种种最后仍归于平静,温和地摸摸她的头道:“如果她告诉了你她的身份是宁安大长公主,那必是姑母本人无疑了。”
沈珺悦坦然道:“臣妾其实并不好奇,只是既遇到了,臣妾又笨得很想不通其中缘故,便告诉皇上吧。臣妾不想猜,更不想与皇上之间有莫须有的嫌隙。”
盛临煊心中触动,她在他面前毫不掩饰,与他没有任何的秘密,“无妨,姑姑她......朕也拿她无法。只是此事说来话长,待朕归来再与你细细分说吧。”
他笑了笑,又捉住她忙碌的小手捏了捏:“皇家旧事,虽不可为外人道,但经年已久,此事于朕并非禁忌,你无须放在心上。便是再遇到了姑母,也没什么。”说到最后,他又笑了下,仿佛带了些无奈,又有说不清的意味。
沈珺悦不太懂他这种情绪,但她只要知道大长公主的事情对盛临煊来说并非不可对她明言的秘密,这便够了。
离别在即,沈珺悦只是不想让这事横亘在两人之间。有时候一个微不足道的细节,便能摧毁一段看似稳固的关系。沈珺悦深以为然。
门“嘎吱”一声被从里打开,厢房外的人眼观鼻鼻观心,微垂着头保持着沉默姿态。
这个时候也没什么好不自在的了,沈珺悦与成徽帝的手牵着一道出去。
盛临煊停下脚步,留下一句“等朕回来”,便放开他手径自出了观月楼院子。
沈珺悦站在观月楼前,目光一直追随他的背影,看着他翻身上了一匹膘健体壮、通体黝黑的骏马,他端坐在马上,气势凌人。
沈珺悦远远地看着他,心里各种滋味。
成徽帝忽然转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随即转回,抬手扬鞭催马,带着一队人马飞骑而去。
“主子,该回了。”不知道站了多久,待玉环小心翼翼地提醒她的时候,她才发觉脚都站麻了。
她回过神来,怅然若失道:“走,我们回去。”又强笑道:“饿了这半日,总算可以回去用膳了!”
玉环跟染紫对视一眼,忙凑趣道:“是呢,奴婢都饿得不行了,主子一会可要给奴婢们赏些好吃的补补。”
簇拥着她说说笑笑地回了摘星居。
-
接下来的几日,李保照常日日来领着沈珺悦出去玩。
可不知是怎么的,沈珺悦心里却没有前几日那么得劲了。原本来说,成徽帝在与不在,其实对她并无区别,毕竟他忙起来的时候,一连几日他们两个也不见得就能见上一面。
但是,也许知道他至少也在这个地方吧。现在心里清楚这个地方没有他了,就好像心里的倚仗,最重要的支柱不在了一样,总有些不上不下的。
沈珺悦才恍悟,短短的时日,成徽帝强势介入她的生活,方方面面渗透,已经对她有了这么大的影响。她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实在令人难以拒绝。
她想再稳稳守住本心,真是十分艰难的任务。只能时时刻刻提醒自己,不要过分沉沦。
-
五月已过,六月乍到。天气愈加炎热,而此时的成徽帝正在两百里外的一座山谷里。
此处是他从先帝手中接过的暗卫营。关于暗卫,是每一任大盛朝皇帝的核心机密,只有继任时才能得到传承。
而此地,便是皇帝手中最锋利的刀剑、最隐秘的力量所在。盛临煊之所以临时决定前来,是因飞鹰那边已经挖掘到承恩公府豢养死士的秘密之处。
若要将承恩公府的地下势力彻底扑灭,那么此次行动便至关重要。为了将其窝点一举捣毁,将承恩公府一系一网打尽,盛临煊星夜兼程,赶来暗卫营坐镇部署。
营中最精锐的三十六天罡暗卫小组近半数出动。这几日有密报源源不断地传来。
今日是最关键的一日。就连素来在下属们面前一向端着冷静无波脸色的成徽帝,也不由得露出了些微的痕迹。
等到夜半时分,终于收到了最后一封密信。有暗卫快速传送进来。
飞鹰接过,掰开那颗蜡丸,将藏在蜡丸中的一张薄如蝉翼的纸张取出,浸入一盘浅浅的泛着泽光的水油中,那纸上便慢慢地浮现出两个字——事成。
成徽帝在旁一直盯着飞鹰的动作,直到看见了那两个字,袖中的紧握的手缓缓松开,凑到嘴边轻咳一声,拍拍飞鹰的肩膀:“休息吧,有话明日再说。”
说完转身出了此地。今日月明星稀,盛临煊站在院子中间,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脚步一转出了院子,上了哨楼。
他望着皎洁的明月,回想自己自父皇去世后,自登基后的这些年来,他不敢有一丝松懈,秉承父皇遗志,为扫清朝廷内外,前期处处受人掣肘,还得借助后宫控制朝臣。
曾经的憋屈,在今日终于从胸臆中舒出。如今回想,恍如隔世。
总算事情如他所愿,发展得还算顺利。
-
事情一了,成徽帝便连夜赶回,两日餐风露宿,六月五日刚过午,成徽帝回到颐德避暑山庄。
一身风尘仆仆,回到观月楼。
恰今日午膳后沈珺悦消食走到观月楼来,便进了那间摆满书的厢房,打算再挑一本书看看。
挑好书出了来,迎面便是大步往里走的成徽帝。两人出乎意料地打了个照面,俱都愣住了。
还是盛临煊率先回神,他转而走到她面前,沈珺悦才反应过来要行礼。
盛临煊扶住她没让她蹲下去,眼中含笑地看着她,显然一回来便见到她的这个偶遇让他心情十分愉快。
又见她手中拿着书,便拍拍她手道:“进去看,朕一会来。”说完便略过她大步往里面去。
他身上又是尘又是汗的,确实不太干净,走过似乎都能带起一阵尘风。他自己闻着都难受,无怪乎并不停留与她说话,急匆匆便进去了。
沈珺悦在后面看着他离开的身影抿唇一笑。他回来了。
-
她坐在榻上,心不在焉地翻着手中的话本,眼睛虽盯着那些字,心思却根本不在那上面,看了半天也不知道这个故事讲的什么。
李荣推开厢房门,盛临煊走了进来,沈珺悦见是他忙放下书站起。
李荣在后面对玉环打了个手势,玉环忙欠身退出,瞅着李荣把门又关上,两人一起退到了廊檐下。
屋内两人相视而笑,盛临煊张开双手,看着她轻轻地、低低地唤了一声:“悦儿。”
沈珺悦只觉鼻子蓦然一酸,忙努力露出一脸灿烂的笑来,“皇上!”翩然投入他的怀中。
盛临煊将她稳稳地抱住,唇触着她的耳温柔道:“朕回来了。”
离得太近,他呼出的气息直接袭向她的耳朵,沈珺悦如一汪水软倒在他的怀里。盛临煊爱怜地亲亲她的脸颊,抱着她歪在榻上,让她依偎在自己怀里。